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透明》倦枕厌夜

6、第 6 章

　　6.
　　因为放学时间还早，林壤便顺其自然地提出去柳明家一起做作业。
　　柳明开门的时候特意留意了一下大门，有些失望：“……”
　　【奇怪，今天闪闪怎么没有来……】
　　平时小金毛都是毛发整洁地自己蹲在家门口等柳明回家，今天却不见踪影，想到第一次见到闪闪时，他淋了一身雨的样子，柳明不免有些担心。柳妈妈曾经给柳明分析，闪闪这样子，应该是有主人的，可能是趁主人家不注意的时候自己偷跑出来玩儿。
　　【会不会他偷跑出来的事被发现了？他被主人锁在屋子里了吗？主人有没有惩罚他饿他？】
　　陷入了恐怖的幻想中的柳明脸色顿时难看起来。
　　“……”而林壤这才想到自己忘了金毛这回事，看着柳明担忧的样子不免有些心虚，忙找事岔开了柳明的心思。
　　好在柳明这人单纯，很快就被转移了念头，不再想小金毛的事情了。
　　稍作休息，两人便一起做作业。
　　林壤做得快，自己那份写完了，就去监督柳明做题。
　　柳明依然和课后练习题苦苦斗争中，林壤一开始想表现得耐心点等他，后来实在看不下去了……
　　他是真的不知道柳明怎么搞的，书本上写的明明白白的“和平”两字，他在心里默念的时候愣是给读成“禾口平”，“木板”变成了“木木反”，“吃饭”成了“口乞尔反”如此种种失误，不胜枚举。
　　眼看一篇文章读得磕磕巴巴，大半都是错字，能理解得通才有鬼。
　　林壤便干脆帮柳明读题。林壤吐字清晰，一字一句，抑扬顿挫，一下子给柳明省了不少麻烦。而柳明本身并不笨，只要林壤说清楚的题目，他都可以很快速地在心里回答出来。只是一旦落到笔头上，便再度成了难题。林壤对字迹已经没什么追求了，只要柳明不写错别字就谢天谢地。
　　如此下来，虽然速度仍不算快，但比起柳明平时的速度，已经是很大的提高了。
　　林壤看着最后剩下的几道数学题，十分满意。
　　之前他用金毛的身份在一旁看柳明做作业简直能急死，什么话都说不上。看到许多小学一年级的学生才会犯的低级错误，林壤常常气得爪子都拍柳明脸上，柳明还当是跟他玩儿呢。这次终于不用干着急了。
　　林壤收回注意力，听到柳明一边写这东西，一边想【有个朋友一起写作业的感觉真好，从来没觉得做作业这么让人开心过】。
　　林壤得意一笑，心道：那是自然。可很快又蹙眉想道：不对啊，我昨天陪他做作业的时候他还在心里说“有闪闪陪着我做作业真是太开心了”……他竟然才过了一天就忘记陪伴他写了好几天作业的伙伴吗！
　　柳明那边笑眯眯的，可林壤不开心了。
　　他忽然意识到：柳明很可能有了正常的朋友后，就会甩下变身金毛时候的自己……这让他有点不舒服。

　　柳明写完作业看看时间，已经快七点了。他想到闪闪，忙去门口看了下，还是没在。
　　【闪闪去哪里了？唉，真奇怪，才一天没看到闪闪就觉得没精神了……】
　　没什么力气的声音在耳边回荡，类似的情形又重复了数遍之后，正在负责调台找动画片的林壤渐渐蹙起了眉。
　　……柳明是什么意思？他在这里陪着他不够吗？还想什么闪闪？他一个大活人还不如一只狗？！真是够了！

　　于是柳明就看到刚认识一下午的小伙伴一会儿面无表情，一会儿黑起脸，纠结着直到离开他家。

　　林壤第二天没有找柳明一起做作业，两人同路回家，到了筒子楼前就分了手。
　　柳明虽然惋惜不能和朋友更久地相处，不过比起之前没人理睬的状态，已经觉得很满足了。回到家，柳明还是没在门口看到闪闪，唉，他在心里叹了口气，失望地打开门。未等门关上，就听到身后楼梯传来熟悉的一声：“汪！”
　　“闪闪！”
　　柳明开心地转身抱起小金毛，贴着金毛头顶蹭了蹭。
　　“你去哪里啦？我昨天等你好久。”
　　“哈哈啊哈。”小金毛腿太短，爬楼梯跑得气喘吁吁，此刻有些嫌弃地用爪子推开柳明的脑袋，“汪汪汪（昨天我也在，笨蛋）！”
　　“哈哈！妈妈昨天买了一袋双汇，一会儿我剥一根给你吃好不好？”
　　“汪（不要，太咸了）！”
　　林壤叫了几声后，嗅了嗅递到嘴边的火腿肠，又看着柳明期待的目光，鄙视地咬了一口“哼”。

　　日子就在一三五金毛登场，二四六林壤现身中悄然而过。虽然有了林壤帮忙，柳明的作业成绩好看很多，但考试的时候还是会掉链子。一个月后，期末考试，柳明语文不及格，数学更是只考了十来分，被请了家长。
　　柳明十分伤心。
　　林壤不太会安慰人，见柳明哭得他心烦，便许诺第二天带他出去玩儿，而后离开。柳明咬着嘴唇看林壤离去的背影，这一个月来，林壤在学习方面给他提供诸多帮助，这些他也都很清楚。此刻他这个成绩，简直太多不起林壤的苦心，太差劲了——林壤肯定已经对他失望透顶。
　　林壤走后没多久，小金毛来敲门了，柳明红着眼眶开门，委屈地喊了一声：“闪闪。”
　　小金毛蹦跶着进了屋，嘴里还叼着一包心相印的面巾纸。
　　柳明顿时被他逗笑了。
　　“你是拿来给我用的吗？”
　　“汪。”
　　“你怎么知道我哭了？”
　　小金毛不答话了，只舔了舔柳明的手背，咸咸的。
　　柳明低声说：“闪闪，我这次考试没考好，你说林壤会不会发现我是坏学生，再也不来找我玩儿了……”
　　“汪（不会，我早就知道你有多差了）！”
　　柳明想想，又开始掉眼泪。
　　那是他唯一的一个朋友，不嫌弃他的迟钝和蠢笨，每天等他一起上下学，回家陪他做功课，帮他讲不懂的问题，不管他犯多么粗浅的错误都不会显出丝毫的不耐烦，而是认真帮他指正。柳明真的很珍惜这个朋友，可惜……
　　他靠着床腿，坐在地上，一边想着心事，一边呆呆地撕着手中的面巾纸。
　　忽然面颊上一热。
　　却原来是闪闪不知何时蹦到了床上，正在一下下舔他的眼角。
　　柳明嘴角弯了弯，转头亲上小金毛湿漉漉的鼻子：“你是在安慰我吗？谢谢你闪闪，你真聪明。”
　　他知道这只小狗很通人性，只可惜他们不能交谈。
　　小金毛歪着头，瞪着黑溜溜的圆眼睛看向柳明，屁股后面的小尾巴来回摆动了几下。

　　林壤想，他也应该谢谢柳明，感谢柳明给他一个如此干净透明的空间，因为柳明的出现，他没有自暴自弃，没有觉得自己被全世界都抛弃。他也可以被人接受和喜爱的。
　　第二天，林壤早早便起了床，逃一般跑出冰冷的家，依约去找柳明。
　　谁知到了那里才发现，家中没人。
　　想着是不是柳明陪妈妈去早市了，林壤等在门口。
　　一等便等到了天黑，直到隔壁进进出出的邻居都用奇怪的眼神看向他，林壤才不得不离开那里，回了家。
　　之后几天他也都有去柳明家，可惜始终没人回来。
　　他听周围人闲聊，这才知道柳明家中似乎是出了什么事，妈妈带着柳明去外地了，更细致的，便没听人提起了。就算林壤特意去询问他们，也无法从那些心声中得到更多的讯息。
　　林壤失望地走开，想着只能等柳明回来再说了。
　　可他等啊等，等到暑假结束，等到新年级开学，等到学校的教室都翻修了一遍，等到他马上要转学去另一所学校读书了……依然没等到柳明出现。
　　周围的人也早就忘记了柳明的存在，他们很快就有了新的可以欺负的目标。
　　那个读书缓慢，做事迟钝，总是算不好题的小男孩，就仿佛他们相遇时的那场暴雨一般，突如其来，转瞬即逝。
　　柳明的消失曾对林壤打击很大。
　　但很快他便意识到，这并不算什么。
　　生命中会有很多人，不管你们曾经一同亲密地结伴走了多久，他都注定要离开，因为他们只是过客。
　　不强求。
　　这是林壤一直以来的准则。
　　林壤想，如果不是柳明先认出了他，他大概根本不会注意到这个快递员。他的脑海里塞了太多的事情，根本没可能辨认出一个早就从他身边淡出的存在。
　　不过，就算认出来，也仅止于此了。
　　二十年光景，彼此都改变太多。
　　他宁愿保留这份美化过的回忆，也不愿贸然相认，破坏记忆中唯一一片纯净。

　　好啦，童年回忆结束，进入进行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