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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7、万斛离愁尽耐担 ...

  •   “此事无关我爹!狱帝,我求求你,你别迁怒他。”王曦不知狱帝犹豫,只知那可焚烧殆尽人之魂魄的幽冥正在靠近自己,他舍弃一切,却终究忘怀不了那个对自己好的人,“狱帝,我罪无可赦,我知错,我求你,我求你别迁怒我爹……”
      祈求嘶吼到最后,竟是带上了哭音。
      狱帝神色一凛,望着正向他祈求的孩子,脑海似是被谁推入钢针一般疼痛。他突然想起那年血雨弥漫之时,安素也是如此向他人恳求,他终是回身选择自己,带着不死不休的执着,然后……
      然后发生了什么?
      狱帝忽然觉得累得厉害,手中幽冥缭绕,原本轻若无物的鬼火,竟是难得生出了些许沉重。他转眼望着处于崩溃边缘的王薛,看他撕心裂肺,看他为了这孩子竟生出忤逆自己的念头;身畔的王曦蜷缩在一旁,带着绝望的挣扎,魂飞魄散前却带着最后的乞求,只愿他莫动及他人。
      这个场景,好熟悉。
      狱帝一笑,深埋于心底的苦痛忽然炸裂,让他眼眶疼得厉害,一时竟有些不知所措。

      “狱帝,何不快快处决这个孽子,先前若不是有转轮王求情,他早该不存于世。”张螭挣开捆仙索的束缚,迈着沉稳的步子一点点逼近二人,他冷着一双金眸,其中透出的是不可忤逆的决绝,“不知珍惜,怪不得旁人。”
      王曦一愣,猛然抬头怒视张螭,他咬着牙瞪着眼,一字一句的从喉咙深处发出声声怒吼,似是要证实什么般痛楚得让人愤怒,“我珍惜与否,容不得你来定夺!”
      “呵,随你罢,此般皆与我无关。”张螭冷下眼来,不带温度的镇定让人看了恐惧,他蹲下身来平视王曦,开口的现实里含着令人发指的残忍,“你伤及无辜,幻化模样骗及他人执念销毁,无端迫害他魂,若非狱帝及时赶到抹除平安之名,你这杀孽便是落定,再无悔改余地。”
      楚平安一路照料他至此,那般不爱招惹是非的人,竟是为了自己设计狱帝,不过是担忧他阳气过旺,只能困守狱界千万载,不得投胎转世重启人生。虽说他从一开始策划一切时,便知要亏欠许多人,但唯一片真心不可逆。楚平安深得幼子喜爱,却为了自己舍弃太多,他一路教导扶持,便是算他半个父亲。如今自己在意的人无端被人伤害至此,他又怎能忍下心头怒火善罢甘休?
      若不是,若不是平安等到心上人维持住最后神识,若不是狱帝洒脱放手及时赶到,若这一切都无法恰好发生,那他…那他……
      寻遍三界,那他便再也无法寻得此人。
      张螭的眸中燃烧着熊熊怒火,没来由的后怕逼得他只想发泄心中所惧,再不敢多做细想其他。

      “伤及无辜?我哪里伤及无辜?”王曦忽的一笑,深邃眸中蕴含着万千复杂,他嗤笑一声,猛然抬头直视张螭怒火,心头怒意竟是不必这人少却半分,“在我眼里,他们都是有罪之身!”
      张螭一震,怒气再也无法掩饰下去,他抬手便要挥下,想给这个不知好歹的孽子一番好看瞧瞧,却不料狱帝忽的伸手止住,他浑身一愣,虽是不忿,却也不敢再妄作举动。狱帝低眸瞧着王曦,看他瑟缩一团却仍是消磨不及眸中不甘,终是忍不住冷声开口,轻声问道一句为何如此。
      “狱帝,你的朝阳有情,曾是伴你之友,为此你乱了三界困守千年,终是忤了天帝之意让他随着那凡魂入了轮回,现今还要助他如此,此番情义,当真可叹。”王曦仍在颤抖,眼眶止不住的眼泪让他看起来颇为狼狈,明明被束缚在地不得起身,却仍是怒张着眸子,似要为谁讨回公道一般声声控诉,“狱帝,那我爹呢?”
      狱帝一愣,竟是不明他为何如此。
      “我爹呢!你又把我爹置于何处!”
      王薛猛然怔住,他难以置信的瞪大双眸,忽然不知该作出何种表情,左胸很温暖,似是被谁努力用小手捂热一般,心脏一下一下的跳动,几乎让他忘了呼吸的频率。
      这个孩子所做的一切,竟是为了自己。

      “你助朝阳真君轮回时,可还记得是谁冒着大不韪替你开启往生路?你被鬼帝阎罗包围时,又是谁站在你身后护紧你的骄傲让它不蒙受尘埃?你说狱界是情理两派,不得偏颇,可又是否想过我爹的处境!我爹是臣,却也是十殿转轮王,他本可安逸一生不被人戳着脊梁骨痛骂,他本可不用护你周全享尽一世繁华!”
      王曦一字一句的控诉,他仍在颤抖,说出的每个字似乎都在用尽他最后的力气。他明明那么弱小,微弱得几乎都比不上狱帝手中那朵跳跃的幽冥,然而他却是如斯的强大,强大得让狱界的帝王都忍不住侧目相对。
      “真君有情,我爹便是无情了?他为你做了这么多,你都不曾回头看他半眼,而那个什么朝阳真君呢?你为他付出如此,他知道吗?前尘往事一场空,他连你是谁都不记得!”
      “狱帝,你好狠的心。”
      狱帝闻言猛然怔住,手中跳跃的鬼火忽的一下拔高数丈,闪烁着耀眼的火光,逼的人惹不住回身相对,而它却也似弥漫过天的烟火一般,灿烂些许,便就此消弭于空。
      张螭担忧的望着狱帝,原本被些微动摇的心神也被他的痛楚的给掩饰过去。他是为了张琰而生,这世间情爱与他无关,无论是朝阳还是王薛,天帝亦或者玉清,这些无关紧要的人,统统都不能干扰狱帝半分;管他是谁要做什么,管他为此付出多少,这一切的一切,他都可以代为做到。
      所以,万不能有人在他眼前伤他至此。

      “你在迁怒。”张螭忽的出口,上前几步逼近王曦,他冷眼瞧着蜷缩在地的孩童,禁不住乜笑一声,嘴角挑起的弧度让人没来由的感到一阵讽刺,“狱帝不在意如此,你便可伤及平安吗?你想如何?是期望迫害朝阳命定情缘来报复他,还是为此引起狱帝注意,让他多看你的王薛一眼?”
      张螭半蹲下身,一双被注视的金眸里没有半分温度,他猛的出手掐住王曦的下巴,冰冷的语调里含着刺骨的嘲讽,“王曦,你是我见过的最可笑之人。”
      王曦禁不住瞪大双眼,原先挣出的泪水还挂在眼眶,发红的眼角也来不及掩饰,此般种种,让他看起来分外可怜,全不似方才那般肆意张扬。
      他不过是个孩子,他也会害怕。

      “可笑与否,还容不得你来定夺。”
      张螭微微皱眉,心中警铃长响,来不及多做应答,当即便回身避开一道符咒冲击。他翻身落地,抬眼望上瞧,这才发现原本被杜子仁制住的王薛已挣脱开来,现今正抱着他的孩子坐在一旁,他细声哄着王曦,神色淡然,似是全不计此番动作带来的后果。
      张螭望向狱帝,却看不清他此刻的神情,即便如此,他也没来由的心头发紧。
      这个人,会怎样做。

      “狱帝,孽子不识体统,扰乱秩序,迫害他人,前生种种一同数,此罪理应当诛。”王薛没有解开王曦的束缚,却是长身落地,在王曦身旁俯身跪下,肃穆的行了个三拜九叩大礼。一旁的杜子仁终是变了脸色,他想冲去拉起王薛,却被张螭拦在了后头。
      “但归结种种,只因罪臣教导无方,这才落了彼间罪过。罪臣愿用十殿秘宝重塑被削之魂,带领孽子前往纣绝阴天宫自罚百年,如若不可,罪臣愿用此命相替,还望狱帝开恩。”
      此言一出,满室静寂。
      杜子仁愣了片刻,终究越过张螭走了过去,他撩开衣袍同跪于此,王薛偏头看他,满目惊慌,却只得这人淡漠的脸。杜子仁俯身跪地,却是暗下牵住了王薛的手,温柔而怜惜,却又带着死生不弃的执着。
      “臣为王曦义父,此生教导也有错处,愿随转轮王一同受罚,罪臣于此,恳求狱帝定夺。”
      落地之音铿锵有力,砸得人心头发慌,几欲疯狂。

      张螭担忧的走向狱帝,犹豫几番,终是伸出手来牵住他。狱帝察觉手中加持的力道,顺势低眸望着那孩子,空洞的眼里似是容不下万世繁华,独留一地苍凉,令人心痛难忍,一时不知所措。
      张螭喉头发紧,想说些什么,却发现半个字也吐露不出。

      狱帝垂眸,看着跪在冰冷石板上的三人,强大如斯的帝王,也是生出了半丝迷惘。
      这是怎么回事?
      为何他们长跪于此,为何要齐声恳求他降罪?
      这一切到底谁对谁错?
      平安不可能有错,他是受害者,是最能有力声讨的人;朝阳也没错,罪孽早已消弭,十世磨难本该重生;王薛和子仁一路扶持自己至今,此间种种恩德他根本无法细数;而那孩子,也不过按捺不下心头所怒,无法忍耐的痛楚逼得他发疯,许是放在心尖上的人实在过于重要,于是他不清理智,终是用自己的方法一解心头之恨。
      那么归根结底,到底是谁错呢?
      是他吗?

      狱帝怔愣在原地,忽然觉得心头空荡得很,一股股无力涌上心头,让成熟强大到如今的帝王,也看不破这世间情感。种种只因不过情之一字,这个充斥在凡间的东西,终究是他读不懂的迷惑。
      什么是爱?什么是恨?为什么人世间有那么多情感,可以让人奋不顾身,又可以迷惑惯常理智的人?朝阳和平安纠结十世,王薛和子仁离间万年,王曦苦等千载、张螭决然至此,谁对谁错早已没了意义,而追究其底能留给他的,却是他至今也看不懂的东西。
      好累。
      狱帝忽的摆手,松开王曦的束缚,便头也不回的离去。三人面面相觑,沉思半晌,大抵也明白狱帝的饶恕之意,于是个个跪地行礼恭送狱帝,面容恭敬还带着无法言说的谢意。张螭怔愣在原地,他看着那席火红的身影渐渐走远,山水色淡,那抹耀眼的红终是融进了弥漫于空的暗夜里,再也燃不起一丝火光。安静而又神秘,似在做着最后的告别,又似心底生出无限挽留,却吐露不出半句箴言。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47章 万斛离愁尽耐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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