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烽火佳人]倒转流年》顾晴岚

42、27

　　“今日开盘，股价又跌了……”午后的周公馆里迎来了一位贵客，“上海王”沈之沛的妻子。

　　贵客跨进花厅，却熟门熟路地将披肩挂到门后的架子上，也未客套两句，着急地向屋主诉说着“新闻”。

　　“今年天旱，原本价格越炒越高，偏在临省实验了新种，这几个月外头难得太平，货源自然多，现在反都急着出手了……”

　　毓婉坐在乳白色的圆桌旁读报，头也未抬:“苏老板总不肯轻易放弃平潭那里经营多年的的甘蔗地，再过阵子，恐怕就要主动应声了。”

　　“毓婉。”沈夫人有些无奈地轻喊了一声:“你现在真是十足的商人模样了，分析起这些来头头是道……你这般胸有成竹，能不能帮帮我大哥？”

　　闻言，毓婉搁下了手中的《周报》。

　　“雪梅。”她抬眸，杏眼依旧清亮，只是因连日的事务有些疲惫:“我之前就告诉过你，不是我不愿意帮，你大哥他太着急了。”

　　“我知道，我说过他的，将军也告诫过他不要总是急急忙忙下场，还企图操丨控股市……可、可是……”

　　沈夫人新婚不久，依旧跟当初的黎小姐没多少分别，着急起来的时候眉头蹙得厉害，嫣红的面颊都有些泛白。

　　“你大哥，实在太想出人头地了，为此可以不择手段。”毓婉缓缓吸了口气，有点儿心疼地看着眼前的友人，却没有表露出来。

　　她知道这没有用。

　　两个半月前，雪梅嫁给了沈将军。

　　毓婉问过、也劝过，但对方似乎是完全铁了心，宁可葬送一生幸福，也不忍心看“大哥”黎绍峰空有雄心，意志消沉。

　　——人生坎坷，是否真的无法改变？倘若逃避，是否有更可怕的事情在等着你？

　　她不知道答案，却在这些艰难的时日里逐渐意识到:有些事，旁人无法干涉选择怎样做；是幸福抑或苦果，也只能独自品尝。

　　“我真的帮不了你，雪梅。”毓婉轻轻拉住了友人的手，眸光真诚地请她在对面的空椅上坐下:“是你大哥喊你来找我的吗？”

　　雪梅的手僵了刹那，很快道:“不是。”她咬着唇，委婉推拒了主人递过来的咖啡，六神无主的模样:“我实在很担心他……如果这回没有人能帮他，损失太大了，将军也……”

　　“将军不会帮你大哥，是因为他最讨厌裙带关系，你对我说过的，不是吗？”毓婉了然。

　　随即握着对方的手，安抚地拍了拍:“雪梅，不要太担心，当务之急是让你大哥抛售股票，及时止损，现在下船还来得及，虽然要大出血，但还能留有三成本金。”

　　“对，现在还没有到底，再过阵子就真的来不及了……”雪梅似乎逐渐找到了主心骨，跟着复述言语。

　　顿了顿，很小心地望过来，眼神有些闪躲，却又强迫自己尽量平淡地说下去:“毓婉，你现在手里握着那么多资本，你真的……真的不能帮帮我们吗？比如，你可以放出些消息，或者压低原料价格，自然也就……”

　　她没能继续说下去，因为注意到好姐妹的目光近乎冷淡，甚至有些陌生。

　　“我是可以这么做，短时间也可以把股价提上去，让你大哥从从容容地抛售，甚至小赚一笔……”毓婉严肃地望着她:“但你知道代价是什么吗？”

　　昔日温柔纯良的女学生，在这样的目光中不自禁地瑟缩了身体。黎雪梅根本不了解商场，不知道它有时候比战场更残酷。

　　这些聪明的“提议”，也决无可能是她能想出来的。

　　“会有很多被骗的、被欺压的民众因为资本轻飘飘的趋向而家破人亡、走上绝路，还不知道罪魁祸首是谁，所以最后他们只能怨怪自己……雪梅，你知道吗？全天下所有人，都有父母、兄弟、姊妹、子女……你大哥吃穿不愁、衣食无忧，又有你为他付出那么多，已经很幸福了，他该学会知足了。”

　　说到最后，清脆的嗓音竟透着丝冷酷。

　　“你说的话，我好像听懂了，又好像不是很明白。”雪梅盯着眼前人怔忡了好一会儿，突然道:“毓婉，我突然觉得自己有些不认识你了……”

　　“我还是那个佟毓婉。”那双杏眸眨了眨，似乎恢复了先前的轻松，从容地露出抹微笑:“只是比以前活得更清醒和努力。”

　　热气腾腾的咖啡，除了主人终是无人品尝。沈夫人来得突然，走得也很匆忙，差点遗失了属于黎小姐的衣帽。

　　毓婉及时唤住了她，将那顶学生时期一起买的绒线围巾给她戴好，再亲自送客人出门去。

　　“走慢些……早晨下过雨路有点滑，你穿高跟鞋时脚本来就不大听话。”她像从前那样关心道。

　　被叮嘱者点头，眼圈微微红了。

　　踩着属于沈夫人高跟的黎小姐稳稳地走了几步，又忍不住转头，朝佟女侠招手，得到回应，惴惴的心情也跟着舒缓。

　　这一年多的时光好像变了很多人的模样——但毓婉，她好像只是长大了，比从前更成熟、敏锐，也更坚强。

　　这让她有些羡慕。
　　又心疼，又羡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