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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十一、 ...

  •   窗外站着的放烟花的人穿着黑色的大衣,雪花盖得他满身都是,他虽然背对着房子,我仍旧从身影辨认出是里昂。
      “嘭”又一个烟花升起,反射的五彩斑斓的光映在屋子里每个人的脸上。
      “哎,想家了,真他妈想买张机票赶快飞回去。”有人说道。
      我喝得不算太醉,等送完所有人也已经没有力气收拾一片狼藉的屋子了,家桓已经躺在沙发上睡着了,我想他是太累了,有时候他会让我有些汗颜,让我觉得他过的才是留学生应该有的生活,而我简直是受了资本主义享乐精神的腐朽了。
      只剩下薇拉和里昂帮忙收拾,这让我觉得有些不好意思,本来美知子也是要留下的,可是她要送已经不省人事的胖子回住处……
      “真是不好意思,”我朝厨房里的两人,抱歉地笑道:“你们明明是客人,却要帮忙打扫。”
      “没事,”薇拉说:“反正我洗盘子洗惯了,我十四岁到这里就开始洗盘子,不觉得有什么。”
      薇拉在中国城的一家餐馆里打工,这是她的“正当职业”,后来我才从家桓那里听说的。
      我把家桓扶到他自己的床上,替他盖上被子,然后到客厅帮忙。
      “我去把垃圾扔了吧。”在发现自己什么忙都帮不上的时候我说道。
      “哦,太多了,我帮你吧。”里昂放下手中的碗筷。
      冬日的夜异常冷清,跟刚刚还很热闹的屋子,人一下子都走光了,显得更加空荡了。门口的雪还是积得很深,我和里昂提着垃圾袋艰难前行。
      “呼。”把垃圾袋塞进门口的垃圾桶以后,我嘘了一口气。
      “刚刚谢谢你替我解围啊,要不是你放的烟花还不知道要被这帮人灌成什么样子呢,你哪来的烟花?”我问。
      “哦,就是事先准备好的,本来想带你两个人去远一点的郊区放的,没想到你们过节这么热闹,也就没有机会了。”
      我抿了抿嘴不知道说什么好。
      春节对我们来说好像只是一段短暂的欢愉,等我们头昏脑涨地醒来,就开始有些后悔前一晚不应当喝这么醉了。
      一直要忙到所有考试结束,才能重新见到我和家桓穿着睡衣在客厅闲晃的样子。
      生活总让我们处在一种永不停止的竞争和比较状态,又要忙于权衡得失,努力地用最少的付出换取最大的收益。所以我们总在一种浮躁而匆忙的状态,尤其是在看到别人的生活都在不断地前进,而自己却还原地踏步的时候,继而生出一种,为什么过这样生活的人不是我的念头。
      最近我总是想起以前在国内上班时经常接触的一位客户,姓童,我们都叫她童姐,她所在的公司是我们最大的客户之一,每年都可以带来好几千万的合同。
      童姐是一个虔诚的基督徒,名校,出生优良,丈夫从事海外资产管理工作,结婚有些年头了,没有孩子,我不知道这是不是她做事说话始终带一点少女般夸张姿态的原因。
      “哦,我觉得我最近对上帝的存在开始持有怀疑了。”有一次她来上海,我带她去吃川菜,她捂着胸口,悲痛地说道。
      “你知道,以前我是从来不会怀疑上帝的,我觉得他总是与我同在的,可是近来我常常觉得他不在身边。”
      我有些想笑,她说上帝,好像在说爱人一样。我自己是没有什么宗教信仰的,所以我觉得她说的“怀疑上帝的存在”,指的是那段时间低迷的楼市,以及我有所耳闻的她所就职的公司几项失败的投资。
      “前段时间我去了一趟美国,”她又说,夹起一个花螺放在嘴边嘬干净,然后整齐地放在骨盘里:“我觉得那真是一个好地方,那里的人都特别善良,有一天我和我先生的车抛在路边了,他去买了一点工具修车,我蹲在路边上等他,过了一会儿就有人来我‘是不是出了什么事了,要不要紧之类的’,我觉得如果我有了小孩,一定想办法移民过去,在那里,没有人在乎你穿什么衣服背什么包。”
      说着她捋了一捋额前的头发,露出耳朵上带的小香的耳钉,摸了摸身上的花呢夹克,又漫不经心地摆弄了几下手上金灿灿的腕表。
      童姐的话显然有偏颇,任何人事物都是有两面性的,更何况是一个拥有两亿人口的移民国家。那个问好的路人很有可能是不怀好意的歹人,而衣饰度人的更有可能是童姐自己。如果你不熟悉一个地方,你就会不自觉地美化它,以此来证明自己原来的出处是多么不堪,其实人的本性能有多大差别?趋利避害,抑恶扬善,我们都追求某一种生活意义,并且希望自己爱的人幸福平安,所以就这一点来说,不管走到哪里,都是没大差别的。
      “我现在最大的希望就是公司可以炒了我,”她又说道:“等你活到我这个年纪你就知道了,想做的事情很多,又舍不得干了许多年的那份工,其实归根到底还是欠点儿动力,欠别人推你一把,你知道我有一个朋友,前两年辞了四大行的工作,搬去曼谷住,现在和丈夫两人做点进出口的小生意,日子舒心又自在,你说人怎么就这么想不穿呢,非要窝在北京这个空气差,东西贵,十公里路要开两个小时的地方呢?”
      童姐这话不知道究竟是说给我听的,还是说给自己听的,我没有搭腔,她也许是需要进入下一个生活阶段的勇气,但是那份勇气不应当来自于我的劝说。
      “春假准备干什么?”家桓在客厅里背对着我打电脑,我在吃饭,他问我。
      “什么干什么?看看书,找找实习咯。”
      “不打算出去玩么?”他仍旧噼噼啪啪地敲着键盘。
      “去哪儿玩?我想去纽约的,可惜没钱。”
      “你这人真俗,怎么老提钱,”家桓转过身来:“喂,我们去坐游轮吧。”
      “游轮?你是中□□了吗?”
      “……很便宜的,才五百刀,折合人民币三千大洋。船上还有巴菲吃,随便吃……”
      “那就去吧。”
      家桓说:“听到吃你就来劲。”
      我反驳道:“谁叫你平常虐待我,饭菜都不见荤腥,我是交伙食费了的好不好,我就当是改善生活了。”
      过了一会儿,我小心地问了一句:“就,就我们两个去吗?”
      “我已经邀请了里昂了,你不会介意吧。”
      “……”我顿了一下,吐出两个字:“不会。”
      当零下九度的天气和洪水警报远离我的时候,我就又开始喜欢这里了,因为春天到来不再被冻得瑟瑟发抖的时候,我就可以买便宜的哈根达斯和质量比较好的牛仔裤了,门口的林荫小路上抽了一点绿芽之后,就变得很适合跑步。
      是的,我就是这么一个肤浅,爱占小便宜的人,所以我每次挑最大桶的哈根达斯买的时候家桓总会在旁边说:“再便宜也是要钱的…再便宜你也得吃得下才行……”
      难得起个大早,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地出门跑步,把坐在餐桌边上喝咖啡的家桓吓了一跳。
      “你干嘛?抢银行?”
      “我去跑步。”我迷迷糊糊地说。
      “这么冷的天?你又心血来潮了吧。”
      我绕着小区门口的路跑了几圈,冷得不行,正打算回屋,看到从楼里跑出来的里昂,他远远得朝我打招呼:“出来跑步么?一起跑吧。”
      我想如果这时候回屋的话,那么我这种伪健康的生活方式就会被他拆穿,所以我硬着头皮又重新跑了起来。
      “很少这么早看到你起来跑步。”
      “是吗?”我有些窘迫地挠了挠鼻子:“我一直出来跑步的啊。”
      里昂笑笑:“你是不是更喜欢一个人跑步?”
      “没有啊,为什么这么问?”
      “你跟我一样,跑步的时候不带耳机,我不喜欢一边运动一边听音乐,我喜欢在运动无事可想的时候放空脑袋,让思绪飘远。”
      我不好说其实我是忘了把MP3带出来了……
      “如果你没有觉得我影响你的话,那我们就一起跑吧,有个伴也不错呢。”
      “行…行啊。”我说。
      说完这句话,我就后悔了,因为我发现我们两个人好像并没有什么可聊的,因而陷入了尴尬的沉默。
      “嗯…你们选好游轮的路线了没有?我们可以从迈阿密的港口出发,途经巴哈马,牙买加,我们可以在Jamaica吃烤鸡,然后去Nassau晒太阳逛剧院。”
      对于我这种分不清地中海和加勒比海是哪儿跟哪儿的人,来问我的意见未免太抬举我了。
      “我都可以啊,你去问家桓吧,定最便宜的房间就行了。”
      “你对旅行不会感到兴奋吗?”
      兴奋?兴奋什么?我来美国念书,就当是天天旅行了。
      我突然想到一个很好的聊天的话题。
      “911的时候你在干嘛?”
      我真的是服了我自己了,如果被蔡茹听到,又要讽刺我不会聊天,外加一句怪不得一直都没有男朋友了。
      记得我大二的时候喜欢一个男生,好不容易和人家单独出去,她要我回来汇报给她听。
      “你们都聊什么了?”
      我说:“啊?就聊聊班上的同学啊,选课啊,未来的事情啊什么的。”
      蔡茹:“……你以为他是辅导员么?”
      “哦,那可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让我想想,”里昂认真地回忆道:“我那个时候应该才9岁,来美国三年多,已经上四年级了吧。”
      “你怎么看的?”
      “你说对911吗?这是很多美国人心里的痛,唔…不好说,我那个时候还小,实在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触,我想这件事对美国社会一定是产生了很多影响的,嗯…当时的人肯定很惊惶,大概是因为我们尚未直面过真正的暴力吧。”
      “那你害怕吗?”我问。
      里昂想了一想,说道:“我真的是没有太多印象了,不过我爸爸的一个同事去纽约出差,当时他一家人就跟去一起玩,然后就再也没能回来,他家有一个和我差不多大的女孩子,以前经常来我家玩,这天之后就突然再也见不到她了。”
      “不过,”里昂笑笑:“想来想去是人都会死的,反而能看穿很多事情。”
      “比如呢?”我有些跟不上他的步伐,已经跑得气喘吁吁了。
      “比如在活着的时候你要用一种怎么样的态度去活,嗯…比如明白什么是真正的幸福,看清很多身外事,中国人不是讲,生不带来死不带去么,大概就是这么一个意思。放下很多包袱,反而能…live a little。”
      里昂用心思想问题的时候表情是很有几分可爱的,看着他努力用他并不熟练的中文表达意思的表情,我不禁笑了。
      “走啦。”我说。
      “去哪儿?”他显然还没有跑够。
      “吃早饭去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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