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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黄泉十二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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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三国无双】黄泉十二题
初题之《天下》
天下——
一个只需要名字就能让世人疯狂的存在。
何谓天下?
那是一个需要用血肉去喂养,永不知饱足的巨兽。
只是这只巨兽太珍贵。
珍贵到用无数性命去换取也不见衡量的天平倾斜。
所谓穷尽所有也无法换取的存在。
谁想要这江山?
谁想拥这天下?
没有一个皇朝长盛不衰。
也没有一次天下能冠上一个姓氏到永远。
是什么造成了乱世并不重要。
重要的是这个天下在呼唤乱世。
藏在个人心底野心在这呼唤声中被不断放大。
谁才是王者?而谁又是枭雄?
逐鹿中原是为了争得天下,然而——
天下想要的,又是谁?
『所谓大义,大统,民心……』
深邃的黑夜中有人轻柔的笑着,穿透无止境的悲戚笑着。
『都不过是,野心的代名词罢了。』
次题之《黄泉》
『你知道你眼前是什么吗?』老人低声的询问,犹如从天上传来,缥缈的不带丝毫真实。
『知道。』回答的人站在老者的身旁,俯视山下的尽是断壁枯骨,只有嶙峋的岩石裸露在黄色的土地之上。
『这是奈落黄泉。』
『不,这不是。』老人用拐杖扫开一片枯叶,那枯叶就顺势滚了两下,向崖下飘落。『黄泉地狱,要比这世间平静太多。』
『苍天已死吗……』青年低声自语,手却不由自主地握紧。
『苍天已死,黄天是否当立?』问话的不是老人,而是一个更年轻,却不知从何而来的声音。
带着柔,带着魅,宛若来自忘川彼岸,幽冥之世。
『既然苍天已死,黄天为何不立?』回答的是老人而不是青年。苍白的须发在风中抖动,分不清是激动还是愤怒。
『对于黎民百姓来说,天是什么颜色……又有区别吗?』
一直默然站在山顶的青年突然抬起头,一字一句说得清晰,『一个能给贫民百姓幸福的天。这样的天,对于他们来说就有区别。天是什么颜色,要看创造它的人是什么颜色!』
『你能创造出这样的天吗?』老人神情严肃的看着青年。
坚定的,缓慢的点了点头,青年捧起一边的衣物。
——黄色的道袍,青色的手杖,还有上面整齐堆放的三卷《太平要术》。
他面对老人跪下,重重的叩首。
『我能做到的,师父。』
风中传来一声嗤笑。
天不与你,你又何以为天?
东汉末年,黄巾四起,犹如一把火焰点燃了腐朽帝国的根基。
民变如洪水,一发而不可收拾。『大贤良师』张角名号响彻天下。
只是天数未曾尽这刘家天下,于是一场官与民的战争就此爆发。
黄巾起处,烽火熊熊,多少村庄城镇尽成废墟同不可考。
他踏过焦土,低头察看追随自己的士兵的伤势。
感觉到四周投来崇敬的,敬畏的,还有种种混杂情绪的眼神,他在心底微不可闻的叹息。
突然一阵风吹过,将一个声音刮到他的耳边。
『满意么?你自己亲手创造的,这个名为‘黄天’的黄泉森罗?』
他惊愕的抬起头,却看见——
千里荒芜。
再题之《逐鹿》
『天下人都在追逐一只看不见形迹的鹿。』
『还是这只鹿引诱所有人都在追它?』
『奉孝,你觉得这鹿,值得去追吗?』男人拨弄着炉火上的酒壶,声音带着笑意,脸上,却是冰的。
被问到的人抿起了状若女子般姣好唇,提壶,将香醇的酒液注入酒杯。
晃晃的,一丝不多,却也一丝不少。
『若是主公您的话,自不会去追一只看不见形迹的鹿。』他端起酒杯,送到男人的面前,『与其逐鹿,不若问鼎。』
——若知九鼎何在,又何愁鹿不现身呢?
男人仰首大笑,『奉孝啊奉孝,你果然知我!』
何处可望见天下?
想一览天下,自然只有站在天下人之巅。
何谓天下人之巅?
万万人之上的位置只有一处,而真龙盘踞的椅子也从来只有一张。
『不过坐在龙椅上的人真能握住这天下吗?』
一个声音穿过年幼皇帝的脑海,激起不甘,愤恨,还是无奈。
这天下,早已不是这椅子主人的天下。
『主公不想要这天下。』郭嘉手中拿著书,看的,却是曹操。
『这是个烫手山芋。』点着摊在桌上的社稷山河图,男人冷笑,『不光烫人,还埋在火里。谁伸手去取,谁就会被烧伤。』
『所以张角拿不到,董卓也拿不到。』秀丽的唇角微微的翘起,『火,倒是烧得越来越绚丽。』
那些打着汉室旗号的猎人和豺狼一起燃起的火焰,将那只名为『皇权』的鹿团团围住,但谁也拿不到。
『所以啊,奉孝。』男人卷起了图画,放到身后的架子上。『现在的这头鹿,我不要也不会让别人拿去。』
『是,我明白。』郭嘉躬身行礼,只有在这个用傲然的眼神洞察天下的男人座下,他才觉得自己的才智能够发挥的有价值。
——火焰,总会有熄灭的一天。
当烫人的温度和火种一同消逝,逐鹿者的存在毫无意义。
这天下,只会落在最后依然站着的那个人的手上。
所以,无需逐鹿,只须等待。
——一个乱世消亡的契机。
四题之《大志》
天道,人道。
所谓天道,是命运,是天意,也是不可抗拒之力。
所谓人道,则是存在于天道之中的事物,却有影响天道之力。
又或者说,得人道者,亦能堪比天下。
那么谁纔是得这人道的人?
他观天下诸侯,却无一人拥这仁者之道。
他记事的时候,天下已有乱世之像。
不仅是天乱,更是民怨。
是因为天灾四起,才会民不聊生;还是因为民怨,天有感应,才降异像与世间?
这些他不清楚,也没有追根究底的打算。
他思考的事情并不在于此,而是如何安天下。
而思考这一切的时候,他还不及弱冠。
有人得知他的抱负之后觉得他傻。
有人则觉得他是年少而不知天高地厚。
笑他年幼,轻他所言者则更多。
他则一笑了之,随后说服父亲举家迁移,躬耕隆中。
然后那些之前偶然听过他说起抱负的人都说他果然是疯了。
他却无所谓那些流言蜚语,横竖他已经搬了家。
所谓乡里流传的八卦,也就是说只能流传在乡里罢了。
只要有了解自己的人,哪怕数量稀少到一只手可以计算完毕,但只要对方是名士,那么不达诸侯之耳的乡谈又能算上什么?
『若天下真有明主,我定会为孔明引荐。』
『元直兄此话差也,孔明欲寻的并非明主,而是仁主。』他摇扇,『这乱世的明主,往往纔是民不聊生的源头啊。』
看着徐蔗不解的目光,他低笑,垂下了眼。
但是他还是看见徐蔗对他的要求点了点头。
二十四岁的那年,有一人带着两位义弟三次前来。
他终于点了头,和那有仁义声名的人一同走出山去。
那年,隆中下了好大的雪。
从此他再也无缘的隆中雪。
五题之《溯往》
他十七岁的时候,兄长在榻上将这孙吴的江山交与他的手里,然后看兄长望着门外很久很久,最后凄然阖目。
那时候的他还以为兄长的遗憾是未曾见到孙吴的天下。
直到很久很久以后,他独自卧于龙床上的时候才明白,兄长的遗憾不是江山,而是人。
那时候兄长想的,是那个应该和他一起并肩俯视这天下的人。
他发现自己明白的太晚。
他的身边,已经一个人都没有。
他突然觉得,自己活的,真是太久了。
他抬头看着藻井上的纹路。
这个宫殿太空旷,无论多少的炉火也不能让这地方温暖起来。
这里也太安静,安静得让他脑子里总是浮现出不同的面孔。
兄长,公瑾,伯言,公绩,义封……每一个人都比他先去。
人死了也就是一瞬间的事情,所有的悲伤都要由被留下的人一肩担尽。
每每掠过脑海的影像到了最后总是定格在同一人的脸上。
幼平……
他在心里默默念出这个名字,然后换来满腔思念的苦涩。
他已经不大记得初见那个人的光景,只记得那次是他第一次上阵,兄长将那个沉默寡言的人指派给他,说是做自己的护卫。
谁也没想到,这一个命令,那人服从了一辈子。
无论是什么时候,什么地方,只要他站在战场上,那个人一定在他的身前或者身后。
他曾经笑那人拜将之后还像个护卫兵似的。
但是他得到的反应只是那人沉默的一鞠躬,依然跟在他的身后。
这样沉默的守护,一晃就是许多年。
他称了王,而沉默的守卫却依旧沉默地站在他的身后。
那个人总是在离他身后的三步远的地方,除了上阵的时候。
在阵前他只能看着对方的背影,或者连背影都看不见。
能看见的只有偶尔闪过身边,挡落流箭的刀光。
他静静的躺在龙床之上。
能够亲身上阵的时光现在回忆起来多么的热血澎湃。
他曾经想过自己会不会和父兄一样战死沙场,但是他没有,他成为了王。
王有王的责任,而做为王,则不能后悔。
不能后悔,对于自己选择的,每一件事情。
真能不悔吗?他不知道。
他只知道,在很多个夜晚闭上眼睛的时候,都会浮现出那个人离去时的画面。
深邃的,沉静的目光从台阶下仰视着他,然后低下了头。
『领命。』
那就是那个人留给他的最后一句话。
『幼平……久等……』
『我来了。』
涌入的宫人们看见他平静的睡去,嘴角带着一丝微笑。
六题之《归根》
他出生的地方,是一个举目只有黄色和绿色的地方。
绿色的是树和草,黄色的是草和沙。
然后就是一点点的黑色和白色。
黑色的是房顶和岩石,白色的是墙壁。
黑与白往往密集在一处,剩下的就是无边无际的黄和绿。
年少的时候他曾以为自己看腻了这风景,也厌恶了这只有夏和冬的季节。
所以当父亲要兵临长安的时候,他毫不犹豫的请缨做了先锋。
他想看看西凉之外的天地,还有传说中中原的繁华。
但是他看到的却是千里焦土,还有四处迁移的饥民。
所谓兵灾,所谓人祸,在他还年少的时候,就已经历历在目。
不过他并没有在意,因为他是个武将,从出生开始,就驻守在边关的武将。
就算是太平盛世,他出生的地方也没有丝毫的平静。
北方匈奴一次又一次的入侵让他们没有过真正宁静的日子,也使得西凉的兵马格外的骁勇善战。
那是一种用敌人和同胞的血磨砺出的彪悍。
马革裹尸还。
他本以为这是马家每一代人的结局。
所以在噩耗传回西凉的时候,他一时的愣住了。
因为无法相信仅仅是一场大火,就烧尽了马家三百余口的性命。
他想复仇。
他必定要复仇。
他一次一次的将心中的恨化为复仇的长枪直指占了中原之地的霸主。
但他还是失败了,随即颠沛流离。
在最终离开故乡的时候,他看了看那片黄沙。
他扯下头盔上的红缨,埋下。
然后离去。
多少年之后,在西川之地的城墙上,他向北眺望。
穷极目力依旧是一片片青翠连绵的绿。
『马将军,你在看什么?』
身边传来温和的询问声,白衣锦袍的将军不知何时出现在他的身后。
『没什么,只是上来透透气。』他笑的豪爽,足以将所有人的疑虑化去。
一阵风卷过,将一片树叶带起,卷离了它出生成长的树干向远方飞去。
落叶终能归根,而他呢?
半生而止,仅有梦回时。
七题之《君王》
『殿下,你想成为怎样的王?』房间内,被指派给他的军师对他行礼,并不是因为臣服,仅仅是因为礼仪。
他在心底冷冷一笑,谁又会对一个未及弱冠的孩子真正的臣服。
对他低头的人,只不过因为他出生在曹操的名下。
眼前之人亦同。
他带着不变的藐视,看着那个应该是属于他的军师。
『这不是你能够过问的事情,司马懿。』
——除非,你也想坐上那个位置。
他的父亲曹孟德的儿子有好几个。
越大越明白,他并不是受宠爱的那个。
父亲爱子建的风流雅赋,爱仓舒的聪明伶俐。
但曹孟德不是庸才,他更不是蠢材。
风流雅赋聪明伶俐也许做得了太平宰相,但却和这乱世无缘。
乱世枭雄,霸者为王。
从一开始,这个天下就注定由他掌握。
这就是为什么曹孟德给子建的是聪明伶俐最后却被斩于兵营的杨修,指派给自己的却是一只深沉的狐狸。
他藐视天下一切。
但他不能藐视站在自己身边的鹰狼。
『仲达,你想要做什么,我不阻你。只不过,你明白从我手中拿到你想要的东西要付出怎样的代价。』
他笑着从对方的脖子上收回自己的剑,看着不远处兵临城下的大军。
『所以,现在,活下去给我看吧。』
然后,用上一辈子时间,以你的手,来巩固我的江山。
八题之《江火》
回忆里面他们都年少。
那时候江东还很太平,太平地连江北的连天的战火听起来都像不真实的传闻。
他们学兵法习武艺不是为了保护家园,而是为了有一天跟随父辈们在千里之外一展长才。
只是那时候的他们忘记了这是一个乱世。
一个杀人不眨眼的乱世。
于是当回首的时候,才发现分离只是一瞬间。
没有预料到的一瞬间。
然后遗留下的,只有后悔。
后悔自己为什么在伯符最需要他的时候,他却没有站在伯符的身边。
连最后的话语都没有亲耳听见。
但他知道,他用这一生奉献追悼的唯一挚友想要的是什么。
孙家之虎,雄踞着江东,但望着的,决不止这一片曾被视为荒蛮的土地。
『你所希望的,尽我所能。』他站在墓碑前,在心底刻下如此的誓言。
到今日,依旧不变。
江面上传来的火光已清晰可见。
耳边传来『猎猎』的声音,他站在船头,杵刀眺望。
十年前的那一天,他也同样的站在船头,这样的看着江边。
不同的是那时候他看着的土地是江东的沃土,而他并肩的是意气风发的小霸王。
而他现在看着的却是一片火海。
火烧连营,八百里长江尽入红莲,映得江水变成了一种奇异的金红。
对岸曹营的旗帜早已在烟雾中看不真切。
而喊杀声却越来越清晰,伴随着血的味道。
大捷在望,他应该学已经离开的人一样豪迈的笑出来,但不知怎么的却又流泪的欲望。
他双手捧起了古锭刀,举向天空。
『伯符,你在天上看见了吗?』
没有答案。
只有炙热的江风卷起了一旁『吴』的旗角,温柔的擦过了他的脸颊。
九题之《倾鬼》
她是一颗棋子,一颗被设计好,要救这汉朝天下的棋子。
在她对已经老迈的义父点头的时候,她就明白自己的命运。
不是流芳百世,便将遗臭万年。
端看她是否能变成纤细的柱,将这腐朽的帝国倒塌的时间向后延伸。
周旋在董卓身边的时候,她总会想到事后的人们会怎样的来评价她。
是为天下甘愿牺牲的伟大女子,还是会骂她是以色侍主的妖孽?
——只看成败。
每每此时,她都会露出苦涩的笑容。
除却了身上肩负的那个所谓的『大义』,她只是个普通女子。
偶尔她也会想如果没有这天下乱世,在一个安静的地方相夫教子是一种怎样的生活。
只是这种平凡,对于一个被选作了棋子的人,是一种得不到的奢求。
但在看见那个人的背影的时候,她终于明白,自己也会恋爱。
人中吕布,马中赤兔。
在她跟在男人后面亲眼见到男人在战场上的样子之后,她明白了这句话的意义。
哪个女子会不对英雄倾心?也许有这样的女子,但是她自问自己并不是这样的女子,也做不到如此的决绝。
不知什么时候起,她总是注视着前面的背影,然后尝试着轻轻的靠近。
接下来的事情不必再说,义父的计划很成功,成功的让她在回想的时候觉得有些后怕。
但她还是做到了,只有一点出乎义父的意料之外。
当吕布离开的时候,她也追了上去,一如既往的,牢牢的看着他的背影。
纵然她还有许多的路可以选择,只是她不愿回头。
无论前面的男子是人或是鬼神,心已倾鬼,她只希望能站在他的身后,战斗,或者等待。
城外的喊杀声已渐渐淡去。
丽玉金锤滚落到一边,她一步一步向前走去。
带着最美丽最温柔的笑容,和着无法落下的泪水,她伸手接住缓缓倾倒的伟岸身躯。
『请您好好休息吧,奉先大人……』
十题之《陨星》
明净的夜空。
经历了对于人来说漫长的时光,却还是丝毫的没有改变。
一切都和许多年前的夜晚一模一样。
那一夜,他的恩师似乎知道自己不久于天命,站在山坡上细细的对他分析着那些他该知道的事情。
山下是旗帜飘动的军营,近处的蜀,而远处的木栏后面飘着『魏』的大旗。
和今夜如此的相似,只有少许的不尽相同。
他已不是当年的天水麒麟儿,而教导他的老师,也早已在五丈原陨落。
生死本是必定的轮回,所以在很久很久以前,他学会了忘却悲哀。
天命。
老师曾如此回答他。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天命,若是想强行扭转,反会弄巧成拙。
『伯约,天命并不是可怕的枷锁,可怕的是因为害怕天命而无法有所作为。』
生离死别,这是生于战乱的每个人都注定的天命。
无论身份地位,只要踏上了战场,便无法真正的知道下一刻会发生什么。
『其实,蜀国的气数已经……』不久之前,那个偷偷秉开众人出现在他面前的人欲言又止。
那人还是一样的一身红衣,只是和他一样,被岁月刻上了影子不再年少,也不再轻狂。只有一身儒气未曾因为长年的戎马生涯散去,反而变得更加深沉,更像那个已经成了江东传说的男人。
自从上次战场相见,他们也似乎很久很久没有这么面对面的交谈过。
曾经的他们以为身份的不同不会成为他们之间的阻碍,直到到了战场之上,才明白自己背负的责任早已成了感情无法超越的天堑。
他的手中是蜀国的存亡,他的身后是吴国的江山……
当他们发现这样的责任已经从他们的指导者的手中放到了他们身上的时候,他们只有分离。
他抬头看着那人,眼神还是一如既往的清亮。
『伯言,你想说的,我都知道。』他伸手掠过对方的头发,语音中没有丝毫的紧张。
『那么这一仗毫无意义,伯约你为何要去。』
『因为人啊,总有想要尝试的时候……哪怕是,逆转天意。』他笑了,笑的云淡风清。
『伯言,战场上刀剑无眼,你也该做好你的事情。』
陆逊默然。从那个笑容里面,他终于明白,这不是他能干涉的事情。
『那么,我走了。』陆逊起身跳回船上。身后长篙点岸,小船向江中滑去。
他目送火红的身影渐渐消失在夜色中,将所有诀别的话语埋藏。
天空中流星划过,灿烂夺目,尔后,陨落。
十一题之《冬雷》
军报送到他的府邸的时候天刚刚亮起,外面的园子还笼罩着一层浓浓的雾气,让人不由得有些烦闷。
『报。』使者的声音在第一声之后有些犹豫,于是他紧了紧刚披上的袍子,挥手示意使者继续说下去。
『蜀丞相姜维,战亡。』
撰着衣服的手猛然揪紧了,但发出的声音,却平静的连他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
『知道了,你速去禀告皇上,蜀汉危机,恐怕魏国下一个目标,便是这里了。』
大门开启又关上的声音。他维持着沉默转过身回到自己的房间。
脚下突然一软,他靠住一旁的柜子才没有跌了下去。
有什么东西滴落下来沾湿了地面,他伸手抚上自己的脸,才发现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泪流满面。
他没有已经离去那人那么坚强,只能学会不在人前露出悲伤。
初见的时候他们都在各自的老师门下学习那些书本上已经不能教导的事情。
『战场不是书本可以度测的存在。』那个总是用一种沉静的眼神注视着天际的男人这么告诉他。
随后他在战场上遇见了姜维,但那时候他们站在同一阵线,为了抗击同样的敌人。
他们很相似。
同样的年少,同样从小就显露出非同一般的才智。
他是江东的神童,而他是天水的麒麟儿。
但他们又不同。
少年时候的他喜欢出人意表,而伯约却总是安安静静的跟在诸葛亮的身后。
偶尔那人会一鸣惊人,随后又恢复到那种安静的样子。
就像看透了一切之后,选择了沉默。
『伯约,你说我们的未来会怎样?』某个夜晚他在军帐中这么地询问,因为好奇是不是能听到那些属于年少者特有的答案。
但是回答的人只是放下了书卷,然后用一种悠然的口吻回答道,『战死沙场吧。』
『你难道不希望太平盛世?』
『伯言,看不到的东西,寄托不了希望。』
沉静的微笑,不带丝毫的波澜。
『现在,你如愿了。』闭合了眼,他低低的喃呢,『那我呢?』
窗外响起一声闷雷,却震动不了这灰暗的冬季。
末题之《百年》
『我老了,我已不需要这个天下。』
他对次子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早已暮年。
犹如滔滔的江河变成了平静的古井,司马昭才惊觉——
不知何时,他那高不可攀的父亲,也佝偻了背。
犹如一面坚实的墙壁,终被岁月摧残的风霜斑驳。
曾几何时,他也曾梦过这个天下。
黄袍加身是什么滋味?当他近在咫尺的时候,却突然的不想伸手。
因为太容易得到的东西已经失去了最初的意义,或者……
那个想要推倒跨过的人不在了,所以一切再没有必要?
『仲达,你想要的东西在我手里,但是我活着你就拿不到。』
那人平日深敛的眼神只有这个时候才将霸气凌厉全部外露。
只对他,仅仅只有他,才能牢牢的占据这藐视万物的男人的眼。
他第一次见到那个万人之上的男人的时候,男人还是个孩子。
冰冷,凌厉却用一种不可思议的安静站在曹操的身后,宛若一把还收在鞘中的名剑。
那孩子也看见了他。
他不知道那时候自己倒影在孩子眼中的是什么样子。
是自己刻意压抑出的恭谨有礼,还是其它的什么?
当他被派去那孩子身边的时候,那孩子用一种冷澈的笑容迎接了他。
他明白,在初次见面的第一眼中,他们就彼此看透了隐藏的本质。
他比曹丕要大上许多,但是在曹丕因病倒下的时候,他还看不到一点衰老的前兆。
那一夜他平坐在龙床之前,看着在夜间突然清醒的男人,用一种炽热却宛若鬼火的目光凝视着自己。
『你想要什么随葬?』他靠近了那人,轻声问道。
男人苍白的病容扯起了一个微笑,喘息似的吐出了一个字。
『你。』
他眯起了眼,『我以为你会想要这天下。』
修长的手指按上他的手背,那人嘴角的弧度却是前所未见的温柔。
『仲达,没有你的天下,太无趣了。』柔软却冰冷的触摸,『这无趣的江山,你若想要,就留给你吧。』
他没有回话,只是静静的看着,直到男人再度闭上眼睛。
不久之后,魏帝驾崩。
遗召很长,但他只注意到了一点。
那人遣散了所有嫔妃宫女,不要任何的随葬品。
他低着头笑了,却有些凄凉。
『父亲?』
疑惑的呼唤声打破了回忆。
他缓缓的转过了身,看着自己的次子。
『我死后,你就做你自己想做的事情吧。』
看着司马昭张大的眼睛,他点了点头,『路已经铺好了,为父不想要的东西,你却没有理由不拿啊,孩儿。』
嘉平三年,司马懿谥。
司马家开魏帝曹丕墓,将其葬入皇寝。
——子恒,你知道吗?没有你的江山,我同样不想要。
——既然你望我随葬,那么我与你,百年之后,共葬首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