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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2、此中有真意,欲辨已忘言 ...

  •   申时三刻,落荒而逃的狱帝带着满脸羞恼的张螭回到了客栈。
      玉清一如往常的闲不住,他站在楼梯口与凡人嬉笑,听得那人讲得江湖趣闻,很是配合的长大嘴巴。得亏他模样生得好,又是少年稚气,因而即便他做出些不雅举动,倒也只惹人一笑,只当他是个不谙世事的富家公子。
      适逢冬季,太阳自是落得早,夕阳从门口斑驳照进,暖了一方天地。玉清恰好就站在那光阴交界处,阳光在他发丝上点缀了一层金光,张螭在下头傻傻看着,竟是一瞬迷了眼光。
      玉清注意到他的视线,随即转过身来低眸看他,他趴在栏杆上好不惬意,笑弯了的眼里是一片纯净。
      “小鬼,还舍得回啊。”
      再平常不过,甚至是带上几分揶揄的问候,却莫名让张螭湿了眼眶。
      是啊,我回来了。

      ……

      张螭被玉清接进了房间,他一脸欣喜的捧着零嘴,转身同狱帝打了个招呼,便笑眯眯的追着小孩玩去了。狱帝站在门口有些踌躇,他深呼吸了几口,终是推开了房门。站于窗口的天帝闻声回头,夕阳透过窗子打落在他身上,那般神圣,却又莫名带给人心房一阵温暖。
      “琰儿,你回来了。”
      狱帝愣了一瞬,随即极力掩饰住自己无端上挑的嘴角,面色平静的回身关门,
      “恩,我回来了。”
      天帝看他一脸镇静,强装出的冷静里头是掩饰不住的欣喜,禁不住眸色一动,几步上前接过狱帝手中的玩意,“累了吧?”
      “不累,人间街坊有趣得很,只是适逢春节,许多铺子都关了门。”
      “是么?”天帝拿过狱帝手中的拨浪鼓,眉眼未动,只是眸里蒙上了一层淡淡金光,“我倒是听小二说,再过几天便是元宵节,他们正挨家挨户的准备着必备之品,坊市该是热闹了些。”
      “也许吧,我不曾来过,仅是此番,我便觉着满足了。”狱帝拿过一个面具带在脸上,转头凑到天帝跟前,“哥哥,你在干什么?”
      “我还欠你一场花灯会,恰逢上元节,便想亲手给你做个。”天帝脸色不变,只是眉头微微皱起,“我看那大娘手脚麻利,几下便弄成了一盏花灯,玉清跟着学,不大一会也做了一盏……”
      狱帝望着搁弃在一旁的残品,一时忍不住,竟是当着天帝的面给笑了出来。天帝也不恼,索性将全部家当给搬了上来,一个人专心致志的继续研究着。
      “原来哥哥方才站在窗边不是赏景,而是忙着藏这些?”狱帝笑得泪水都跑了出来,他拿着浆糊在一旁候着,许是看到天帝不恼,胆子也大了起来,“威风八面七窍玲珑的天帝,没想到竟是败在了这里。”
      天帝挑眉,附和着打趣,“那你试试?”
      “试就试,我还怕你不成?”

      一炷香的时间过去。

      狱帝得意洋洋的摆弄着手中的莲花灯,嘴角微微翘起,自得的模样张扬得紧,让天帝都没法夸他。狱帝瞧见天帝笨手笨脚的模样,左右瞟了一会,最后实在忍不住,卷着衣袖在一旁学着人师指导起来。
      “对,另外三张彩纸也折成相同的形状……哎哎,不对不对,绿叶是要从中间往反方向对折……给,浆糊在这……”
      天帝眉头微皱,面上虽无甚表情,但从举动来看也窘迫得厉害,狱帝无奈,只得抓着天帝的手给演示了一遍,两人就在夕阳的余晖里专心做着花灯,时不时对视一眼,嘴角弧角向上挑,就从未放下过。
      天帝的成品有些凄惨,但勉强也还有个形状,狱帝退后几步端着臂膀打量了几眼,想着这是哥哥给自己做的,便也就放下了挑剔之心。
      “哥哥,没事,还有三天,来得及的。”
      天帝端详着自家弟弟做的花灯,心中甚是自豪,闻言回头望了一眼自己的手工,面上难得有几分挂不住。
      狱帝注意到天帝微妙的表情变化,心中微讶,只觉哥哥最近情绪外露了些,不过这样也好,至少捧着一颗真心去换时,倒不会再遭受曾经的冷言冷语。

      “时候不早了,先休息吧。”
      天帝绕到狱帝身后提醒了一声,随即转身继续端坐于桌前,对着烛火继续折腾着手中莲花。狱帝望着哥哥的背影,不自觉的勾起唇角,只觉得流年安稳岁月静好,仿佛千万年来受的委屈和情谊,都可以在这一片安静中弥补回来。
      烛光摇曳,给天帝冷漠的脸打上了一层暖光,平生消去了几抹疏远。他专注的折着彩纸,眉头微皱,仿佛在思索什么了不得的大事。狱帝坐在床头看着他,眉眼弯弯,眼里带笑,心里一团热火在烧,让人肺腑仿佛被注入一股暖流,温得人只想禁不住想舒服的喟叹一声。
      真好。
      有你在,真好。

      ……

      火树银花和,金桥铁索开。暗尘随马去,明月逐人来。
      正月十五,元宵佳节。
      大街小巷人声鼎沸、熙熙攘攘,到处张灯结彩,好不热闹。各家各户几乎倾巢而出,谁家的姑娘悄悄与谁私定了终生;哪家的小孩又一路叫唤着玩耍;手艺铺子的老爷爷笑呵呵的递给孩童好看的花糖,惹得那些馋嘴的孩子连声道谢。
      人间美景数不胜数,却没有一处比这场景来得更为让人心动。

      天帝一行人今儿个个换了新衣,虽说幻化衣裳这事不过一弹指,可玉清还是一溜烟的请来了裁缝大娘为他们赶做同袍。凡人自古用裘御寒,抵价不起的,便央人做好袍或襺,天帝本是不愿,觉得无甚必要,可在狱帝的犹豫目光中,还是拿了银子出来做了衣衫。
      大娘领着一帮绣娘便上了门,她们也是有眼力见的,识得财主是谁,当也分得清各位公子适合的配色。于是天帝配了一身元青,玉清选了春绿,张螭挑了琉璃,唯独狱帝因事耽搁落单了去。大娘有些苦恼,拿着布匹在那晃悠,天帝看不过去,便与他细细描绘了一番狱帝面容,待他说完,同旁的绣娘便互望一眼,个个捂嘴轻笑道:
      “照公子您这般看,选用辰沙一色,该是再好不过。”
      天帝也未作多想,便就由着她们去了。直至元宵当夜托人送来了成品,狱帝才知那究竟是何颜色,他迫不及待的换了衣衫,在铜镜前左摆右摆,眉眼如画,笑得那叫一个欢心。
      “哥哥怎知我配这辰沙?待得上街用花灯一照,当是衬得这颜色愈发好看。”
      天帝站在一旁端详狱帝,也未作多言,本想解释一句,但也将话头吞了下去。
      “公子,您这就不知了吧,这位爷当初描绘您时那叫一个浓情蜜意,姐妹们一想,不就推介了这款布料么。”为张螭换衣的绣娘回头望着狱帝轻笑,她一句无意打趣,却没想直接闹红了狱帝的脸。狱帝本就生得好,被这一闹,更是显得生动非常,绣娘悄悄转过头来,心里只叹这公子俊俏得紧,也难怪那位爷谈及他时所流露的真情。
      “这位姐姐,怕是你看错了吧。”狱帝有些羞赧的避开天帝视线,对着绣娘不知在争辩着什么,“他向来是一张冷脸对人,吓人得紧,你还怎么能看出…看出……”
      那绣娘嘻嘻一笑,转身收好余银便准备离去,临行时她回头望了一眼狱帝,眉目温和,仿佛在看一个情窦初开的少年,“公子,看人非用眼,而是用心。”
      于是狱帝的红色一直蔓延到了耳尖。
      天帝蹲下身来为狱帝整理衣裳,并未在意两人间的对话,只是背身时眸色一动,嘴角微挑,不知在欢喜些什么。

      ……

      “啧啧啧,我早看出无荼会栽在他手里。”
      玉清穿着一身春绿,在这铺天盖地的火红中显得格外显眼,一旁的张螭挑着眼看他,上扬的眼角里带着几许傲然,但亮起的灯火冲淡了疏离,蓦然给人几分柔情之色。
      “你怎么闷闷不乐的。”玉清从过路的汉子那买了几串糖葫芦,许是他面目清秀又笑得好看,那汉子给他的糖葫芦都是个顶个的大。他先是笑着谢过,转身便给装作不在意的孩子最大的一串,张螭还没反应过来,玉清便巴巴的凑到两帝跟前讨要东西,于是两串糖葫芦换了两盏提灯,玉清飞快的跑回来,一双翦水秋瞳里是满满笑意,那般温柔,一时竟让张螭看呆了去。
      “无荼这小子难得大方。”玉清递给张螭一盏花斗提灯,他领着小人儿穿梭在热闹的人流中,一颗心扑通扑通的跳,欢喜得仿佛只要走在夜市中,便是一种难得的幸福。
      张螭走在他身旁,仍旧是一副不吭声的模样。
      玉清低眸看到失落的孩子,终忍不住低叹一声,他将张螭牵出了人群,青石巷的阴影半打在他脸上,显得有几分光怪陆离,让人看不分明。
      “你真要学无荼板着脸?”玉清轻轻拿住想要挣脱的张螭,调皮的捏住他的鼻子,“说,怎么不开心了?”
      “不要你管。”小小的孩子仍旧在赌气。
      玉清转了转那双剔透的眸子,“那好,我就来猜猜。”
      张螭继续不理人家,但也没挣手逃开了去,只是气呼呼的撇过脸,不知在气恼什么。

      “人间有习俗,元宵佳节放花灯,秦淮河畔荡心意,灯火含着祈福飘荡,最能看出一片真心。”玉清做了个手势,似是要变化出什么东西,“我猜啊,估计是咱们的小魔王见无人给他做花灯,心里难受得紧。”
      “谁!谁稀罕那玩意!”
      被踩着了痛脚的张螭猛地弹跳起来,藏了许久的心事猛然被人揭开,让一贯自傲的他恼怒得,于是他强力扭过身姿,说着便要挣开玉清跑到别处去好好躲藏起来。
      玉清看着这孩子闹着别扭,只能无奈的叹了一声,满是失落道:“可惜啊,亏我还特意做了两盏花灯,居然没人稀罕……”
      张螭浑身一僵,小手不自觉颤抖起来,背过脸去的嘴角压抑不住的上挑,眼眶却逐渐湿润起来。
      “哎,小鬼,你愿不愿意勉为其难的帮我收下啊?”

      张螭回头,直直撞入玉清那双剔透的眼,它仿佛能望穿人心一般透彻,却又安静的潜伏于此。灯火摇曳,火影重重,皆融在了这人上挑的弧角里。一层迷蒙的色彩里混进了他自己的深渊,多了一份离愁,但又是那般好看,让人忍不住用心记住永生。
      直到很久很久以后,三界崩塌,天纲罹难,眼前人不得不挑出元尊身份来施压天界,青涩的少年身上充满肃杀,他冷冽冲于敌军阵前,行过之处,无不让人闻风丧胆,胆战心惊。
      人人皆恐惧这个超脱纲常之外的怪物,却只有张螭固执的认为,他是一个温柔而良善的人。
      ——因为他一生也忘不了,这人曾在那年花灯会上,人群攒动中,对自己笑弯的一双眼。
      那里,有他的世界。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62章 此中有真意,欲辨已忘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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