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方不败之僧娑洛》柳月珩

14、三（2）

　　寒风似刀，裹挟着指肚大小的雪花片朝着商队袭来。冬日里的戈壁滩比得罗刹国四季如一永不解冻的冻原，天地苍茫，放眼望去一片死寂的白，风雪渐大，雪沫子喷薄一般朝着人满头满脸涌来。商队汉子们头脸上眉毛胡子里都是小粒小粒的碎冰稞子。戈壁滩里结了冰，骆驼的厚趾踩到小块砂石砾结成的冰砂便得出血。
　　阿米尔的骆驼队拢共有一十三个趟子手，有七八匹马，二十来匹骆驼。算不得甚么大商队，却也不见得小。炎夏一过，便从撒马儿罕出发，待翻过葱岭，已是汉地十一月的事情。他们在叶尔羌汗国盘桓一月，便直奔甘肃卫而来。却没料到这年的腊月风雪竟如此之大。
　　“真神在上，再捱得两日我们便进入甘肃卫地界了。”阿米尔掀开帐篷时，嚼了一口干硬的馍，又捧了一捧雪咬了一大口——却是将雪当做了水来喝。
　　霍鸿钧随商队走了两个月，人们都叫他“布尔汉”。甫在慕士塔格峰相会时，阿米尔便叫他布尔汉，又说他是个色目人。他甚么也不知道，却知道色目人是个甚么意思。本也听不懂阿米尔和他的趟子手们的对话，不过短短两个月竟全学会了。不仅他自己觉得奇怪，阿米尔和趟子手们更是啧啧称奇。
　　“布尔汉，风雪将要停了，到你去守着了，把这皮袄穿上。”阿米尔将狐狸皮的短袄扔给霍鸿钧，霍鸿钧伸手接住，电光火石间想起了甚么事情来，折出帐篷的时候低声呢喃了一句：“白氎衣……”
　　待到霍鸿钧钻出帐篷，阿米尔和他那一十三个趟子手聚拢到一起，便是开始做祷告。其时虽瞧不清天色，可商队自有其独到的计时方法。等到祷告结束了，那最高壮的趟子手侧目望了一眼阿米尔，问道：“头领，布尔汉不穿你的狐皮袄子也是无妨的吧？”
　　阿米尔摆摆手道：“休得胡说，外间风雪如此大，穿着一般的夹衣出去了，非得冻死不可。”
　　那人捋了一把胡须，撇了撇嘴笑道：“布尔汉从冰里出来的，却也没见他被冻死。”
　　阿米尔没接他的话，招呼着另外几个趟子手吃些东西。又顺手捡了一皮囊马奶酒就钻出了帐篷。
　　霍鸿钧裹着阿米尔的白狐袄子站在风雪里。袄子特意缝了一顶防风的风帽，他一袭白衣站在雪地里，四下打量了一下，满目雪白，朝远处望去，甚么也见不着。望得久了倒像是要盲了一般。他便连忙收回视线，瞧近前的二十几匹骆驼，它们首尾相连着，跪着围成了一个圈，阿米尔他们的帐篷就搭在这骆驼围成的矮墙中心。
　　霍鸿钧觉得无聊，便抽出了阿米尔给他的一把半尺来长的小弯刀把玩，阿米尔是个魁梧得有些过头的胖子，他的皮袄穿在霍鸿钧身上自然是宽松了些。别人看起来却不太像袄子，倒像一件袍子。一件雪狐皮子缝制的袍子，霍鸿钧披在身上，也不觉得有多暖和。
　　当然他也没觉得有多冷。
　　要说冷的话，甘扎克地下的水窨子不知道比这风雪寒冷上多少倍。他记得穿了一身白氎衣的圣女来看他，她一头栗色长发，用发带松松散散挽了个辫子。他记得她生得有如冰雪一般白净，一双眼睛美丽得教人不敢与之对视。
　　“祭司答应我放你走，你走了就不要再来了。”霍鸿钧记得她双唇翳动，说了这么一句话，声音虽曼丽无双，那一双妙目却是哭过了的——眼底泛红，眼睛肿得叫人心疼。
　　他那时回了她什么？他想不起来了。
　　耳畔忽然传来轻微的脚步声，霍鸿钧头也没回，一矮身，灵巧得赛过了雪狐，闪电般旋身，便转到了身后那人之后。手中弯刀一翻，一手勒在那人颈间，一手便将弯刀抵在那人腰上。那人如有异动，他的弯刀便从那人腰间斜着向上插进去——一刀便捅进肺叶里，便是呼喊声也发不出来了。
　　“布、布尔汉！”阿米尔被霍鸿钧一刀制住要害，手中马奶酒也吓得落到了地上。——他可不是贪生怕死之徒，只是走了十几年商队，第一次见到身手这么快的人。阿米尔早先在撒马儿罕内城的酒馆里招徕趟子手，与那些见过大世面却又不要命的镖客聊天时，有人便和他提过：从撒马儿罕城向西一千里，在故法蒂玛王朝仍在的时候，有一个一面临海，易守难攻的碉堡，叫做阿拉木特。阿拉木特堡是刺客组织阿萨辛的老巢，里头每一个刺客都被叫做“菲达因”。若是能招徕一个菲达因作为商队的护卫，他便再也不用担心这一路上马匪打劫与关卡盘剥了。
　　阿米尔当时笑了笑，扔了一个第纳尔给那个和他说故刺客集团阿萨辛派的镖客，方道：“萨穆德你还是不是镖客？还是个只会讲故事的说书人？阿萨辛已经覆灭五百年了，用不着用这些虚无缥缈的传说来骗我。”
　　萨穆德接过阿米尔抛来的第纳尔，用袖子擦了擦那个金币，朝着金币吹了一口气，又放到耳边听了听，急忙将那个第纳尔藏到腰间的钱袋子去了。
　　“都是图听个开心，阿米尔老爷开心了，我萨穆德自然也就开心了。”萨穆德将金币收好了，连忙起身，推开围在他身边听故事的趟子手们，走到酒馆柜台前，高声笑道：“给我来两杯最好的葡萄酒，感谢阿米尔老爷的慷慨，我要请他喝一杯酒，哈哈哈哈。”
　　阿米尔心说，你用个胡扯的故事来骗我，现下又拿着我赏给你的金币请我喝酒，不愧是撒马儿罕城里最滑头的酒鬼萨穆德。
　　葡萄酒上桌的时候，阿米尔抿了一口，萨穆德却将它一口全喝光了，喝完了又要了一杯。他是一个无酒不欢的人，可他的酒量却是极浅的，也不是一个酒品好的人。
　　他连着喝了两杯葡萄酒，见阿米尔没怎么喝他自己的酒，便将阿米尔的酒杯夺过来，一口喝干了。喝完了之后大着舌头指着酒馆老板道：“阿米尔老爷瞧不上你这葡萄酒，难喝极了。”那酒馆老板似乎习惯了萨穆德的胡言乱语，压根连看都没看他一眼。萨穆德自顾自大笑起来，道：“这黄铜的杯子倒是珍贵的很，阿米尔老爷瞧不上你的酒，可我瞧得上。我最喜欢你这酿了五年的葡萄酒，喝完了身子特别暖和。也不用抱个女人到怀里来取暖了。”他一边说着就一边比划着，仿佛怀里真有一个靓丽的舞女一般，引得四周哄堂大笑。
　　阿米尔见他越说越过，心想时间也不早了，便起身要走。就在那一刹那，萨穆德却像一头苍狼一样扑将上来，却是将那黄铜杯子当成了匕首一般，一跃之间便将黄铜杯子按在了阿米尔腰上。阿米尔动作也快，掏出自己的乌兹钢匕，回手一刀，划在了萨穆德脸上。萨穆德低头一避，眼下便出了一道血痕，血痕一直延伸到自己鼻梁上。
　　“阿米尔老爷，别说我骗你。你要是遇见了这样出手的人，那就是仍活着的刺客阿萨辛。可千万要小心了。”萨穆德一松手，那黄铜杯子就掉在了地上，发出“呛当”一声响。他撤回手，用窄袖抹了一把脸上的血。笑道：“这样一个第纳尔，阿米尔老爷你也不亏，我萨穆德也没有骗人，也是一桩好买卖。”

作者有话说

　　先补上2.24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