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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6、三遍荣华不如你(下) ...

  •   九月九日,日月并阳,两九相重,故曰重阳。重九在人界不可谓不风行,所谓三月上巳,九月重阳,使女游戏,就此祓禊登高。狱帝也不知三清怎的就寻了这天为天帝加冕,不过仔细想来也无大碍,虽说此与凡间大节冲撞,但两厢并起,也算是顺了一趟人界暖意。
      未满寅时,杜子仁便携着王薛一同前来请命,道是一切准备完善,还望狱帝前去安阵。狱帝笑着推脱,只道未至午时,平白过去倒是会给布阵的星官带来不小压力。王薛闻言很是犹豫,他与狱帝打了几回太极,见着实劝不动,这才无可奈何道:
      “狱帝,这是自古习俗,您该是在天帝登基前坐镇一方,不得有误。免得到头来落了狱界面子,那真是得不偿失。”
      狱帝轻轻一笑,柔声道:“古礼也未曾言说不可,再者现在未满寅时,我若是急急赶去,便是要等足足四个时辰有余。与其如此,倒不如让我多处理一些狱界政事,这几日案件积压颇多,没了北帝为我镇守,我何能就此不顾?”
      王薛被问得哑口无言,他吞吐又劝了几句,偷眼瞟了一眼狱帝神色,看得此人笑容满面笑靥如花,心中暗惊,只好乖乖闭嘴,站在一旁眼观鼻鼻观心,看起来竟是委屈得很。狱帝见他摆出这副模样,也着实不好再逗弄下去,于是便召来杜子仁让他与王薛先行一步,杜子仁俯身行礼,一旁的王薛却仍是有些放心不下,直至狱帝再三保障自己定会按时到位不落狱界颜面,这才好说歹说的将两人哄走。
      内殿恢复往日清冷,阴风吹过,带得狱帝都忍不住抱紧了身子。他探过身去,发现窗外的彼岸花倒是开得热闹得紧,一簇簇的血红在此刻缓缓绽放,浓烈的赤色张扬得几乎要覆了天下,灿烈而又骄傲,仿佛当初不谙世事的自己。
      ——还真有些怀念啊,那时的自己。
      狱帝撑着头靠在窗栏上,嘴角微微勾起,也不知在思虑些什么。他手一点一点的,口中随着指节弯曲还念念有词,朝阳、安素、黄帝和炎帝,那些曾伴在身侧的人终是不见了踪影。或许曾经的狱帝也无法预测,自己强大的前提,便是忍受他们一个一个离去,这样残忍,仿佛是踩着他们的生命在向上攀登。
      ——太难受了。
      狱帝起身晃了晃头,急急从脑中摆脱了这个令他气闷的想法。他深呼吸了几下,直到心脏慢慢恢复正常跳动,才总算从方才的失态里挽回了一点冷静。他早知如此,也能淡然接受,只是人生中总有一些失去,是你终其一生都无法平静的淡然。
      便当作是一种纪念吧,即便伤心,但也不能否认曾经的欢乐。
      狱帝坤了坤身子,将四肢拉展开,随即盘膝将体内真气顺着经脉做了几个大周天,感觉心下舒爽许多,才转身回内殿将批阅好的奏折分类摆正。他满意的看着内殿该有的整洁,一个人满足的笑了笑,刚想回头让北帝夸夸,便僵硬住了扬起的弧角。
      有些习惯,岂是朝夕能改?
      便如有些思念,一旦深入骨髓,就再轻易拉扯不得。
      狱帝无奈的笑了一下,抬头望天愣了好半晌,这才将不甚清明的脑子慢慢腾空。他掐指一算,估摸玉清也该是准备启程,便急急唤来敖邈带他上得天界。天帝登基,便代表元尊九子当重归混沌之境,现今无荼已忘玉清,遵守纲常得紧,更别提半分袒护之意。狱帝担忧玉清,但毕竟不好越过身份干涉天界之事,唯有趁着此时上得天界,好送玉清最后一程。
      ——张螭那小子估计也要向他请命长驻虚无界。
      这两人明明当时是最不能察觉倪端的,可到头来却成了生死不弃的伴侣,耳鬓厮磨、浓情蜜意,看得他好不心生羡意。

      不过若是如此,他便也就放心了。
      万事万物的结局可谓百彩纷呈,若是他的悲痛能托起别人触碰希望的边缘,便是狼狈不堪,那又有何不可?
      这上天,总该给他一些希望,让他瞧瞧这人世情感不是光能给人带来无边苦痛。

      ……

      未至灵霄殿,狱帝便听得内殿有些喧嚣,他隐了身形,挥手让敖邈自由活动,血龙低吟一声,一个猛子扎入云海就消失不见。高昂的龙吟似是惊动了殿内的人,于是狱帝还未召来司命的星官递交令牌,便见玉清气势汹汹的向他奔来。狱帝下意识伸手一接,低眸瞧去,惊愕的发现倔强的少年此刻正红了眼眶,一滴眼泪要落不落,看得人很是心疼。
      “怎的还闹起了脾气?瞧瞧,都掉金豆豆了。”狱帝面上虽是如此打趣,但仍是小心护着玉清将他一路带入内殿,他沿途清开仍在服侍的小童,生怕元尊九子维持许久的形象就这么毁了去。
      “张琰,你明知虚无界是个什么地方,那儿什么都没有!你看看这傻子,放着好好的天官不做,非要陪我去那禁闭,你说说,他……他怎么就能这么傻……”
      狱帝微愣,抬头瞅了一眼正赶过来的张螭,便瞧见男人面色冷峻,不苟言笑,颇有几分天帝风采,只是那双眸子里的心疼倒是压抑不住,见得躲在狱帝身后的玉清,更是泛起了许多旁人望不穿的复杂。
      “狱帝,微臣斗胆向您请命长驻虚无界。”
      狱帝还未答话,就被身后的玉清带得一个踉跄,少年一把冲到张螭跟前,一双猫儿眼红得跟月兔一般,圆溜溜的瞳孔里倒映着难以诉说的痛心和不忍。
      “张螭!你这个傻子!”
      “我不傻。”张螭轻轻接下这句话,随即温柔的将玉清带入他怀中,他细声安抚着少年,神态温柔,面色和缓,竟是狱帝从未见过的风采。
      “虚无界是什么地方?!三界遗留混沌之地!即便那再好,也是被幽禁的牢狱!旁人躲来还来不及,你怎么就巴巴的往那跑!”
      玉清神色紧张,眼眶通红,他着急的攒紧张螭衣襟,明明曾被罚入虚无时也未有半分激动,可自己能承受的苦痛换到如今,竟是怕心上人有半点损伤。
      “可那儿有你。”
      张螭面不改色的抛下一个炸雷,轰得玉清一个措手不及,少年有些手足无措的盯着挂念在心头的人,怔愣许久,似是不敢相信眼前徒然展开的画卷。可他还来不及拥抱这份心意,无限的担忧便将其猛地击垮在了原地。
      “张螭……你不明白,即便那儿被人说得再好,充其量也不过一个三界囚牢,你现在如此信誓旦旦,可总有一天,漫长的无趣会让你后悔今日所言……”
      “你为什么不肯信我?”张螭忽然冷下面色,一双蔚蓝的眸子里涌现出狂风暴雨前的宁静,他上前紧紧攒住玉清手腕,逼得那人正视自己,“玉清,你到底在顾忌什么?”
      玉清撇过头,不安的向狱帝望去。
      狱帝在一旁看得甚为辛酸,他想说些什么,却也无可奈何他人的爱恨情仇。

      张螭接触到玉清的视线,眸色忽的一闪,他拉着玉清的手指向狱帝,完全不顾这是何等大不敬之事。狱帝惊愕得睁大眼眸,瞬间急转的走向让他一时有些反应不及,还不等他理好思绪,张螭就在一旁按耐不住的嘶吼起来:
      “是!我幻身时的确是天帝的一缕神魂,曾压抑不住内心执念倾心狱帝,可直到遇到你,我才知那并非本心!你总以为我在记挂狱帝,即使心有不安,却也不与我说道半句!千百年过去,你以为我是为了谁强大至斯?!为了谁冒着狱界大不韪请命于你身旁辅佐?!我抛却所有执念,只为堂堂正正的爱你,你为什么还不肯信我?!”
      玉清慢慢睁大眸子,他眼眶发红,鼻头酸涩,胸腔烦闷得紧,喉头似是被什么堵住一般,让他再也无法开口说出半句怜惜。
      “玉清……你舍不得我入虚无伴你,可又是否设想过,若是无你陪伴,这世间于我而言又是何等的虚无?”
      一室瞬间安寂下来,仿佛突然停止跳动的心脏,灵霄殿一时空荡得厉害,让间或传来的低声哽咽更是显得揪心得紧。狱帝在一旁看着两人紧紧相拥,忽的觉着心中放下了一块大石,许是他以前总是顾忌左右,便也忘了情爱之间最好的调剂,莫过于坦白心中所言。
      ——如此看来,他也没什么好担忧的,既然彼此都将话摊开了说,便不怕日后如何。
      珍惜彼此,享受当下,或许才是爱情的本来意义。

      ……

      狱帝转头再望了一眼相拥的两人,唇角禁不住往上挑动些许。他不动声色的退了出去,踏出殿门的刹那,觉得心里仿佛失去了什么,空荡得厉害。他抬头望着蔚蓝天空,金光依旧灿烂如初,只是朝阳仿佛没了温度,让他骨子里有些莫名生冷。
      三界如斯广阔,他一时却不知该何去何从。
      于是苦笑的狱帝只能信步由缰,他乘云而走,无意义的各处飘荡,直至眼前出现了熟悉的景色,他才知自己又一次踏入了远在三十三天的瑶池仙境。
      ——没想到,我心底依旧期待着与你的重逢。
      狱帝低眸笑了一声,无奈的笑声里含了几分对自己的讽刺。他明知天帝如今该是忙得马不停蹄,估计也没功夫跑到这再来一瞅黄泉花的灿烂,可他最终还是选择来到这里,仿佛心里有一丝希望未曾熄灭,便不死心的想让它实现所愿。
      没想到他已冷静如斯,却还是学不会放手这一含义。
      狱帝摇了摇头,将这些莫须有的低落甩开到一旁。

      ……

      “我想着你该是会来这的。”
      耳畔忽然传来熟悉的嗓音,让忽闻其声的狱帝猛的僵硬在原地,他心脏鼓动得厉害,导致腿都禁不住有些发软,他感觉自己分外紧张,可由内而外的喜悦一点点散发开来,仿佛要将他完全淹没在心海。
      “不枉费我一番好等。”
      男人本性冷酷得令三界发指,此刻倒温柔的勾起了眼角。他一身白衣繁复得紧,头上与之相配的冠冕却是不见了踪影,若是小心望去,便能瞧见此人松散的发间轻轻插了一支成色极好的乌木簪,那发髻似是初学者的拙手,难看得紧,可其中却透出了主人浓浓的真心。
      “我不知怎么绾发,平白糟蹋了你送我的木簪。”

      狱帝终是忍不住转过身来,他紧紧攒住手心,反复告诫自己要冷静,可当他看到天帝的刹那,还是禁不住眼眶泛起的疼痛。
      “真难看。”狱帝缓慢走到天帝跟前,他颤抖着手抚摸上天帝的脸庞,声线里的抖动几乎要藏不住自己内心的澎湃,“绾了多久?”
      “一个时辰?记不大清了。”
      “今日怎的有空来此等我?若是等不着,你又该如何?”
      “方才我正打算走。”天帝眸子里的金色忽然绽放出极为强烈的色彩,难得柔情的男人轻轻握住狱帝的手,好似自己做的不是什么登徒子的行径。“还好你来了。”
      “你……”
      狱帝哑口,张嘴欲言,却是在吐露的瞬间不知自己能说些什么。满心的疑惑几乎让他失了平常冷静,哥哥记起他了吗?为什么要在这等他?明明快要登基为帝,怎的还有时间在这为一场未知的等待画上一个残缺的句号?
      “为什么?”
      狱帝安静的为天帝绾发,他站在男人身后,手上动作不停,娴熟得让人惊叹,只是心中无意识的疑惑终是在寂静中透露了出来,炸得他自己都有些莫名。
      “因为……”
      天帝一眨不眨的望着前方,金眸里的柔软逐渐泛了上来。
      “总觉得在做某些事之前,必须来见你一面。”
      狱帝的手猛然一顿,缓了片刻,又重新动作起来。他嘴角微微勾起,眉目如画,好看得不似天界该有的美。
      “傻子。”

      瑶池柔风轻轻铺洒天界,使得玉柳悠悠荡起一个好看的弧度,百草园里仙草齐齐折腰相向,在吹拂的一瞬,似是猛地推开了谁的心房。前尘往事随着清风一扫而空,纠缠千百年的过往终是泯灭成了灰糜,记得也好,记不起也罢,只要刻于骨血里的痕迹不曾淡去,即便重来一场,又有何妨?
      你的未来里没有我,该是多么残忍的惩罚。
      青鸾啼叫,白鸟朝凤,金龙长吟响于空,一时百花齐放,天地彼岸出现璀璨霞光。狱帝远远望了眼过来迎接天帝的阵仗,终是放下了摆弄男人发髻的手,天帝回眸看他,一双金眸里仿佛从未燃起过如此灿烂的火光。
      “你会在这等我吗?”
      狱帝好笑的望了天帝一眼,瞧得他沉稳神情里绷紧的神经,这才颇具意味的缓缓摇头。
      天帝莫名感觉心口有些沉闷。
      “我同你一起去。”

      天帝猛然回头,便瞧得狱帝弯起一双好看的眼,曾黯淡千百年的赤色终是泛出了点点重新升起的火光,他一头银发舞于半空,那般张扬炽烈,逼得天帝都禁不住愣神片刻。男人微微惊愕的神情巧妙藏于眼底,只是这点功夫倒是瞒不过狱帝,他欢快的笑着,心脏鼓噪得厉害,仿佛有一股热流猛然流于全身,让他想不顾一切的将前世未了的遗憾在此时坦白开来。
      “无荼,我欢喜你。”
      三生三世,千万时光,都抵不过一句欢喜的力量。
      有人紧紧握住彼此的手,没有半分迟疑,仿佛曾经枯燥的时光里就是为了这一句话,从此历经磨难、痛尝情仇,哪怕魂珠尽碎、消弭于空,也要重回此时,去赴一场未完的约定。

      轮回万载终不悔,蓦然回首,仅盼与君共婵娟。
      从今而后,荣辱与共,生死同穴。

      ——兄,识吾否?
      ——识。
      ——爱我否?
      ——爱。

      《兄,识吾否》正文完结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76章 三遍荣华不如你(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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