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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6、第五十九章 烈火(中) ...

  •   旭日初升,淡淡金光隔着薄薄云层怯生生洒下,晒在面上,带着股干燥而温和的香味。高高低低的茂草慵懒地舒展着一夜的倦怠,却毕竟难复新生时的水嫩,色泽已见深见老。清晨的天气犹未褪去夜间的微凉,冷不防一阵西风,草叶飒飒声间,便蓦地带出了秋意。

      李烬之昼夜兼程,已赶出四百来里路。昨日午间自双头堡南面远远路过,果见四面旷野一片空荡,只余狼藉遍地,围在堡外的燎兵却已走得干净。

      燎兵行进却显然颇为缓慢,李烬之循着大队人马的踩踏痕迹一路向东南追踪,今日天才放亮,便已觉到地面隐隐传来沉闷的震动,如同鼓面轻颤。他精神一振,又追得片刻,便已见到了敌踪。

      燎兵队列分得极散,数十人一队,彼此间隔总有二里许,自西北向着东南一路延伸出去,如同一道疏而不漏的横网,断绝了东西通途。

      李烬之瞧得分明,一望而知这阵势是为逼迫王落与方定楚往东南逃入融东地界。他见燎兵皆不急不缓地溜达着,想必她二人便在东面不远处,便一拨马头,自北边远远绕过燎兵所布横网,直到他们目力难及处,才又转向东南,侧耳细听,寻觅着王落二人的踪影。

      她俩并不难找。四野一片空旷,不见牛羊人群,原本散落于此的小部牧民显然皆已被事先调离。萧然寂静之中,唯有前方数里处传来清晰细密的马蹄,听来似有上百人马在不急不缓地奔驰。李烬之料得必是追踪王落的燎兵,当即加紧打马,追上前去,超到队伍侧前,寻了个草窝伏下,砍了些草秆胡乱扎个人形,罩上外衫缚在马背上。待燎兵徐徐靠近,他估算着距离,取下凤翅弓连发几箭,但听几声惨叫,侧翼数名骑士登时滚跌落马。

      燎兵霎时起了一阵混乱,立刻循着箭矢来路张弓回射,可惜射程不及,又寻不见目标,不过无的放矢而已。李烬之安然低伏在草丛中,接连不断地放箭,每一松弦必定有人应手而落。燎兵带队头领初时还谨慎地命众人结阵应敌,后来渐渐发觉对面射来的箭稀稀拉拉,竟似只有一人在射冷箭。一经醒悟,顿时大怒,拔刀一挥,领着众人高喊着冲过来。

      李烬之暗叫一声:“来得好!”对着冲在最前的头领便是一箭。头领觑着箭势挥刀一格,磕个正着。哪知这箭劲道极大,虽被磕得偏了向,却去势不止,仍旧射进他左臂,余劲更带得他身体一偏,从马上直栽下去,惊得随后冲上的人马慌忙闪避,碰撞间又倒了无数。

      李烬之见对方乱成一片,当即割下几缕荆棘往马股上一缠,又狠狠抽了一鞭。马匹吃痛,嘶鸣一声,负着背上草人撒蹄向西狂奔而去。燎兵头领正在下属扶持下挣扎着重新上马,一眼扫见前头草丛间蹿出一匹马,背上低低伏着一人,没命地狂奔。他在下属面前跌了个灰头土脸,正自一肚子火,见敌人要跑,哪里肯放,立刻打个呼哨,一马当先地领着众人直追上去。

      李烬之静静伏着,待众人走得没了踪影,才起身走出草丛,跳上一匹中箭燎兵遗下的马,继续向东驰去。

      又追了近一个时辰,日头刚过中天,终于在一处水塘边见到了王落和方定楚的身影。李烬之策马奔去,远远挥臂叫道:“四姐,二嫂!”

      王落与方定楚霍然回头,认出是他,既惊且喜,立刻迎上前去。李烬之跳下马,先解下背上包裹,摸出两块干粮递过,笑道:“饿了吧,先填填肚子。”

      王落与方定楚皆是数日不曾饱腹,赧然一笑,顾不上矜持,当即接过粗硬的黑黍饼就着水囊大口啃起来。一气吞了三块,方定楚才长长叹出一口气,一面弯腰去水塘内撩水洗面,一面笑道:“可算是吃上顿饱的,烬之你再不来,我们可要吃生啃兔肉了。”

      李烬之见她面上虽仍是一派轻松悠闲之态,脚下却显轻浮,脉络间枢力亦是虚浮不稳,显然损耗颇巨,便自包裹内取出件外袍铺在地上,招呼两人过来坐下,问道:“燎兵逼得你们很紧?”

      方定楚轻哼一声,挥手道:“别提了,就没歇过。他们也不下杀手,对我的底也摸得很清,知道因果法难以持久,每次远远地射几轮箭,待我精疲力尽,便骑马压过来撵人,逼得我们一路跑。”

      王落形容也有些憔悴,看起来却依然清清爽爽。衣裳破了几处,却收拾得颇为干净,脑后一个简单的雉尾髻也盘得一丝不乱。她初见李烬之尚颇亲切欣喜,待渐渐缓过劲来,便不得不又想起当下局势,神情复杂地觑他半晌,迟疑着问道:“烬之,我听说你……”

      “死在风洲了?”李烬之轻描淡写地摆摆手道,“谣传罢了。四姐是听裴节说的?”

      方定楚撇撇嘴,冷声道:“裴节这小子,亏我敬他爹算个人物,对他颇为信任,竟然不声不响便把我们卖了。我们被他骗出去同燎人谈判,谁知一出堡就被围死,他倒没事人一般带兵走了。我们好容易抢了两匹马突围,接着便一路被追至现在。总算你来了,”她舒一口气,回头笑道:“你的人在哪儿?在西边同燎人纠缠么?你既能抽身先过来,想必是那头战局十拿九稳?”

      李烬之微微挑眉,垂眼笑了笑却不答话。王落见他神情古怪,四下看看毫无大队人马行进争斗的迹象,心下一动,诧异地望向他,问道:“你该不会是一人来的?”

      李烬之眨眨眼,笑道:“说是一人倒也不确,我已传信给宋流将军,援兵不日即到。”

      方定楚怔了怔,四面一望,讶道:“你眼下手头真的没人?往事呢,她来了么?”

      李烬之摇头道:“她在凤陵,赶不过来。”

      方定楚轻叹一声,慢腾腾站起来,挥手笑道:“罢了罢了,还道遇上救星。咱们赶紧接着跑吧,一会儿追兵又来了。”

      李烬之端坐不动,摇头笑道:“二嫂不必急,咱们不必跑,就在这儿歇着便是,燎兵不会把咱们怎么样。”

      方定楚一讶,问道:“哦?你同他们谈过了?”

      李烬之瞟一眼王落,见她低着头不说话,微微一笑,答道:“不必谈。二嫂也觉出来了,他们对你们并不下杀手,只是一路往东南赶。他们的目的,不是要捉你们,而是要借着追你们的名头打进融东去。”

      方定楚眼神一动,缓缓坐下,说道:“果然如此,我也略有所觉。只是……”她瞟了瞟王落,不再说下去。

      王落知道瞒不过,轻叹一声,抬头道:“我在双头堡见过二弟。”

      李烬之问道:“是二哥,不是三哥?”

      王落肯定地点头:“是阿颉。”

      方定楚吃了一惊,讶道:“阿颉来过?”

      王落有些为难地望她一眼,低叹道:“我之所以没告诉你,便是阿颉嘱咐了,怕你生气。”

      方定楚眉心低沉,冷声问道:“我们无端端被人千里追杀,原来是容府在背后布置?”

      “倒不尽然。”王落摇头,“容府似乎也是半路插手,我同阿颉匆匆一谈,也未曾聊得清楚。他只说让我们放心大胆地往东南跑,一进融东自然有人接应,燎人不会为难,宋将军,”她瞟一眼李烬之,“也不会为难。”

      李烬之点点头,微微笑道:“大哥的兵马恐怕已到穗河岸边了吧?”

      王落低头片刻,抬眼直视李烬之,坦然道:“五弟,你同一望之间的争斗,我实在并不想参与其中,因此才留在燎帮。可惜到底不能如愿,既然避无可避,我终究是要站在一望这边。此番引贼入室,不必我说,你也知道其意在你。你若要把我们强留在这儿,我也无话可说。”

      李烬之摇头笑道:“四姐言重,我此番本为搭救而来,无意为难。你们想去融东,但去无妨。只是我看你们也累得很了,不必走得那么急,只管歇够再走,我担保燎人不会为难,这些干粮也全都留给你们。”

      王落吃了一惊,方定楚倒是毫不掩饰赞赏之意,一面又往他包裹里掏出一块干粮,一面朗然笑道:“五弟好气度,我先不客气了。”

      李烬之一面将水囊递给她,一面凝神侧耳,似在倾听什么,片刻后笑道:“追过来了,反应还不慢。”

      王落一怔,微微变色,望向李烬之,问道:“燎兵来了?五弟你、你究竟……”

      李烬之但笑不答。待方定楚悠悠然地吃完一块黑黍饼,东方果然传来如雷的马蹄。不片刻,一队燎兵已飞驰而至,领头之人左臂上缠着绷带,右手长刀上挑着一个草人,见到李烬之等人,刀尖一挑,将草人狠狠往前甩出,怒喝道:“敢耍老子!兄弟们上!”

      李烬之忽起身向前走去,高举双手,大声道:“且慢!”

      燎兵头领到底受过不得伤害王落二人的命令,眼前这男子虽不在命令之内,一时也毕竟摸不清底细,见他大剌剌向前走来,心下一凛,忙一挥手,命令众兵士暂缓攻击。可有几人来不及收手,“嗖嗖”几箭仍是向前射去。头领正自提一口气,却见李烬之对迎面射到的箭矢视若无物,一左一右忽前忽后地踏着步,便轻送避过,任由箭矢在脚边插了一地,人却毫发无伤地向前走来。

      头领吃了一惊,众兵士也相顾骇然,一时都安静下来。

      李烬之缓步走到近前,高声道:“回去告诉你们首领,他不过是要为老燎王之死要个交待,容王妃二人不过是遭人陷害,与此事别无瓜葛,他非要抓人抵数,我跟他走便是。”

      头领狐疑地上下打量着他,双眼一瞪,冷哼道:“你算什么东西?”

      “我?”李烬之微微一笑,朗声答道,“大靖永宁太子江桓!”

      夕阳斜照,映得广袤草原金辉四溢,与冰冷的刀光混在一处,莫名肃杀起来。裴初一动不动地盯着秋往事,目光犹如凝固。身后剑拔弩张的上百骑士亦是浑身紧绷,面上或是诧异,或是不屑,或是恼怒,或是紧张,呼吸声亦不由压得极细极轻,似怕稍一用力便会震断了绷得“吱吱”响的弓弦。东方天际处烟尘飞扬,闷雷般的厮杀声隐隐传来,听不十分真切,只觉耳鼓震荡,嗡然作响,却反倒更将场上僵持的寂静衬得分明。

      唯有秋往事仍是一派松散闲适,悠悠然伫立不动,嘴角噙着一丝浅笑,双眼清明澄澈,似比箭尖上的寒光更亮。连周身空气都似较别处浓稠新鲜,阳光射过去,竟仿佛雾蒙蒙地化开,使她整个人如同蜃气般虚幻起来,叫人忍不住想用力瞧个清楚,盯得久了,竟似连魂魄都要被吸过去。

      忽听一阵响遏云霄的大笑,如平地轰雷,震得众兵士神志一醒,皆有恍惚之感,忙下意识地紧了紧手中弓弦。裴初狂笑几声,蓦地收住,厉声道:“我问你,烈洲之死,当真是你一力所为?与雁迟可有干系?”

      秋往事直视着他,昂头斩钉截铁答道:“卢将军是我与止戈骑兄弟以命搏命,杀于阵前,轮不到他人分功!”

      裴初一瞬不瞬地盯着她,目光既冷且狂,蓦地右臂一振,将手中鹰嘴碧落枪向地上狠狠一掼,“噗”地深深插入土内,一字一句道:“秋往事,今日我才信你是叶公之女!烈洲死于你手,倒也不算折了英雄志气!我与他是过命的交情,原本必定同你不死不休,念在叶公对我兄弟也算有过提携之恩,好,三十七箭后你当真仍有命在,这笔血仇便算就此揭过!”随即便向身后一名精于箭术的兵士使个眼色道,“阿来,试试她。”

      阿来早已将她心口瞄得死死,二话不说,一箭射出,当胸而去。秋往事纹丝不动,既不躲闪,也不格挡。分明看得箭矢已射中胸膛,众兵士皆提起一口气,有些兴奋又不知怎地似有些失望。正等着看她血溅当场,却见她忽一抬手,快捷无伦地一挥,也看不清如何动作,待定下来时,只见她右手握拳抵在胸前,掌中正紧紧握着那支箭矢,只有半截尾杆露在外头,看不出箭头究竟是否射入。众人忍不住皆伸长脖子望去,看露出的箭杆长度,应当已有部分没入胸膛,可瞧她神情姿态,又浑然不似受伤。正自揣测,却见她微微一笑,缓缓松开手掌,半截扭曲断裂的箭矢一段段落下,皆似受了什么大力挤压,连铸铁箭头都歪歪扭扭地皱成一团。

      众兵士哪知她穿着刀枪不入、水火难侵的碧落甲,只道箭矢是被她一握之力捏成了这样,尽皆大骇,只闻一片抽气声。裴初也吃了一惊,细细回想又觉不对,回头低声问道:“有谁瞧清楚了,她什么时候出的手?”

      “我瞧见了。”阿来肯定地点头,“我射到她了,真射到她了,箭头已扎到胸口她才出的手,我瞧得清清楚楚。皇上,她定然已经受伤了!”

      边上一人努努嘴道:“瞧她那悠闲样儿,哪像受了伤,也没见血。”

      阿来又皱着眉回头望去。恰好秋往事发觉鲜红的碧落甲自胸前外衫上被箭头扎出的破洞中露了出来,唯恐被人瞧破花招,正暗自扯着衣襟遮掩。阿来一眼瞟见,立刻兴奋地低叫道:“她胸口有血,我看见了!皇上快瞧,她还想遮起来呢。好家伙,真能忍,挨了一箭硬装得没事人一样,险些被她唬了!”

      边上那人探头瞧着,嘟囔道:“真受伤了?那你倒说说,她手上明明有刀,满可半路格下来,若非心里有底存心露一手,何必非等到眼面前了才出手?”

      阿来撇撇嘴,晃着头道:“自视过高呗,目中无人呗,侥幸杀了卢爷就不知斤两了呗!嘿,扎到肉上才出手还能毫发无伤,着陆分枪能练到这份上?若是卢爷我就信,若换了别个,老子打死不信!皇上,我瞧咱们也甭客气,她这会儿伤了,剩下三十六箭一股脑儿射过去就是,不信她有三头……”

      裴初挥挥手打断他的聒噪,沉声道:“既然已经伤了,不必三十六箭,再有三箭我瞧她就挡不了。到底是叶公之女,别叫她死得太难看。阿丁,你们兄弟射三箭,取要害,给她个痛快。”

      兵士中三名面目相似的大汉齐应一声,老大率先一箭,仍是直取心口。果然堪堪射到时她又故技重施抬手来抓,

      老二眼明手快,见她肩头一动立刻往喉际射出一箭。秋往事面色一凛,不敢托大,不等箭射到跟前便举起左手长刀往后前格去。老三见她双手皆抬,更不客气,照着左肋空隙便是一箭。

      却见秋往事不慌不忙,略一侧身,右手早已将第一箭抓在掌中,左手先是长刀上挑撩开射往喉际的一箭,随后左肘顺势往下一压。射往左肋的一箭正刺破外衫,被碧落甲的因果法之力震得要反弹开去。她这一压,恰好将箭夹在腋下,却先不忙着放开,特意纹丝不动地立了半晌,待对面众兵士皆凝神屏息地伸长了脖子,才缓缓抬起左手,任腋下寸寸断裂的箭矢散落一地。

      众兵士目瞪口呆。要知两方相隔不过二十丈,几名兵士皆是裴初亲随,武艺过人,用的都是强弓利箭,二十丈内箭劲尚足,莫说是人,便砖墙也能射穿。秋往事单凭手劲能抓住箭矢已足堪惊人,此次更索性是夹在腋下。想肘腋之间能有几分力道?竟不惟阻住了箭势,还能将箭杆夹得支离断裂,这份劲力岂非匪夷所思。众人面面相觑,心中嘀咕的皆是同一句话:“卢爷再世,不知可能如此。”

      裴初面色微变,手一挥,喝道:“十箭!”当即有十支劲箭疾射而出。他又一挥手,命剩下的箭手满弦以待,一旦见她手忙脚乱露出破绽,第二轮箭便立刻跟上。

      秋往事心下暗笑,这等乱射倒比单独射来的箭更易应付。当下也不细辨箭路,右手拔刀,左手握鞘,上上下下舞得飞快,看似以钢刀木鞘护住全身,实则不过借此乱人耳目,而于臂膀交替之间,暗暗将没有碧落甲保护的头面遮得严严实实。

      一瞬之间箭矢已劈头盖脸射到。但听铿锵一阵乱响,裴初与众兵士一时只见刀光翻腾,乱箭飞舞,一片眼花缭乱间,断箭残矢零零散散落了一地,秋往事仍是安然无恙地立在原地,闲闲地整着衣衫,除去手背上划出几道血痕,其余便连发髻也不曾乱了分毫。

      众兵士寂静无声。裴初回头一扫,见他们个个呆若木鸡,满脸木讷,愣愣的似是不知该作何表情。三十七箭已去其半,剩下的十三箭纵是一气射出,也未必与方才的十箭有何分别。他眼中怒气一炽,伸去手去,喝道:“拿弓箭来!”

      一名兵士正要递上,阿来忽上前负手欠身道:“皇上,不妨让丁家兄弟再射三箭。”

      裴初眉梢一挑,问道:“你有招?”

      阿来面上带着凌厉的笑,冷冷一勾嘴角道:“皇上可还记得,她先前说的是站在那里一步不动受咱们三十七箭。既是一步不动,双脚便算是钉死了不得动弹。她手头只一把单刀,护得了头便护不了腿,又不能移动躲闪,岂不是木头靶子?咱们只管射下盘,她还能用脚丫子抓箭不成!”

      裴初面色阴沉,缓缓点了点头。丁家兄弟立刻又张弓上弦,三箭齐发。老大取上中路,老二取中左路,老三取下右路。看似仍冲上身而去,实则二三两箭射出之时左手食指在箭杆上一刮,用了坠劲,先是平平飞出,待射到跟前,却蓦地如鸡啄米,向下一栽,奔着腿脚而去。

      秋往事略吃一惊。碧落甲原也配有护腿甲片,只是她嫌起坐穿卸皆是不便,就只系了两片护膝,其余部分皆无防护。只得右手长刀上挑,击落射向面门的一箭;左手木鞘下扫,格开射向左腿的一箭;最后一箭直射右小腿,原本只需跳开一步便可避过,偏偏先前夸下了一步不动的海口,只得旋着脚跟一扭,避过骨头,让箭射入肉中。

      众兵士见她中箭,虽不曾跌倒,也硬是不曾挪步,却到底膝盖一曲,一个踉跄,皆欢呼起来,不待裴初发令,余下九箭俱瞄着她腿脚齐射而出。

      秋往事正弯着腰欲将插在右腿上的箭矢砍断,见又是九箭射到,原本只消环着双臂护住头脑,便自可以背脊挡下箭矢。只是一则不欲暴露了碧落甲,二则料想不流些血裴初也难甘心,便直起身,尽力以刀、鞘挡格,击落数箭,余下五箭除一箭射偏落在脚边,一箭擦着腿侧而过,另三箭两中左腿,一中右腿,皆深深入肉。

      众兵士一片欢腾,彼此拍背击掌,仿佛伤她数箭便已是打了什么了不得的大胜仗,浑然忘了这三十七箭的目的原在取她性命。只有裴初面色冰冷,一瞬不瞬地盯着她,神情复杂,似悲似怒,却又似有些落寞。

      秋往事只觉双腿火辣辣的,每一分痛楚皆纤毫毕现,条缕明晰,似是有形有状,历历在目,清楚得过了分,身体倒似理所当然地接受下来,并无丝毫排斥。她动动腿脚,觉行动无碍,并未伤着筋骨,便挥刀砍断箭杆,一步步向前走去。起初还走得扎实缓慢,渐渐地便轻快起来,身后留下一串鲜红的脚印。

      众兵士虽也皆是身经百战的硬汉,见她腿中嵌着四枚箭头而行走如常,连眉头都不皱,也都不免倒抽冷起,暗暗服气。

      秋往事直走到裴初跟前,躬身一礼,抬头直视着他,眼神清明一如起初,朗然笑道:“裴公,三十七箭已过,我仍有命在。”

      裴初面无表情地盯她半晌,一扯缰绳调转马头,一言不发地穿过众兵士向东缓步行去。众人也皆紧张地望着他不作声,心下一片惘惘,不知是希望他下令一拥而上将秋往事斩于乱刀之下,还是希望他就此作罢。

      裴初挺着背脊,暗淡的夕阳将他的影子拖得老长。直到穿出队伍,才终于背着身漠然道:“着医士替秋将军疗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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