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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上) ...

  •   残风扫落花,纷扰的红艳从天而降,铺满了整个黄泉道。原本极为绚丽的血红散开在眼界所望之处,一晃眼,竟分不出这是热烈的绽放,还是死亡前最后的悲鸣。
      狱帝狼狈的跌坐在一旁,一手紧紧按住胸口迸涌着鲜血的伤口,一手死死撑住地面让自己不再倒下去。他努力昂首抬眼,满目复杂,看着眼前这个为他分担天罚反噬之怒、抱着鬼子逐渐向他走近的男人,心中不受控制的一紧。
      那是……哥哥?

      “哥……天帝。”狱帝咬牙,被血气布满的眼逐渐泛出些许清明,他辅一咬唇,心下一凉,半道生生改了称呼,脑中不断提醒着自己天帝已除情/欲的事实。
      他也有自己苦楚,切忌胡乱任性。
      狱帝再抬眸时,眼白处的赤红已散,如墨之目也渐渐褪去漆黑的色彩,露出原先泛着火焰的红。
      “爹——!”
      鬼子刚一落地,便一路小跑至狱帝跟前,他小心的镇住狱帝胸口上不断流血的伤处,一双眼里是停不下的泪,那模样带着极为恐慌的内疚,仿佛正遭遇着世上最绝望的悲惨一般。
      狱帝虚弱的对着鬼子笑了笑,他摇了摇头,随后做了个手势,借着鬼子之力站起。天帝看着狱帝对着他冷清的笑,心下也不知突然泛出的是什么感情。

      “天帝……也是来捉拿罪臣的?”狱帝咳嗽一声,随手抹去唇角泛出的血沫,手上动作不停,一双眼却死死的盯着天帝,仿佛在警惕着什么。
      天帝望了他一眼,感觉到狱帝在接触他目光时浑身控制不住的轻颤后,随即别开目光看向护在狱帝跟前的鬼子,他沉默良久,最终却什么话也没说。忽而半敛下一双金眸,转身提步,作势离开。
      “等等!”狱帝猛然一惊,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天帝为人他最清楚,可今天这番举动,却让他不得不心生奢望。他望着眼前天帝骤然停住的背影,喉头禁不住滚动了一下,缓了一会,才努力按住颤音轻声道:“天帝……就这么放我离开?”
      “狱帝乃狱界之帝,此间之事,你自有决断。”
      说完,天帝再不多做停留,一个纵身便消匿于狱界如墨之空。
      金色的粉末在刹那铺满了狱帝的眼界,他呆呆的望着天帝消失的方向,一时还回不过神。
      这是…什么意思?

      “爹……刚刚那个人是在帮我们吗?”
      鬼子察觉不对,当即扯了扯狱帝的衣袖,将他从漫天的思虑中拉回现实。狱帝一愣,也不回答鬼子的问题,只是抱起他就往人间结界处走去。
      鬼子趴在他胸前,小心的避开他前襟处狰狞翻开的伤口。
      狱帝皱着一双眉头,不知在思索什么。

      哥哥专程过来救他于天罚反噬,刻意快速离开以免招惹是非,狱界之事的确由他掌管,可此番所为实在过于荒唐。明明哥哥有足够的理由捉拿自己后灭绝鬼子,这样才符合他的纲常之道,可这次他为何选择放弃,不仅如此,还放话不会多去干涉自己狱界之事?
      太诡异了。
      狱帝心下隐隐有些担忧,天帝转变太快,让他一时没有头绪追究线索。若是平时,他一定会好好的追查个清楚,但此刻不同往日,他必须快些带着鬼子离开,寻找一处地儿躲避养伤,才是最佳的法子。
      鬼子窝在他怀里,眼帘半垂,不知在想些什么。

      在狱帝即将强硬穿过结界时,一道凌厉的掌风忽然向他袭来。狱帝心中暗道不好,搂着鬼子就往后退去,不料背后猛然一痛,那可将人撕碎的痛感连着寒冰之力猛然入侵他的身子,让他一时半会提不上半分气力。他暗道不好,只怕是后头的鬼帝在此埋伏多时,说时迟那时快,狱帝拼着元珠破碎的危险猛一使力,还来不及对鬼子说些什么,便将他远远抛开,只想将他送往人间去。
      鬼子还来不及反应,便已在狱帝保护下被甩到了人间结界处,他立马翻身站起,刚想说些什么,金眸却在看到眼前一幕时猛的收缩起来。
      那是……吠琉璃!

      南方鬼帝杜子仁冷着一张脸,利索的用捆仙索将狱帝双手反剪至身后,他俯身低声道了句得罪,手中的吠琉璃却牢牢抵住狱帝后背的琵琶骨。
      吠琉璃是狱界极阴之尊,能从极其细微的伤口深入内脏,从内到外,逐渐腐烂弥漫至全身。若是仙家背后的琵琶骨被它洞穿,即便是狱帝,也扛不住如此折磨。
      千百年前,一代天将朝阳真君,便就是因为这个散了一世修为,落为肉体凡胎,随着另一人的魂魄投入于转生殿。

      狱帝咬碎了一口银牙,才没开口低吟出半声痛楚。他狼狈的跪倒在一旁,睁开双目努力聚焦,才看清鬼子惶恐的模样。鬼子看着狱帝远远的对他勾起唇角,拔腿就想冲过去救人,却不料那人却高喝一声,猛然止住了自己前进的步伐。
      “安儿!过去!往人间去!”狱帝拼命挣扎着怒吼,背后捆仙索束缚的力道加强,一道道勒紧的痛感逼得他已结痂的伤口再次挣开。杜子仁见状脸色微沉,猛一发力,直把狱帝生生按下几寸,背后的吠琉璃刺破血肉,腐烂的阴气狂涌而出,使得狱帝再难开口说出半句话。
      鬼子死命咬牙,眼眶通红,表情狰狞得可怕。他握紧一双手,指甲划开血肉,不同于常人的血液顺着指尖滑落。血液所到之处,草木枯萎,土地焦灼,一片生灵涂炭之景。
      入魔之物,不容于世。
      他这个孽障,究竟害了多少人?

      南方鬼帝望着手下被折腾得直冒冷汗的狱帝,冷清的眸中闪过一丝不忍,他生性冷淡,却也记着狱帝的好。若不是此帝改了狱界纲常,他罗浮山的怨魂不知还要累积多少,一路走来,他无法否认狱帝不符为帝之道,但作为一个有血有肉的人,他的确是个值得称叹一句的勇者。
      可惜此次不同往常,魔物出,三界乱,留着鬼子千年只为听命狱帝发落已是极限,却不曾想狱帝竟然……
      难道这就是转轮王常向他所言的人世情感?
      他不懂这样的复杂,可那种撕心裂肺之感,他也看到了。
      可惜…即便是狱帝,也依旧担不起放任余孽长大的后果。

      “子仁……”狱帝勉强抬起一双眸子,他努力高昂着头,浑身残破不堪,满脸狼狈,却依旧冷静道:“你的任务应该只是捉拿我,我知道你向来能做好本分之事,从未有多管闲事的爱好。”
      南方鬼帝垂眸,远远望了眼滞留于结界处不肯离去的鬼子,他看着那个孩子痛楚得几乎扭曲的脸,心下一动,却是没说一句话。
      “子仁…他只是个孩子,他也不想入魔,你也知道嶓冢山是个什么地方,那种炼狱根本不是一个孩子能承受得住的残酷。”狱帝看他没有反应,红眸泛出一丝焦急,声音竟控制不住的带上了些许颤抖,“他们就要追过来了,你知道安儿被捉拿回去的后果,子仁,子仁,算……算我求你,你放过他,好不好?”
      南方鬼帝浑身一抖,低声道了句使不得,狱帝却是不肯,一遍遍说着服弱的话语,逼得他不得不去面对。

      那个曾高傲不可一世,端坐于帝王宝座,呼风唤雨无所不能的男人,是他最亲爱的爹爹。
      他从未看他低下头颅,从未看他狼狈不堪,从未看他如此低声下气。
      他本是狱界至尊所在,本应踏着骨龙巡视领地,本应坐享五方鬼帝十殿阎罗的朝拜。他该是淡然的擒住一抹笑,勾起一双慵懒的凤眼看着天下,赤色之服随风而舞,远看过去,几乎要引得人入魔才可善罢甘休。
      他本该是那样叱咤风云的帝王。

      鬼子似是再也承受不住如此折磨,眼角忽然蔓延开状似裂纹的魔印,他嘴角带笑,浓稠的紫血滑过他的唇角,衬得他面目更为苍白。
      而今,这个男人却因为他这个魔物,毁了仙体,弃了尊严。
      他不会动用魔力,他听爹的话,绝不再让与生俱来的腐蚀之力侵害生灵,从而扰乱三界太平。
      他不会再让爹因他为难。

      “魔物,我奉命困住狱帝,如今任务已完,当是该回身覆命。”南方鬼帝紧了紧双手,他半敛墨瞳,转头避开狱帝向他投来的谢意,冷清道:“你前方是人间之路,只要过了这道结界,隐藏起自身魔气,寻一处至阴之处闭关,三界之内再难有人能寻得到你。”
      鬼子猛然瞪大双眸,似是不相信南方鬼帝的临场倒戈。
      “安儿,去吧。”狱帝笑弯了一双凤眼,脸上划开的伤口让他看起来煞为狼狈,血色的纹路还盘踞在他眼下,嘴角的血迹还在流淌,可狱帝依然如初微笑,仿佛第一次相见般温柔,“安儿乖,等爹爹解决了这边的事,就来找你。”
      南方鬼帝偷手将吠琉璃放下,转而拿住狱帝的琵琶骨,随后拿着一双没有生气的眸子,随着狱帝一同望向那个找出生路的孩子。
      鬼子在那一刻忽然很想不管不顾的冲过去抱着他爹放声大哭,是他在绝望中为他劈开了一条求生之路,那上面混着狱帝的鲜血和尊严,而他必须踩着这些,才能握住生的希望。
      鬼子看着对他笑着的狱帝,那一刻很想告诉他,他宁愿选择死去也不愿看他如此。
      可只要能再见到这人,只要是他所愿的,他一定不会去违抗。

      狱帝看着鬼子猛然跪在地上对着他叩拜,鼻子忽然酸涩得厉害,他知道这孩子听话,也知道安儿心中正受着怎样的折磨。他不知道自己将要面临什么,可只要这孩子还活着,他就还有希望。
      只要他们还活着,就一定可以再次相见。
      狱帝望着鬼子转身,忽然很想笑出声来。
      因为,他看见了希望。

      “杜子仁,没想到你还真恪守北帝所言呵。”远处忽而传来一声讥笑,吊起的尾音逼得鬼子停住了脚步,谁也不曾想,便就这短短一刻,改变了他的一生。
      “孽障,你可知你踏出这一步,狱帝将为你担负多少罪孽?”
      王真人轻轻巧巧一句话,轻易留住了踏往往生路的鬼子。
      “安儿!走啊!”
      狱帝察觉不对,猛然发力,竟是不顾自身安危也要向冲向鬼子,南方鬼帝见势不好,低声道了句得罪,硬是生生压下了狱帝的去路。

      鬼子睁眼看着泛起红光的结界,对面人间的繁华之景触手可及,是他困于嶓冢山时耗尽心血所求的安宁。黄发垂髫,鸡犬相闻,桃源之景不过如此,只要他踏入一步,隐藏魔气闭关千载,终有一日可以再等到那人对他如初微笑。
      可是,这千万年的时光,爹该怎么办?
      鬼子握紧双拳,做了几个深呼吸,忽的上挑起一抹邪笑。他在狱帝睁大的眸中缓慢转身,一双金眸不带任何情感,凛冽的冷光中像极了天帝的冷漠,那番傲然,似乎三界都不在他眼里般狂傲。
      “你若动他,我便覆了三界。”
      鬼子踏出结界,精光暴涨,左眼裂开的魔纹布满半脸,紫血顺着血泪滑过,所到之处缠绕起复杂的图纹,似是以身为介,生生起了一道天罚。

      “不——!”
      南方鬼帝死死按住悲鸣的狱帝,眸中的亮光逐渐暗下,似是看到什么极其悲痛的现实一般,黯淡了留于心底的最后念想。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7章 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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