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开的季节》枫林晚霜

73、第72章

　　人生在世的分寸与格局，是由我们自己决定？还是，由我们面临的对手与处境，替我们决定？对于这一点，我开始犹疑。

　　和唐家的纠葛并未因我和唐家修分手而划上句号。

　　孙华清对我毫不讳言，他的计划细致缜密，步步惊心。

　　确如唐家修所言，这绝对是个是非之地，漩涡中心。置身其中的我，其实还是茫茫然，身不由己陷入汲汲深渊。然而，血脉，是天赐因缘，但偶有错手疏漏，我不知这算是助纣为虐，还是一泄心头之愤，以慰藉小姨在天之灵。

　　“莫莉，你觉得如何？”孙华清沙哑着嗓子问。

　　“一定要这么决绝吗？”

　　“我苟延残喘活到现在，凭得就是这口气，这口恶气不出怎能瞑目。” 孙华清的脸孔不再平静无波，语气甚至有几分激烈，按在轮椅上的手暴起青筋。

　　我的头开始涨痛，眼前不期然浮现唐家修的脸，嘴角那抹苍凉的笑，仿佛藏着一份深不可测的悲戚。这样模模糊糊地想着，孙华清说着什么，已经不再重要了。只是看着他的嘴在蠕动着，思绪已经飞过千山万水。曾经平静朴素的生活，遇到家修后泛起波澜，眼看垂手可得的幸福，实际上那么遥远。幸福的微笑与不可置信的震惊，相隔不过几秒的距离。

　　再也不会有柳暗花明，自从秘密像洋葱一样层层剥开，让我辛酸落泪，招架不及。如此残酷！我本能地选择逃避，“我反对，我暂时只想平静过日子。”

　　他一下子沉默了，转动轮椅滑向窗边，留给我一个瘦削的背影。

　　我并未因此而心软，彷佛一只折翼的囚鸟，明知于事无补，依旧想用受伤的翅膀挑战命运的牢笼。

　　可是世事往往事与愿违，得偿所愿终是一场艰难的梦幻。

　　我渴望的平静还是被打破。

　　各家报纸争相刊登了大篇幅有关城南地块开发竞投的消息。

　　“城南地块竞投在即，华远集团遭遇强劲对手”、“城南热门地块竞投，神秘资金扮黑马角色”、“竞投激烈！土地饕餮，城市开发价值进一步彰显！”“华远集团志在必得囊中之物，恐受阻！”

　　我匆匆看完，拿上报纸就往孙华清办公室去。

　　“这是什么意思？”我将报纸扔在他办公桌上。

　　他似乎早有准备，不慌不忙地说：“公平竞争而已，看谁财大气粗，能撑到最后就能笑到最后。”

　　我看向他，他的气色一向不好，今天越发苍白，虽然带有笑容，眼睛里却满是沉郁晦暗。我扯扯嘴角道：“你就不担心华远的强烈反弹？毕竟不是只蚂蚁，可以任意踩碾。”

　　他笑道：“总要试一试，就算玉石俱焚也好过无所作为。”

　　“我的立场我已经表明得很清楚了，我不愿看到争斗。如果你一意孤行，我只有走。”我拿出杀手锏，说完我抬眼定定看住他。

　　他的笑容倏忽从嘴角消失，眉头紧锁，瘦削的手指指他桌前的椅子说，“你先坐下来。”

　　他的手瘦得像鸡爪，干枯、苍白、布满盘根错节的青筋，像是荒芜很久的杂草地，纠缠成乱麻般。我的心软下来，缓缓在他对面坐下。

　　他问道：“那日唐家修到底同你说了什么？”

　　“我们说好彻底分手了，从此互不相扰。唐家修有句话说的对，冤冤相报何时了。韩方梅和唐牧确实有错，如果也做同样的事，不就如同他们一般可恶吗？”

　　“所以你开始犹豫不决了，你要退却了，你把碧月的冤屈也抛在脑后了。莫莉，我只能告诉你，我没有退路，我发过毒誓，此仇不报誓不为人。我已来日无多，我要争取时间，我只要唐家败，千金散尽还复来，我的钱财虽然来得不容易，但只要能让唐家夫妇低下他们那自以为高贵的头颅，我愿已足。”

　　他说的铿锵有力，神情又陷入激烈，一口痰涌上来，他开始呛个不停，秘书立刻上前拍背递水杯，并且按铃唤护理进来。

　　一阵手忙脚乱之后，他的呼吸终于慢慢恢复平和，开始大口大口地喘息。秘书说：“莫小姐，孙先生的身体不能太激动，今天这情形恐怕又得折腾了，你们有话可否挪到明日再谈？”

　　我点点头，站起身来，孙华清摆摆手，意图再留我，我赶忙说：“今天就先这样吧，我也得去忙了。”

　　秘书劝道：“孙先生，您今天排了鲁教授的诊，所以我们差不多该过去了。”

　　孙华清点点头，算是认可。

　　其实我也没什么好忙的，孙华清指派给我的两个助手都是精英，事务几乎都会一一安排妥当。而今天这一闹腾，我也没什么心情，于是决定放自己半天假，早早回家休息。

　　下午我关了手机，准备蒙头大睡，开始时却辗转反侧，无论如何也无法入眠。好久没有好好睡了，努力试着平定情绪，心情渐渐放松。这一场好睡，醒来看看手表，指针指向四点。

　　窗帘拉得紧紧地，室内像是幽幽的夜，我在暗色中睁着眼，睡意已去。近来，人变得更迟纯了，习惯那种麻木的痛，盖住层层伤口的厚重，冰冷冰冷，一路冷到心底最深处，那样深刻地冷，沉沦至地窖底，永远不能重见天日，不能再重新获得丝丝暖意……

　　家里的电话蓦然响了。

　　电话声突兀地刺破静寂，我反应灵敏，随手捞起床头的电话机接听。

　　“果然是嫡嫡亲的父女，龙生龙，凤生凤，阴沟里的老鼠生的还是老鼠！两父女狼狈为奸，妄想联手整垮唐家？和唐家争，也得有这个能耐。以为出国渡了层金就想蚍蜉憾大树，真是自不量力！”

　　“你预备怎样？！”我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已经退到墙角，还要如此苦苦相逼。

　　“孙华清做过的龌龊事，洗也洗不掉，别以为美国兜一圈回来就洗白了，□□犯生下的私生女，这样肮脏的一对父女，妄图使手段勾搭我家儿子，高攀不成，居然胆敢破坏华远的开发计划。我就知道顾碧月不是啥善角，人走了还留下余孽兴风作浪。如今就是要把你们老底揭露，脸面撕破，让世人知道你们的污秽……”

　　韩方梅尖利的话语犹如锋利的刀子，由我的耳朵进入，字字剖挖着我身体的每一部分，割剐着我每一寸肌肤。我捏着话筒的手一直抖，一直抖，嗓子眼像是被堵住了一般，胸中气血翻腾。

　　“嘟——”电话倏地中断，随即房门被推开了，母亲脸色苍白走了进来。“这样伤人的话，阿莉，不要再听下去了！”

　　处在极大惊骇中的我呆呆地看着母亲，一滴清泪缓缓落下，左手仍然执着话筒，右手死死拽着电话线，缠着手指，圈圈绕绕，紧紧地，一层层，死命地拽着，几乎要扎到肉里去。

　　母亲走到床前，把话筒从我手里扯下来，“啪嗒”一下搁好。然后坐在床头，用双臂围抱住我，我忍不住“哇”一声哭出来。这一哭，郁积了多日的烦闷、痛楚、委屈全都释放出来，哭得肝肠寸断。眼泪，就像断了线的珍珠，源源不断地落下来，落下来，止也止不住。

　　母亲轻轻拍着我的背，“阿莉，你永远是我们的孩子，不要理会无聊的人做的无聊的事！”

　　我把头靠在她的胸前，这一刻多希望自己还是幼小的婴孩，或是懵懂的少女，那该有多好！没有痛苦，没有纷扰，没有伤害，只要躲在温暖的怀抱里，就可以获得简单安宁的满足。

　　父亲突然进来了，手中举着报纸，鼻梁上的老花镜还未除下，神情焦急万分，我还从未见过他如此失态。

　　“碧华，阿莉，事情糟透了，今天的晚报上居然登了这样的新闻！这可如何是好……”

　　我一把接过报纸，母亲开了台灯。

　　《归国大亨有私生子？知情人揭秘身世》十几个字的标题，立刻跌入我的眼帘，象十几个铁块辟头盖脸地砸过来。

　　此篇新闻刊登在本市晚报社会新闻版醒目位置，还配有孙华清的近照。文中说孙华清手握巨富，年轻时曾因□□锒铛入狱，女方生下一女婴后另嫁他人，如今孙华清已将私生女认祖归宗。知情人还爆料，私生女爱慕虚荣，十分拜金，最爱结交豪门贵公子，奈何身世浅薄，未能得逞，突然冒出的巨贾生父，终于得偿所愿……

　　简直不能想象！韩方梅居然在竞投之前将我的身世捅给媒体，我已经不能也不想揣摩她的心态，从她一路的疯狂行事来看，完全可以将她归为不能用正常思维来判断的人。

　　可怕的是，依媒体对这种新闻的感兴趣程度，就像蚂蟥见到血，只要叮牢了，哪会轻易放过。轰动程度绝对不会亚于太阳黑子爆炸，我自己倒也罢了，但是只要想到已经过世的小姨，尚且蒙在鼓里的姨夫和丁香，我简直愤懑得也要爆炸了。

　　我抬眼看看双亲，努力平息愤恨的怒火，语气平淡地道：“爸，妈，没事的，不必担心。我现在就去找孙华清，会把事情摆平，绝对不会再被动挨打。你们放心，没事的。”

　　父亲不放心，似有话说，母亲这回倒是抢在前头说：“阿莉，你去吧，我们不拦你，你已经大了，知道做事的分寸。”

　　我点点头，然后换衣出门。

　　一出楼道，我开了手机。在空调房里待了一下午，外面的暑气扑面而来，头昏昏沉沉，额头涨痛。

　　一幕幕如同电影般在眼前翻滚，一颗心也像坠入一锅沸水中，火燎般的灼痛，那样痛……那样痛……

　　万分羞辱和震怒中，丧失理智的我立刻拨通了孙华清的电话。

　　“看到今天的晚报没有？唐家的知情人替我们爆料了，我们已经无路可走，再不反击恐怕要被赶尽杀绝了！”我喘一口气，脸上似有冰冷的泪落下，我抬起手，用手指轻轻地，轻轻地抹去，然后，我对着电话那头的孙华清，用坚定地，平静地，有力地，清晰地声音，一个字一个字地告诉他：，我愿意帮你，替我自己和我可怜的妈妈讨个公道！”

　　孙华清在电话那端回道：“莫莉，做好准备，让唐家好好接招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