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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终焉-】 ...

  •   いつの日だって瞳を閉じれば
      思い出せるよ

      >>>

      鸣波神社前面的鸟居上终年坐着一个穿红裙的小姑娘。
      她不记得自己的身世,不认得汐鹿生,也不晓得水族的传说。
      她叫绯衣。

      鳞第一次在神社前见到脱离灵笼随处飞舞的御灵火时,瞪着眼愣了很久。
      他低下头,倏然撞进一双清冷的海蓝色眸子里。
      那时候绯衣正蹲在台阶的最后一级下面,缩成火红色的一团,眼睛一眨不眨的望着他。
      她的眼睛里盈着轮廓分明的水光,剔透的蓝像凝固起来的海水,寂静得像是瞎的。
      那分明不是一双人类该有的眼睛。
      鳞自第一眼就觉得那双眼熟悉得骇人,于是打心底的不喜欢。

      于是鳞大人平静地错开了对方太过直率的眼神,懒洋洋地灌了一口酒,便又若无其事地走了回去。
      他把小姑娘撂在神社外不闻不问了两天,最后被前来打扫神社的先岛明里的一声尖叫吵醒。
      绯衣已经三天没有进食,却守着神社寸步不离。鳞出去的时候围绕在绯衣身边的御灵火已经十分微弱,明明灭灭地映着她苍白的脸色。小姑娘昏昏沉沉地趴在石阶上,像一条病恹恹的红色蝶尾金鱼。
      鳞颇不舍的给绯衣投食了一碗燉菜,小姑娘狼吞虎咽着险些把鳞的手指咬断。
      然后绯衣拒绝了想要带她回家的明里,至此便赖在了鸣波神社。

      在绯衣的记忆中,她一直是十六岁的模样。
      她看着先岛家的女儿从七岁的小豆丁长成亭亭玉立的少女,看着光、爱花、千咲和要在村子里出生、长大,自己却从没变过。而鳞似乎也同她一样,从未改变。
      「果然我和鳞是不一样的吧。」
      「我可是水族的神明,不明来路的小丫头。」

      她常常坐在神社前的鸟居上仰望海面。她只在鳞的酒窖空了时候去村子里为他搜罗好酒。她的记忆少得可怜,活得也分外冷清。

      鳞有的时候叫她小金鱼,她也确实像金鱼一样灵敏。
      绯衣爱从城镇最高的钟塔上用力跳下去,完成一连串刺激的花式之后轻盈地游上街心花园。她是属于大海的水族,她在游曳在海水中的时候找到了自己灵魂。

      绯衣在汐鹿生呆了六年之后,第一次离开海村登上了陆地。
      从未见识过陆地景物的绯衣在岸上逗留了一整天,在傍晚的时候却在树林里迷了路。五点的铃声响起的时候绯衣仍在试图攀爬一颗高树,蹭伤了胳膊,摔破了额头,皮肤变得灰白干枯。
      绯衣生来性子淡漠,情绪从未有过什么大起大落,那时却觉得分外难过。
      她不甘心。
      有水渍从眼睛里流了出来,温热的。绯衣伸出舌头舔了舔,是和海水一样的味道。

      最后绯衣是被下班回家的明里发现带回海里的。她惨兮兮地顶着被绷带遮住一半的脸回到神社,被鳞面无表情的盯了半晌,然后被下令关禁闭。
      「……我做错了吗,鳞?」
      「真是会惹麻烦啊你。」

      禁闭关完后绯衣又偷偷摸摸地上了岸。
      她泡在海水里,不停地回味那天在树林里难过的感觉,直到水渍再次从眼睛里流出来。
      她惊喜地拿出预先准备好的小玻璃罐子,把泪珠滴进去储存好。
      绯衣带着自己的眼泪回到汐鹿生,献宝似的送到鳞大人面前。
      “从我的眼睛里流出的海水哦,鳞。”
      她的嗓音依旧清冷,眸子却亮得像终年萦绕在她周身的御灵火。
      她把泪水当做海村里没有的宝贝,送给鳞。
      白色长发的神明懒洋洋地望着绯衣,接过玻璃罐子,用两指捏着放在眼前打量,然后忽然收紧指腹,用力捏碎了那容器。
      泪水随着四溅的玻璃渣子一起融进了海水里。
      “这种东西还是丢掉比较好。”

      绯衣睁大眼怔了半晌,突然气势汹汹地扑上去揪住神明大人短短的红眉毛扯了一根下来。
      鳞痛呼着捂住额头,恶狠狠地嚷着要诅咒她。
      绯衣板着脸不发一言的跑出了神社,在浅海域漂浮了一整晚。
      深夜的时候下了一场暖雪,街道很快被铺成了霜白色。流动的海水中折射出柔软剔透的荧芒,整个村子都在发着光。
      绯衣拍了拍自己的脸,轻轻叹了口气。
      “算了。”
      ——除了生气以外的东西,先算了吧。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绯衣正倒挂在鸟居上,乌黑的长发随着水波向上浮动,不时地挠着她的脸。
      她是被左胳膊上传来的十分奇怪而尴尬的声音吵醒的。
      鳞大人的诅咒达成,她的左边胳膊肘上长出了鱼头,右手上还生出了一层鱼鳞,像是会呼吸般随着海波开开合合,看起来十分骇人。
      绯衣至此挪了地盘,换到神社门前坐着。鳞侧躺在厅堂里托着脑袋喝酒时候,绯衣就坐在他的对面板着脸盯着他。
      鳞大人悠然自得。
      绯衣兀自生闷气。
      这状况一直持续到诅咒解除的那天,鳞吊儿郎当的凑到她面前,微醺的酒气喷了她满脸。
      「太固执的小姑娘会嫁不出去哟,绯衣。」
      「那就给我道歉啊混蛋。」

      传言绯衣是生活在神域里的一尾人鱼,吸收圣地的灵气之后幻化出了双腿,来到了汐鹿生。
      御灵火会围绕着绯衣飞舞,是因为绯衣生来便带着海神的气息。她向来依赖鳞,因为从一开始她便在他身上找到了熟悉的味道。
      人鱼的生长十分缓慢,她是海神妻子的宠物,在神域不知呆了多少个年头,才长成十六的模样。
      她喜欢海村简单温淡的生活。

      那时候明里的母亲病重,总是带着各种美食来看望她的温婉妇人脸色变得像纸一样苍白,终于在一次出门时咳血倒在了街上,从此一病不起。
      绯衣第一次有想要用力攥住的东西。她向来不在意得失,也从未有想要什么的欲望。只是这一次,她想救她,哪怕要重新潜回危机四伏的海沟里去。

      “海神大人为什么要帮你呢,人类的宿命是不可变更的。”
      “可这……不公平。”
      “神明和人类,本就没有公平可言。”
      “不愿意找回曾经的记忆,不愿意卷进世俗的是非,只想纯粹的活着的你,什么时候开始插足别人的命运了?”
      白发的神明嗓音低沉,字句清晰。幽蓝色的眼静静的望着她,似两块棱角分明的薄冰。
      陌生。熟悉。
      绯衣却笑了。鲜少露出表情的她望着周身的御灵火,翘起唇角,脸庞凹出两个恬淡的梨涡。
      她想起她的主人——那个颜如舜华、善良爱笑的人类少女。她的笑靥,是她曾经见过的最美的事物。

      「鳞,开心是什么?」
      鳞忽然想起,绯衣在鸣波神社住满一年的时候,她曾经这么问过他。
      「开心啊……是一种很奢侈的东西呢。得失轻易,却让人类迷醉,就像发情的雄性一样轻浮。」
      「可它终归还是很美好的东西,不是吗?」
      「你呢。过得开心吗?」
      「……我不知道。」

      就如在汐鹿生睁开眼的那个瞬间,她透过遥远的海面望着云丛缓缓移动的影子,眼中满是茫然。
      这么多年,她一直是这般的无欲无求,不识人间百味。
      她从未作为完整的自己生活过。
      绯衣想,她也许该让那颗静若止水的心脏,重新活过来。
      ——像个真正的人类一样活着。

      “我要像真正的人类一样活着。”
      “我想……活得开心。”

      “我可是海神大人的鳞片啊,绯衣。”
      那是鳞第一次称呼她的名字。
      绯衣听懂了他的话外音,却还是毅然决然地离开了神社。

      >>>

      “呐,鳞。我走了哦。”
      “嗯。”

      绯衣揉了揉惺忪的眼,在山崖边借力一跃,便向着崖底游去。鳞大人淡淡地应了一声,至始至终只是抱臂望着那个疲倦至极的身影。红衣的少女最终化作视野中一个模糊的色斑,像一颗艳丽的朱砂痣点在鳞的虹膜上。祭坛内的御灵火熊熊而起,然后倏地收缩成一束光芒微弱的火苗。

      漆黑的海沟冰冷无光。围绕在绯衣周身的御灵火散成了星星点点,仿佛闪烁着荧荧水光的萤火虫,紧随着她晕开的红墨般的裙裾。
      下潜,下潜。
      死寂与黑暗伴着愈渐沉重的海水一点点溺进她的身体。
      世界只剩下她一个人。离尽头遥遥无期,与故地渐行渐远。

      >>>

      如此辗转漫长、遥遥无期的冬季。
      汐鹿生被覆上了一匹绵长的的象牙色丝绒,暖雪将整个村子裹了起来。放眼望去,世界只剩下海水的蓝与雪的白。

      绯衣曾经最喜欢在海底看暖雪簌簌飘落的模样。
      暖雪不似陆地上的雪那般来往碌碌、转瞬即逝,从而更显得弥足珍贵。她享受着寻求与获得的过程。

      细碎的雪花终年如一。
      海村被大雪封闭了,汐鹿生的人们为了度过这漫漫冬季,全部陷入了沉睡。
      向上望再也看不到海面,更无法透过大海看到遥远的苍穹与浮云,头顶只剩蚕茧般的漩涡织成的海之牢笼。
      绯衣辨不清时间,只知道自己在埋葬贡女小姐的山穴上面站了很久,回过神来的时候黑发与红衣已经被雪近半染白。

      漆黑的坟墓里杂乱无序地横陈着无数沉船残破的尸体,看起来阴森可怖。似乎有一个听不到的声音在召唤着她——就在这坟墓的中央,有她最熟悉的味道。
      绯衣顺着海流向深处游去,可直到她接近墓地中心高耸的桅杆,依旧什么也没有发生。她望着面前庞大腐朽的柱子,螺旋式地环绕着它向上游。
      “……诶?”
      前进的趋势突然被自己的头发绊住,绯衣一惊,呆呆地瞪大了一双海蓝色的眸子,这才后知后觉的感到痛。
      “唔……”
      绯衣头发并不是很长,似乎是被什么东西绞住了,她没法转身,只好偏着脑袋伸手去找绊住它的罪魁祸首,可摸索半晌,除了把缠起来的头发搅得更乱,她什么也没找到。
      绯衣就这样无助地浮游在桅杆的中央,有些忧郁地发起呆来。

      “小金鱼,在这里做什么?”
      懒洋洋的声音从背后传来,绯衣下意识地回过头,随即狠狠地扯到了头发。
      “痛……”
      绯衣含着满眼生理性的泪水望着出现在他面前的一双幽蓝色眼睛,指了指自己的头发:“头发被缠住了”
      “哦。”眼睛的主人点了点头,尾音略微上扬,狡黠地笑着,似乎不打算帮忙。
      “我的头发被缠住了。”
      绯衣又重复了一遍,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对方。
      白发的神明听不出面前的小姑娘有丝毫命令的意思,只是看着他的眼神有些不明所以,似乎对他不施以援手的行为感到很困惑。那双海蓝色的眸子干净得过分,冻住似的毫无波澜。
      “要我帮忙吗?”
      鳞挑了挑眉。
      绯衣乖乖地点了点头。
      鳞打量着眼前不及他一半大的小金鱼,毫不费力地把绞住她头发的楞刺掰断了,又小心翼翼地把它从绯衣的头发里拨弄出来——简直像在做针线活一样。
      然而刚挣脱桅杆的束缚,绯衣便灵敏地从鳞身边窜了出去,慌慌张张像是被什么洪水猛兽追着一样,几摆尾间就从视界内消失了,徒留背后一脸惊愕的鳞,愣怔过后无可奈何地笑起来。

      这就是了,那时候的她尚未成年,也未幻化出双腿,体型与一般人类并不一样大。她把与海神具有同样气息的鳞看作麻烦,怕极受到偷跑出来的惩罚,连道谢也不曾说出口就仓惶逃跑,然后躲在墓地边际的黑暗角落里偷偷望着那位白发的神明慢悠悠地背身离去,只记得他眸中似有似无的冰棱在笑开的一瞬间融为璀璨的模样。

      她再次得以窥探自己过往的记忆,不曾想到开头仍旧千篇一律——是鳞大人。
      其实也并不意外,只怪她太过依赖熟悉的味道,所以记忆至始至终、兜兜转转,怎么都是他。

      >>>

      “我不想忘记那个人。”
      “我不想忘记那个人——”

      海神的意志疯狂汹涌起来的时候,绯衣醒来了。她在混沌中听到贡女小姐悲凄的呼喊,感受到躁动不安的大海一点点平静了下来。
      灵火的光芒照亮了整片海域。
      封藏着汐鹿生的霜雾与冰层完全碎裂开来,冬眠的人们逐渐苏醒,纷纷追随着贡女的心愿游向海面。万里金光由一头泼洒至另一头,天际与海面相连,水光与云霭相接,黑夜与白昼模糊了界限。
      绯衣随着本能游向贡女小姐的坟墓,越过层层坍塌的船木残骸,她看到了那位白发的神明。他正高举着右手,寄宿着贡女小姐心声的浑圆水珠驻留在他的指尖。他神情虔诚,吐出的每一个字都如深情的诉诸,幽蓝色的眸子里糅杂了哀痛的温柔坦率得惊人。那模样那神情于她都陌生得令人心慌,绯衣呆愣愣地扶着一根嵌在泥土里的断木不敢松手,这时候记忆还什么都不曾还给她,她只是无神地望着那个快与光融为一体的背影,呼吸也小心谨慎。

      传言金鱼的记忆只有七秒。也许绯衣的族类处在混沌尘世中的无数个年头里,始终不染尘埃的方式便是丢去让人软弱的记忆。他们活得比所有人都长久,可终其一生,脑中记得的也不过是平淡如水的点滴生活。
      她是记得鳞的,可她记不得自己是为什么而沉睡,又是因为什么醒来。
      她更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难过。

      “只要不受伤,就不会泛起波澜。”
      绯衣倏地轻声喃喃,仿佛听到了鳞先前说过的话。她抿了抿唇,双眸里空荡荡的一片,似乎什么都不明白,却又逐渐溢出细碎的、颤栗着的酸楚。
      她沉默着,然后认可了什么似的,伸出食指挠了挠脸颊,一双与海水同色的笑眼弯成了月牙。

      >>>

      鸣波神社前面的鸟居上终年坐着一个穿红裙的小姑娘。
      她不记得自己的身世,不认得汐鹿生,也不晓得水族的传说。
      若你在漫长的时间转轴上寻觅她的身影,你会惊诧地发现她似乎一直不曾长大,连神情都是如出一辙的懵懂样子。
      但她始终记得一个名字,在凤凰花般开落无定的记忆里,她永远能从荒芜中觅得他熟悉的眸光。

      「鳞!」

      【-End-】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终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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