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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2、图久远者,莫如西归(上) ...

  •   三界重归安定,魔界封印,恶念除尽,生灵涂炭浮尸千里,唯余狱界安稳如常;天界失主,万物齐喑,狱帝带着一身空荡回界复命,玉清站在奈何桥上等他,满脸笑意,只是泪痕尚未干涸,清晰的印在脸上,怎的也掩饰不去。
      “以后就是天界之主了,可不能再如此乖张。”
      狱帝似是在瞬间苍老了年华,他失了狂傲,只是温柔拂去玉清脸庞上交错的伤痕,一头华发飞扬,银色闪烁,几乎要晃花万物的眼。
      “烂摊子一堆,还要我来收拾,他果然是想我修身养性。”
      少年安静的笑着,强忍的悲伤藏在眼底下头,脸上却偏要勾起唇角,不知在强撑着什么。狱帝温和的笑着,眼眸深处红色褪尽,仿佛心死成灰,于是唯余淡然,不见半分悲戚。
      “三界独留狱界安好,光复天人两界,我当仁不让。”狱帝抬手,轻轻将其覆到玉清眼眸之上,他侧头微笑,一如往初温柔,“玉清,你准备好了吗?”
      玉清猛地僵住身子,死死攒紧拳头,终是忍不住慢慢颤抖起来,他死咬着唇,妄想掩饰喉间悲鸣,只是眼泪打湿眼眶,独留狱帝一手温暖。
      “张琰……张琰……无荼呢?他走了吗?”
      狱帝一愣,随即慢慢笑出了声,他松开捂着玉清眼眸的手,带他跃上云端看这狱界百态,玉清不解回头,泪痕斑驳于脸,凄凉安寂,似是再也望不见这缤纷世间。
      “你看,他在那。”
      于是玉清回眸,眼中的狂喜徒然炸裂开来,耀眼得让人禁不住与他一同微笑。狱帝安静看他满脸急切,眸中赤红忍不住渐渐泛了出来,那般柔情,似是温柔冲淡了时光,又似回到了最初岁月。
      玉清终是安静了下来,他徒劳望着四周,眼神茫然,墨瞳中好看的花火逐渐黯淡,宛若烧干了的木材,徒留一地灰烬。
      “张琰,你骗我。”
      “君无戏言。”狱帝微微一笑,他俯下身/子,伸出手来按着玉清的肩膀,清爽的微风拂过二人脸庞,带起发丝飞舞,男人带着少年遨游天际,墨兰星空下不见星光,却隐隐能从边缘看到灿烂朝阳。
      “他是三月风六月雨,是狱界阴气黄泉花香。我若伏案,他便是燃烧的烛火;我若一路穿过奈何,他便是孟汤上撩起的丝丝蒸汽;青石板上的冷光,朝堂之上的声响,那都将是他存在的地方。”
      玉清震惊回眸,由内滚落的心痛几乎要掩饰不住,他回身猛地抱紧狱帝,胸腔闷得厉害,似是什么哽在喉间,让他再也说不出话来。
      “玉清,他答应过我的,会一直在我身旁。”
      狱帝安抚的抱住玉清,他眼角带笑,神色温柔,曾经极致的火红染上了银霜,却不能减他半分风采。
      他真如天帝所盼,终有一日惊才绝艳,冠绝天下,享受天下臣服,华贵傲然,立于不败之地。
      ——他会成为天下人的骄傲。
      ——因为他再无可失去的牵挂。

      ……

      狱帝回身托付酆都大帝料理狱界之事,转眼便召来罗酆六天细细嘱咐,六宫神垂眼听命,各自备好趁手的神器,便领着座驾一路护送玉清准备前往天界。玉清转眸望着狱帝,眸子里的情感复杂得紧,泪痕尚未干涸,可眼中的坚定却似是让人望见了故人颜。狱帝一路将他送至结界,待得人影消失不见,才低低一笑,伸手轻轻捂胸按压几许,面上是说不出的隐忍安寂。
      ——他有时可真像你。
      血龙长吟于天,悠长龙声含着高亢传响四方,其声悠悠,隐然有霸临天下之意,万兽跪拜,众神臣服,狱帝在一旁淡然看着,不做言语。直到墨兰边际透出几缕金光,天界华光照耀彼岸,他才微微勾起唇角,不做留恋的奔赴人间。
      人间沦陷,亟待复兴,可主管人界的帝王却在此刻受着三界追捕,黄帝重伤,炎帝拔念,万物重围之下,他们又能撑住多久?
      狱帝眼神微黯,火红降落,似在一瞬落了万千繁华。
      ——好久不见的哥哥们,难道你们也要离我而去么?
      清风拂过狱帝脸庞,吹起他耳畔银丝飞舞,趁着那一身火红,更胜人间无数。

      ……

      狱帝一路赶赴人间,先是违抗天尊之命插手人界复兴,待得天将请命,这才悠悠推出玉清之名。于是混沌遗族震惊天界,元尊九子被推到风尖浪口,玉清虽为少年之身,其杀伐果断的模样却是像极了天帝,于是玉清收复天界,狱帝便趁着空挡极力搜寻两帝下落。他心里仍存在一丝希望,恶念已除,三界虽要寻个发泄口,但该是挡不住他的强力挽留。可在他滞留的第一百二十四天,忽闻厉鬼哀嚎百鸟齐喑,其声凄厉,似是在悼念旧主,于是狱帝怔愣在原地,一头华发无风而动,日光照射下闪烁熠熠光辉,衬得此人眼角泪珠更为晶莹。
      黄帝于岸桜谷被七杀围捕,他执力维护炎帝,于是飞沙走石、昏天暗地,终是在交战三日后碎了魂珠,他撑着方天画戟力竭而死,一杆脊背挺得笔直,魂消魄散之际仍死死守在炎帝身前。炎帝震怒,心魂具碎,他抱着爱人仰天怒吼十余声,其声悲痛,逼人落泪。众神忧他入魔,正想下手,不料炎帝却自碎魂珠,于是人间失主,万物悲痛,悲戚之声响遍大地,直至传到了狱帝耳中。
      狱帝什么也没做,只是朝着岸桜谷的方向郑重跪下,他端端正正的磕了三个响头,挺拔的背脊深深弓起,宛若一道被拉到极致的杀器。一旁的转轮王担忧不已,正想上前劝阻,却被南方鬼帝直接带离了人间,狱帝无人叨扰,便伏低身子保持着如此姿势。他将脸深深埋入掌中,低声喃语着什么,似是在像谁诉说着苦痛,那些心思不敢放至人前,于是只能将此寄托在风里,一路送到那个再也不见的人跟前。
      从此三界四帝,唯余他一人立世。
      狱帝抬眸,火红瞳孔亮得几乎要燃起熊熊火光,他怔怔看着远方,忽然觉得肩上担子重得厉害,压得他几乎要喘不过气来。可他深呼吸了几下,便又觉得无畏起来,失去最能推动人的成长,他的身后再无人支撑,因而即便走不下去,也没有不走的道理。
      狱界之帝张琰,终步步立尊于此,从此孑然一身,再无牵挂。

      ……

      白驹过隙,稍纵即逝,弹指一瞬,便是百年光阴,两界在狱帝扶持下逐渐走上正道。灵宝天尊虽有不满,觉着狱帝坏了纲常,但其行事雷厉风行,百废俱兴下也能率领五方鬼帝一一安顿好人界琐事,功绩当头,容不得他再多做置喙,便也只能无疾而终。
      自古王朝更替、战乱纷杂,狱帝便借此捏造了一场百年纷乱,人间最是不能被天地二界干预,因而凡人只知某年某时世道崩离,铁马踏过、山河震响,然后一切重归于静,现今望去,唯留一片安宁。
      然而人界终是缺失掌控帝王,事态紧急,容不得他们随意抓个人来料理。于是狱帝情不得已,百般无奈下只得请来了酆都大帝,玉清为牵连狱界,也只能一路请过西王母。曾经一同游玩的两人也走到了今日的对立面,那日相见时,玉清一双眸子冷冽得紧,明明只是少年模样,身上的肃杀之意却比狱帝有过之而不及;狱帝仍旧只是微微笑语,仿佛看破了一切的淡然,只是一头银丝飞舞,明晃晃的展现着那人曾存在过的痕迹。
      玉清冷了眸色,他似是想在狱帝面前摆出架子,可几般忍耐下还是禁不住扑到他怀里。狱帝笑着搂住少年,依着记忆中那人的模样细细安抚着如今的天界帝王,一旁的张螭垂首听命,神态恭敬,身姿挺拔,不知羡煞多少孤魂倩影。曾经的幼童已然成长为狱帝的左臂右膀,这般情形,倒是看得玉清一阵新奇。
      狱帝早知张螭身份,也终于想起了化练池里谁给他许下的承诺,虽说这孩子曾差点乱了他和哥哥的相遇,到不管怎般说起,他也好歹将二人推到了一起。于是狱帝悉心培养,宛若严师,张螭也在日复日的相处里逐渐磨灭了心中对狱帝的执念,他的眸子深邃如空,那般神秘,却只在玉清出现时才猝然绽放出点点星光,于是狱帝莞尔一笑,也不强留,挥手让张螭随了玉清。玉清大惊,不明此人为何如此,他想追问,却在回眸时猝不及防对上张螭那双带笑的眼,于是落花有情流水有意,一根红线悄然绷紧,拨弦起两人心缘。

      狱帝一人照常守在黄泉花海,每日看风听雨,料理政事,时不时光明正大的踱步到奈何桥旁逗弄小孩,一时也过得欢心。他名声颇好,精干善政,敢用良人,酆都大帝独去人界赴任时曾放心不下他,可长久以往,也逐渐放下了心。
      ——毕竟此人已失去最后牵挂,茕茕孑立,断不会再有任性妄为的权力。
      狱帝不知旁人怎般看他,照旧如此看着世事变化,一日他忽的掐指一算,似是猛然想起今夕何日,他思索几番,嘱咐旁人不得叨扰后,便踱步到黄泉花海中折下唯一一支盛开的洁白。他小心捧着那枝花,细细包扎好,这才唤来血龙,腾云而起,直至随风而走到了望不见的边境。

      ……

      忘忧谷一如往常,山清水秀梨花白,清风吹过,纷扬花海四起,倒似要覆了这山头。远处有白角麋鹿带领妖物奔跑,幽蝶飘飞,散落点点淡蓝荧粉,鬼木随风挥舞枝条,似在欢迎许久不见的老友。
      一只红眸妖兔一路跳来,圆滚滚的身子化作毛茸茸的白团,它拼命疾跑,终在滚了三四个圈后撞在狱帝脚边。狱帝轻笑一声将其抱起,那妖兔歪了歪脑袋,小心的嗅了嗅鼻子,正想咬住此人发尾,却在银色闪烁下泛起了疑惑。狱帝忍不住轻笑起来,他拨开散落在肩上的银发,满目温柔,似是又回到了曾经不敢触摸的岁月里。
      “以前是红色的。”狱帝摸了摸妖兔,一双红眸亮得耀眼,“怎么,认不出来了?”
      妖兔没回答,只是忽的弹跳而起,准确的咬住狱帝一缕银发。
      狱帝被它逗得哭笑不得。

      白角麋鹿展开鬼骨滑翔而来,它身旁幽蝶飞舞,荧蓝光芒点点坠落,铺洒在绿茵草地上,美得几乎让人哑声不语。麋鹿先是俯首,深深对狱帝行了一礼,随即亮起一双灿然生辉的眸子回身四顾,狱帝一愣,换了只手臂拖住妖兔,转而从怀里仔细拿出一束白色黄泉花。
      “安素不在了。”狱帝扬了扬手中花,他歪头笑着,眉目温柔,温尔淡雅,混不见半分凌厉气势,“我今天是来拜祭他的。”
      白角麋鹿退后几步,忽的仰天长啸,其声凄厉,恸坳逼人,众妖当即仰脖附和,魂曲飘荡于空,似在为谁唱响一支安魂曲。
      狱帝安静的看着它们,心里渐渐泛出了些许不明状的悲哀,那样久远的疼痛,仿佛藏了千百年的秘密。不可说的哀思终在今日得到释放,狱帝表情变化几许,最后仍是笑了起来,手中难得一见的白色黄泉被抛掷于空,清风刮过,带着它离去远方,毫不留恋,却也让人看了安心。
      安素,爹爹来看你了。
      狱帝抬手遮眼,笑容温柔,只是掌间慢慢泛起一股温热之感,宛若冥火,灼热人心。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72章 图久远者,莫如西归(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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