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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6、度尽半生容颜老 ...

  •   安平三十五年
      陈州重兵把守处火光攒动,守卫森严,五步一哨,十步一岗。冰冷盔甲在月色下泛着冷光,坚毅将士持枪立于暗夜中,宛若伺机而动的孤狼。
      徐江带着一队将士熟悉守夜路线,火光映衬里打出的阴影将他半身隐没在黑夜里,更是衬得他坚毅隐忍。暗夜行者悄无声,众人都严肃了面孔,明日便是决战时,虽说楚平安的出现为他们增加了不少胜算,但沙场征伐无刀眼,怨魂四起的杀伐场里,从不缺为国捐躯而马革裹尸的勇士。
      万籁俱静。

      “徐江。”
      杨云龙率领一队人马奔向据点,他上前迎过裹着风雪的男人,带笑的眉眼里似乎抹杀了几许战场上的冷意,“天这么冷,记得多添几件衣裳。”
      原本还不苟言笑的徐江终是破了功,他侧过身子让了一把,面容依旧肃然坚毅,只是耳尖上无端带起了一点热度,“无妨,我身子骨硬得很。”
      “徐都司,你该听我的。”杨云龙也不急,干晾着披风在一旁数着指头,漆黑的眸子里带上了几分戏谑,“我虽只是从三品,但怎么也压你一头。”
      徐江也不随他继续闹下去,虽说后头的将士早已习惯此人不合规矩的举动,但明日毕竟要与敌国一战,气氛严肃,当不得再胡闹下去。于是徐江转身叮嘱士兵,将准备好的部署再细细讲述了一番,士兵们个个认真听着,待得都司说完,便齐声应着不负使命,徐江满意的微微颔首,长枪挥落,就此换了防守,放这一众将士回营。
      马蹄声声响于夜,整齐划一的步伐混着将士特有的歌调,让人莫名生出了些许离愁。
      徐江望着逐渐淡出视野的将士,心中不知作何思虑。
      ——也许明日此时,有些人便再也见不着了。
      风声凄厉,合着那回响于营阵上方的异族离歌,让人从心底徒生出几缕悲叹。

      “干站在那里作甚,等着吃风?”
      杨云龙挑着门帐在那笑得欢心,飞扬眉眼里的热度便是连黑暗都无法淡化其中的灼灼火光,那样耀眼而不容忽视,似是在瞬间冲散了生于人心最不可见处的怪物。
      徐江看着心上人迎着自己的模样,心下某处忽的一动,那感觉似是被谁用真心捂热了般舒坦,他不自觉勾唇一笑,收枪而立,接着便毫不犹豫的转身奔向那处暖光处。
      “来了。”

      冬风寒栗,吹得人心头一凉,唯有那亮着烛光的归处暖着一丝火光,有人站在那儿笑着,眼里满心满意的只有自己的存在,他被那抹笑容带得加快了步伐,他说,我来了。然后疾步走去,风雪朔朔,依旧掩不住这人那颗急切跳动的心。
      明日便是决战时,也许沙场马革裹尸处,一不留神,便少了身旁人。他们知道明日初阳后将要迎接的是什么,可那是国之大战,不拼不可。
      徐江看着那个过去的自己,他看着寒风凛冽中那缕摇曳的火光,看着自己弯腰低眸,看着那人对自己笑着,顺势偷偷伸手将他牵进营帐,然后门帘放下,遮住了一室安宁。
      于是徐江看着看着,便忍不住勾起唇角,缓慢的笑了起来。

      ……

      玉清担忧的望着徐江,这个男人温柔神色不似作伪,却又让人从心头透出死灰的绝望;一旁的张螭咬牙不语,他想说句抱歉,却发现开不了口。
      这份情谊,从不是一句对错便可了结的琐事。
      徐江低眸回神,他愣了片刻,注意到张螭那双隐忍的眼,终是决定蹲下/身来笑望过去,张螭不好意思的别开眼,那副躲闪模样难得娇羞,叫仍在苦痛的玉清忽的淡消了几分没来由的离愁。
      “谢谢你们。”徐江眉眼微动,眸中深处似是有什么东西碎了开去,那些不知名的情愫消失在风中,教人再也捕捉不到,“此行多有劳烦,我心愿已了,便就此罢了吧。”
      就此罢了?
      玉清错愕抬眸,与同是惊愕的张螭对望,那份震惊来得突然而不设防,让人心底忽的难受起来,他们看不穿一百二十四年前的残酷,不能读懂冰冷战场上的铁血冷骑,却明白这人在今天罢休了然的决定,绝不是一句洒脱便可看穿的命定。
      可即使不甘,他又能如何?
      徐江对着两人微微点头,一时也不知该做些什么,他咳嗽了几声引起两人注意,思虑片刻,这才略微尴尬的小声道:“二位心意,徐某不甚感激,可魂归命处乃凡间之道,还望两位能告知我埋骨之处,在下好寻去,了结一世痴罔。”
      魂归命处无常寻,了结凡生入轮回。
      张螭愣在原地,他还想在说些什么,却将所有又吞入腹中。他本不该如此犹豫,无论是当初樊祈离去,亦或堕入凡尘,他都心如止水,能冷着一张面孔看待人走楼空,物是人非。
      而今,到底为何……
      张螭悄悄捂住自己左胸,困惑不解被很好的掩饰在眸中,让人轻易瞧见不出此间烦忧。

      “汴州边境有一墓,所葬之将乃都司徐江,安平三十五年,都司于偃月一战大败敌国,随主将楚天佑大振四方;安平三十六年,陈州一战定得两国存亡,徐江随杨游击追击残兵,不甚中得埋伏,为防士气低落行至汴州,奈何残体无得支撑,于同年三月,亡于凉生医馆。”
      三人闻言皆是一愣,不由转眸望向声源处,只见狱帝扯着把折扇在大堂说书,眉目如画,顾盼间皆是神采,天帝随着人群在台下坐着,目不转睛的盯着那将体统视为无物的帝王。
      “徐江乃国之功臣,虽说为草原儿女,但也心思细腻,深得将士喜爱,当时他与游击杨云龙可谓关系密切,想必此位京城人士也被徐都司的玲珑心肠折服。听得传言里说,杨游击还曾认定了这位命定人,天天跟前跟后的,浑不似一个游击该有的模样。”狱帝说到此微的停顿片刻,台下哄笑一片,热闹非凡,狱帝眯眼笑着,眼神不经意扫过人群,直至与徐江对视的瞬间,这才收扇一笑,继续慢悠悠的晃着步子道:“在下插句嘴,各位看官可有汴州人士?”
      “我!我是汴州人!打小在这长大的!”一个估摸十几岁的少年弹跳起来,似是担忧这神仙似的说书先生看不到,他还特意舞着手中的拨浪鼓,咚咚咚的敲个不停。
      “这位小兄弟,你是汴州人,可知葬于此的徐都司?”
      “怎的不知!他可是咱们魏国的大英雄!若非没了他们当初在战场征伐,今日安宁也得不到个盼头。若是让我回到那时,我定得参军追随将军,好男儿志在四方,保家卫国可是天之大事,当置于顶前的!”少年跳将起来,言语里是满满憧憬,一双眼亮晶晶的,众人闻言轻笑,纷纷点头附和,此番景象,让身在人群之外的徐江忽的心头一暖。
      他当初所做决定当真无错,即便如今遗憾让他不得安宁,可家国天下,永远应在儿女情长前。
      徐江抬头望着天空,心绪飘远,也不知到底在缅怀何人。

      “小兄弟,那你可知徐都司墓旁的龙柏林?”狱帝在台上说得兴高采烈,他微微俯低身子接近人群,带笑的眸子里带上了几分真切的暖意,让本就心动的前排看客又是一阵骚动。
      天帝站在台前,微微皱眉。
      “这我倒是知道,不过那龙柏林似是无端起的,谁也不止那来历究竟如何。”少年低眸思索,眸子里也带上了几分迷茫,“估摸是谁敬仰都司也无不可,龙柏四季长青,乃广圆树冠,翠绿鳞叶,向来是安魂之兆,若是当年百姓种此龙柏,以来守护都司保得灵魂安息。”
      “龙柏在魏国风传里,向来是以安魂闻名,但此片龙柏林可不是百姓提召,毕竟徐江当初身亡汴州,陈州救急,无人看照,这墓也立得潦草。除却凉生医馆接手的大夫,怕是无人知其所葬何人。”狱帝忽的停顿,也不说笑,只是抬眸望向客栈大门处,众人只道这说书先生吊人胃口,却不知他弯着一双调笑的眸,看得便是所言之人。
      徐江微微侧过了脸,听着他人说着自己生前之事,这感觉怎的都有些不自在。

      “先前我不是提过一位游击么?那游击乃京城人士,唤为杨云龙,为武举榜眼,合着正是与徐江一道入殿册封。许是战乱纷扰里一眼便可成就一双佳话,日久天长,这游击便也与都司互生了情愫,游击天天嚷着娶人,只把那都司臊得无可奈何,每日只能在校场里追着这人痛打,才能一消心头尴尬。”狱帝看着台下纷扰,眼角更是弯成了一双月牙,他笑眯眯的展开折扇,不经意里望了一眼躲到门后的徐江,施施然道:“杨云龙是魏国有名的功臣,当初是他随着楚将斩杀樊笠后路,回身迎头痛击残兵,这才定得魏国收复,生生夺得天下太平。此人功不可没,却在回京册封时请求罢免官职,徒留头上一个称号,便就胡天海地的跑得没影,各位,你们可知为何?”
      众人窃窃私语,左右横生了许多看法,有人说游击看得世间真理,再不愿在朝堂里消磨意志;有人说游击参透人生大是大非,终是选择隐居山林,狱帝眯着眼细细听着,待得众人平静,这才一展折扇,笑道:“非也非也,虽说史记里对这位功臣的后记也只寥寥数笔,但他并非就此隐世。他带上行囊走遍大江南北,踏遍每一寸土地,跨过每一条山川河流,一路看去,只为找一个会等他的人。”
      众人屏息,只待这位说书先生别再大喘气的好。
      “他走了许久,估摸寻了几年,又许是十几年的光阴,一路兜兜转转,终是在这找到了要等他的人。”
      “那一片龙柏林,是有人熬煞了余生所种,他细细养着这一片林海,只为来世此人安息渡魂。也不知杨云龙当初见着那人是何种心情,时光消磨了痛楚,或许得了一捧黄土,也能让他喜极而泣。”
      “一百二十四年,何其悠长的时光,有人本应享着九世福命,却不入地狱,不入轮回,倾覆所有,倒是将灵魂全融在了那株龙柏树上。许是有人总是重义,答应了会寻到你,当是一时一刻都要守着,没找到你,他又与谁成亲?“

      台下一片寂静,有人晕头涨脑,怎的也没从这只言片语里听出个大概,只怪这说书先生徒生了一副好皮相,这嘴皮却不怎么利索;有人细细品味,慢慢捋清,野史中的记载合着这几句轻言,倒是让人触摸到了边角,却也惊出了一身冷汗,只叹这故事听不得,若是听乎全了,怕是要难受不少时日。
      “先生先生,听您说书,我忽的想起了一件怪事。”
      一个孩童趁着众人私语,混着人流悄悄攀到了台下,他仰着一张小脸,急切的望着那神仙似的人物。狱帝见此大惊,赶忙上前几步将那孩童抱起,他凝神细细查看着,生怕这孩子遭人踩踏,伤了身子。
      “先生,说来也怪,大英雄墓碑后恰巧有着一株龙柏树,四季长青,枝条螺旋盘曲向上生长,极似盘龙姿态,听娘亲说起,那龙柏倒是有着百年高龄。”
      “先生先生,我听不懂您的故事,但我猜啊,肯定有一个很厉害很厉害的人在守着大英雄。”孩童在狱帝怀里“咯咯”笑着,表情颇为天真烂漫,混不知这童言里道破了何种天机,“那个人是不是就是那株百年龙柏?他是不是找到那个要等的人了?我前先天去的时候,不知怎地,还看到它开花了呢!我想啊,他肯定是找到了,所以才高兴得开起了小花!”

      狱帝闻言微愣,依旧笑靥如花,他安抚着怀中小儿,只是略微抬眼,直直望向门外白雪,那儿春风清扬桃花香,有人却不知欣赏,早早跑开,还惹得那两个小鬼一同离去,他这般急切,还真不似初见时的心死如灰。
      他未插手人间俗事,既没动用轮回册,也不曾开生死盘,只不过站在这一时兴起讲了个故事,细细想去,倒也没违反了狱令。
      天帝仰头看着那个笑得欢喜的人,明知有人在他眼皮子底下干预凡间,却也任他如此,不做干扰,那般宠溺,极似甘愿做了谁的龙柏,安了谁的魂。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56章 度尽半生容颜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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