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律——落雨的天空》笑航

4、四

　　虽然家庭破碎，但是双亲事业有成，这种情况下带来的唯一好处就是每月都有充足的生活费可用。拜那笔费用所赐，每月的这个时候我都能去书店大肆购买一番。
　　结果……竟然让我发现了踌躇在快餐店前的他。
　　如果当时没有去管他就好了，明明是想要毁掉他的，却在看到那家伙不知所措的表情后——竟然无法做到视而不见。
　　“我说……跟我吃一样的没关系吗？”
　　“呃啊……不，没关系的，对不起！其实，我是第一次来这种店……”
　　“真的假的？”竟然还有完全没有没有来过快餐店的高中生吗？
　　“嗯……因为看到有朋友午餐时吃这个，就想要来试试，结果……”眼前的人一手抚上胸口，一脸惊魂未定，“完全没想到会被那样质问，而且后面排队的人越来越多，我……”
　　“说是质问，不就是普通的点餐吗？”果然我是无法理解这种大少爷的思维的。

　　就在我的注视下，那家伙拿起面包并咬了一口：“哇，好好吃！”
　　大概他并不知道，他这个样子实在是蠢透了：“你以前没有吃过快餐吗？”
　　“嗯……是的，因为父母不喜欢。”
　　“速食食品之类呢？”
　　“也没有啦。”
　　“一次都没？”
　　“……大概是吧。”
　　果然是在宠爱中无忧无虑长大的小少爷呢，
　　“但是……就算只是碰巧，能在这里遇到前辈，我感到很高兴！”
　　这句话或许是出于真心吧，可是，也许是因为自身的性格扭曲，越是在这样单纯的人面前，越是能反射出自身那些肮脏黑暗的地方。
　　不可否认我曾恶意地揣测过他的用意，也思索过他是不是田中由纪的报复举动。但是眼前的人实在太过纯真和善良，让人忍不住想要相信他是真的完全没有恶意。
　　应该是没有的吧，和田中由纪以及夏目佑芽的不同，看起来这家伙是真的发自内心地“喜欢我”罢了。
　　他不会在意我是不是会关注他，回应他，只是那样执拗而纯粹地喜欢着我。这破天荒的且毫无缘由的感情让我有些无所适从。

　　“这之后要去哪里？”
　　“啊，书店，有一本今天刚出的杂志。”
　　今天刚出的杂志，并且是刊登了小说的……
　　“……小说之春？”
　　“嗯！是的，就是那个，我想看从上个月开始连载的一部小说。”
　　那么，那个作者是……
　　“宇佐见秋彦？”
　　“是的！前辈也在看吗？”显而易见的惊喜表露在脸上，我瞥了一眼对方按耐着几乎要跳起来的滑稽模样，默默地吸了一口果汁。
　　“只是觉得他写的故事很猎奇罢了。”
　　那个叫做宇佐见秋彦的作家，目前为止只连载了三本书，但这三本书有个共同的特点，就是字里行间流露出的全都是悲伤绝望的东西。然而他用绝佳的文采掩盖了本应表露的这些，于是被展示出来的便只是一个单纯的精巧奇绝的故事。
　　读者应为他巧妙的构思和新奇的情节鼓掌喝彩，然而每一个主人公最终都是死亡的结局却如同一个放大镜，折射出书页的另一头作者的深藏的思绪。
　　“超……级有趣的！”
　　“听说那个作家跟我们差不多年纪。”
　　“诶？真的吗，好厉害！”
　　“对啊……”
　　明明是处于完全相反的两种人生境地，此时此刻我却觉得，我们之前前所未有地接近。
　　……

　　糟糕……一不小心就和他聊起来了。
　　回家的路上我兀自懊恼了起来，跟和田中由纪交往时不同，并非对方的独自发言，我们愉快地交谈了很久，那轻松的谈话氛围甚至让我一度忘记了我对他的敌意。
　　在想什么啊，对象明明是那家伙诶，我应该是想要……摧毁他的。就是因为这个原因才同意交往的不是吗？那是不容辩驳的事实。
　　“我回来了。”
　　打开门，迎面看到乖巧地等候在玄关的空太时，明明满心烦躁无处宣泄，却在看见它的那一刻，便如卸下了所有重负一样，满心都只是轻松愉快。
　　好吧，老实说，能够跟别人畅谈自己喜欢的东西，因而感到很开心，那也是事实。
　　“都说了随便你了！”
　　“所以我也说了，以我的立场是不可能这样做的！”
　　“要我说多少次啊，不管怎样都无所谓吧。”
　　屋内忽然传来了熟悉的争吵声，虽然早已习惯，但是最近这争吵的频率开始有了上升的趋势。
　　既然一见面就吵架，为何不错开回家的时间呢？我换上拖鞋抱起空太，走上台阶，迎面碰上一边说着“懒得和你吵”一边推开门的母亲。
　　“啊，政宗，你回来地正好，喏，这是上次你给我的会谈通知。”母亲转身去沙发上的包里取出一张纸交给我，这难得的被关注的感觉反而让我开始有些不知所措。
　　“……诶？什么？你会去吗？”
　　母亲却没再理会我，径自随着父亲走进了书房。
　　我看了看手中的纸，随后自嘲地笑了起来。空太在我怀中摇着尾巴，它大概不会知道我为何而笑吧。也是呢，明明说过“没空管这些小事”的母亲，怎么可能会为了我而抽出一下午的时间，来到学校，坐到老师面前呢？
　　一瞬间的希望，再次毫不留情地破灭了。本该习惯了这种感觉，可是偶尔，真是只是极偶尔，也会觉得父母很过分。就算这并不是自己希冀的婚姻，好歹我是他们唯一的亲生骨肉，难道表示一下关心都不可以吗？

　　“呃……关于这个。”
　　在这种紧要关头，唯一会对我的前途表示出关心的，大概也只有眼前的佐野老师了：“你父母知道你的志愿学校吗？”
　　“大概不知道，不，我想他们也许没有兴趣知道吧。”
　　“真是任性的父母呢，既然如此，那你就好好决定吧。”虽然关心，但也只是点到为止。毕竟一个连父母都不关心的家伙，又怎么能奢望别人去关心呢？
　　虽说事到如今我也不指望他们来关心我了。
　　“啊，嵯峨君，你要回去了吗？”
　　去往图书馆的路上不期然碰上了夏目佑芽，那和朋友一起谈笑风生的笑容真是刺眼无比。
　　“不是。”我一步未停地从她们身边走过，如果继续看着那其乐融融的两个人，我一定会疯掉的。
　　“哦，这样啊，拜拜～”
　　“拜拜。”
　　为什么只是一句拜拜呢？你不是喜欢我吗？那又为什么只是这样点到为止呢？
　　啊，我明白了，你们的喜欢都是一样的，仅仅流于表面，浅薄而苍白。
　　大概就是因为我至今都还在对他们有所期待吧，所以才会这么烦躁。
　　也只有在图书馆里，看着那一排排的书籍，才能让心情得到短暂的平静。

　　推开图书馆的门，迎面看到的就是那个叫做织田律的家伙，以及他脸上那含着红晕的微笑。
　　“啊，嵯峨前辈！我把上次提到的小说杂志带来了！”
　　咦，我有提到什么杂志吗？
　　我看着被递到眼前的那本杂志，茫然地看了他一眼。
　　“前辈不是说没看到那篇小说的开头嘛，不介意的话就借给你好了！”
　　……又是这种笑容。
　　这家伙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会用那种表情来面对我？他难道不知道自己的笑容其实很刺眼吗？
　　拥有幸福的家庭，一帆风顺的人生，整个人都活在父母的保护下的小少爷。
　　和记忆力从没见过父母一起笑着的我。
　　有时我觉得，这个家就如同一颗点燃了引线的炮仗，总有一天引线会烧尽，所有一切都会分崩离析。
　　我恐惧着，却又暗暗期待着那天的到来，眼下的生活对所有人都是折磨，或许真的要等到那天的到来，每个人都会解脱吧。
　　我讨厌那种明知道结局却无力改变的恐惧感，然而我更讨厌无处述说这份恐慌的自己。既然别人无法拯救我，我便只能将最深的恶意倾注给那个给予了我最大的善意的人。
　　“我说啊，你为什么要做这种事？”
　　“要说为什么……就是想让前辈高兴吧。”
　　……让人火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