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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5、梧桐半死,头白鸳鸯(大结局) ...

  •   第四十五章梧桐半死,头白鸳鸯(大结局)

      塞上夜紫,胭脂如星。

      迈入坐飞阁的门槛后,我转着轮椅向前行。

      二公子躺在榻上浅眠。

      我不忍作声打扰,只端详他的面容。

      他缓慢睁眼,却并未看我。“我每日都把暖玉佩系在腰间,时而偷偷观望,时而捉着细笑。这块玉佩似乎真的吸引了我,过往的种种皆都历历在目。”他的眼凄凉,“我宁愿你恨我,也不想你爱我!”以为可以控制自己清冷的心,却是枉然。

      我靠近榻边,“我根本没怨怪过你。”我不要恨他,也不求爱他,只希望能在他身边度过余下的时光就好。

      他撑身坐起,双目哀婉。“假若我早些知道,定不会让你饮酒。”

      我牵他的左手,放在我两手间,进而合拢。“你是陛下,对许多事都不能分心。或许这一次你不经意间分了心,才导致今日的结果。但我没觉得不好,反而懂得了更加珍惜你。”

      他弯身将我从轮椅上抱起,安置榻上。轻轻地搂着我,“我们还有三十年呢,往后的日子我会加倍地弥补你。”

      我摇摇头道:“我不需要你的弥补,只想你懂得顾惜自己。”

      他收紧双臂,将我的身子贴近他的怀中,极近温暖。“我不会像女子那样殉情的。”说此话时,音色僵硬。

      我舒心一笑,笑出了眼泪。“我知道。”

      他搂紧我的腰身,下颔抵住我的肩膀。“我会等你三十年,若你没有出现,我唯有一直等下去,直至我老、我死。”

      我道:“你做的一切都够了,我很安心,也很放心。二公子,我为你留下了三件珍贵的礼物,就当作是我的心愿罢。”

      他佯装平静,问道:“是何礼物?”

      我失笑,“先不告诉你。”

      他也笑了,不过凄清。“对了,那一次袁天罡和李淳风和你说了甚?”声音空泛,不着痕迹。

      我愣愣才道:“他们告诉了我许多我知道和不知道的事情。”那是许久前的事,我也有些忘记了。

      “结局……”他突然一滞,不忍臆测。

      我回抱他,用自己的温度卸下他心内的惶惑。“我没有问,也不会去问的。知道了结局如何,不知道又如何,我还是要走下去的啊,莫非单凭他们的一些话而断绝了自己的思绪么?不过,他们的话值得我去相信,因为他们的预言都很精确。”

      他问道:“怎么说?”

      我笑想回忆,“他们给我观察了一幅画,画上画了一盘李子,赋谶语‘累累硕果,莫名其数。一果一仁,即新即故’。盘子上每颗李子的顶端都带柄,唯独有一颗没有。李淳风暗示,此李子是一名女子。后来我想了想,‘一果一仁’意思就是一颗果子为一个人,李子预示李氏皇族,有一颗李子没有带柄,是一名女子,那是否证明了李唐将来会出现女皇?”

      “女皇?”他往复念道,眼中不能置信。

      我道:“我记得以前在军营里跟张亮将军吵过几句,他不相信我能成为将军,我就告诉我一定可以成为将军的,还说将来可能有女人成为皇帝呢。不料,我的戏谑之语竟都让袁天罡和李淳风预言出来了。”我不禁有些佩服自己瞎编乱造的能力。

      他叹道:“只是预言而已,未必可以成真。”

      我依偎在他怀中,“也许这个女人将来是你的妃子呢。”

      或许她将来是一名翻云覆雨的女皇帝。

      他“嗤”地喷笑,吻我的发丝。“段傻子,天底下除了你这个强悍的女子,还有谁会比你更强悍?”又不是高祖皇后吕雉。

      女皇帝一定是强悍么?

      我只笑不语,阖目聆听他的强实的心跳声,渐渐进入梦乡。

      半夜晓风残月,我被体内的蛊虫吵醒。身子骨变得畏寒,我不停哆嗦,感到气息并不稳妥。我悄悄地抱着二公子,汲取他身上散发的温热。蓦然间,我感到鼻子里有一股热量。用手触鼻孔处,借着惨淡的月光一看竟是鲜血。我惊吓,惹得他更加使力地抱紧我。我连忙擦干净鼻血,不经意擦过嘴角处,带出了微微血渍。

      甄权曾说,中蛊者最后会因七孔流血而死。

      如此说来,我是否趋于死亡的边缘了?

      擦干血渍,我轻挣开二公子,抬头注视他的面容。

      夜太黑,凭借微弱的月光是看不够的。

      我轻轻用手扫着他的眉眼,指尖掠过了他眼角的湿润。

      他在流泪,就连在梦里也是为我忧心。

      我放下手,重新抱住他。把脸颊贴他的胸膛,心里酸苦,泪水决堤。细细的声音带着浓浓的哭腔,依依不舍道:“二公子,我不想离开你……”不断地呢喃,不断地重复,希望他在梦里能听见我的恳求。

      窗棂剪影深几许,岁月催人人亦老。

      清晨,我撑起无力的身子,强颜欢笑目送二公子离开。待他一走,我当即倒在榻上,鼻子和嘴唇都渗出了鲜血,汨汨地滴在枕头上,染了衣裳。我快速擦干血,把衣服褪下,藏在榻底。在榻上吃完早膳后,我让尔月去请长孙无忌过来。我靠坐在榻上,费力地等候。手里编织着一个锦囊,面上刺绣的不知是甚,鸳鸯不似、鸭子不明、双鱼难看、海棠非也,简直就是“四不像”。看到他来了,我亟亟将锦囊收回怀中。笑看他,“你可是来了。”

      他见到我的举止,并不说穿,只点头回应一声。

      尔月退下,在外陪俨儿和婵媛玩闹。

      长孙无忌如沐春风,笑问道:“你唤我来可是有事?”

      我支吾许久才道:“云桑……如何了?”

      他的笑僵在唇边,微末渐渐隐去。“她死了。”

      意料之内,我并无过分的惊诧。“如何死的?”

      他道:“昨日下午,陛下命丘行恭送去一把匕首让杨妃自尽。”

      “云桑可有说甚?”我平平地问。

      他轻叹了口气,“她看向窗外的烟霞,忽而笑道‘谢谢你’,须臾用匕首割腕自尽了。”

      我知道云桑的感谢应是对我说的,我令她苟延残喘得如此痛苦,现儿她了结残生,也当作好事。

      她的天真烂漫,只是南柯一梦。

      梦醒了无痕,春秋归去来。

      我道:“陛下对她……”

      他道:“今日早晨陛下以‘杨妃死因不明’公告天下。宫人闻杨妃之死,不禁人心惶惶,觉得但凡‘杨妃’者皆得不到好下场。陛下撤去了她的妃嫔之位,暗中将她与海陵郡王合葬。她的儿女,从此皆由皇后抚养。”

      “对她来说,死了也好。梦断了,该醒了。”我喃喃自语,双目无神。

      他弯腰看我,执起我的双手。话锋卸下,“你到底唤我来所为何事?”笑容绽开,春风玉度。

      我抬头说道:“我有些话藏在心里数月了,如今想来还是得跟你全盘托出。”

      “貌似是很严重的事啊!”他打趣地瞅瞅我,吃吃一笑。

      我道:“我打算将俨儿过继给段大哥。”

      “这、这是为何?”他糊涂。

      我舒坦地扬眉,“我想段大哥这一生都不会娶妻生子了,既然如此,我何不将俨儿过继给他为后。俨儿失去了父母,也该再找了。”

      他吃惊道:“你是她的娘啊!”

      “我想俨儿成为真正的段俨,他不再是李密或者是王世充之子,他只会是段志玄之子。”我坦率地说。

      他顿首,未语。

      我陡然身子发寒,亟亟哆嗦。

      他连忙扶起我,急道:“怎么了,蛊毒又犯了?”

      我晃头,抓去他的手肘。忍住体内的冷热交迫,说道:“我虽把俨儿过继给段大哥,但是我心里却认定了你来当俨儿的师父。”

      他未语。

      我说道:“俨儿是个乖巧的孩儿,他将来许是不会跟从段大哥习武,遂我想让你教他学问,让他将来能够成为国之栋梁。”

      “你想好了俨儿的去处,那文安县主呢?她也是你的孩子啊!”他潸然。

      我笑得皎洁,“婵媛自当有陛下照顾,毋须我担忧。我唯一放心不下的是俨儿,我还想请你做一件事。待到俨儿弱冠之礼后,把一切的真相都告诉他罢。”

      这个孩子有权知道一切事情。

      他瞪大了眼,注视我的目色乏力。

      “我不想亏欠得雪,她才是俨儿的亲娘。”我咬了咬发白的唇。

      他思忖半晌,一时三刻未有答复。

      我想抚摸他的脸颊,却刹那停在空中。欲收回手,他一下用手掌摁住我的手背,压在了他的脸颊上。他的手心暖暖的,给了我习习春风。我道:“你应承我罢!以往你都无怨无悔地支持我,今日你做最后一次的好人,应承我这个无礼的要求罢。”

      “我在你心里是一个好人,既然如此,你就听好人的话莫要放弃自己好么?”他咽了咽心里的泪,眼光悯惜。

      我点头时,他也点头。我脑子里匆匆而就,听不清他的话语。只是潺潺地笑了笑,双眼眯起,有些疲软。猝气生寒,我喘息道:“还有我不愿留名史册,你代我请陛下把我生平的功绩全都抹掉罢。我死后,我想葬于昭陵……昭陵北麓祭坛两侧庑廊上安置了六骏的浮雕石刻……我只想……你在庑廊几里外的地方种一棵海棠树,然后把我埋进里头罢。”

      他见我寒促发作,连忙用手抚着我的后背使我顺气。“你现儿气息不足,就莫再说了。”他又惊又怒,声带颤抖。他的气息也随我而喘,哀鸣的语调透露他的沉重。

      我扭扭头,身子一软,倒在了他的怀中。

      他抱住我的腰身,双唇紧紧地抿住。

      我顺了顺气,说话也平复了。“我想一年后海棠树也该长大了,适时就没人挖掘我的坟墓。对了,你莫要塞一堆金银财帛,我不中意满身铜臭的味道。简单些好,穿着红罗衫,头戴海棠钗,其余的都不需要了。”

      他搂紧我,眼泪静静流淌。他纯粹地笑道:“阎立本为你画的丹青都不要了?”

      我笑着眨眼,绞着指头。十指痛归心,我只是不愿告知罢了。“他的丹青都留给你罢。”眼前出现一丝亮光,似若有个人在前头招引我。

      他的身影像罗士信,我最好的知己。他朝我微笑,粲若阳光,雅趣痞赖。他挥挥手,嘴形有道“沉冤是你么?你过来啊,我好想与你继续并肩作战呢”。

      我提起手,粲然一笑,“我在这儿……士信……走……”

      长孙无忌疾速地将我的手拉下,他的泪打湿我的光线,湮灭了罗士信的音调。“那是幻象,你莫去啊!”

      我唏嘘笑道:“我看见他了啊……”

      “假的,一切都是假的!”他执起我的一只手,摸在他的面庞。“我在这儿,你莫走啊!”

      我的指腹贴着他的脸颊,一袭一袭的暖意油然而生。我虚弱无力,伸手抱住了他。

      他当下抱紧了我,生怕一放手就会魂飞魄散。

      须臾,我的眼前渐隐亮光,恢复平淡。“我乏了,让我眯会儿子罢。”

      他僵硬地点点头,将我放回榻上躺着。“我会叫醒你的。”

      我阖目示意,呼吸畅顺,细细微微。

      日照升高,霞光万丈。

      当我醒来时,俨儿和婵媛躺在我的一左一右,挽着我的胳膊,静静哭泣。

      俨儿的小脸都是泪水,声音沙哑。“娘,长孙叔叔说您迟些日子就会离开我们,这是真的么?”

      我正欲回话。

      婵媛却尖叫道:“叔叔说娘只是去云游!”

      俨儿一吓,抱紧了我。“何谓云游啊?”骨骼幼小,却都在颤抖。

      婵媛擦干净眼泪,骄傲道:“就是去玩耍呐!”

      蠢人么?

      俨儿扬起头看住我,“娘不带俨儿去么?爹爹不要俨儿了,娘也不要俨儿么?”

      我牵起他的小手,再牵住婵媛的小手。笑道:“娘要把俨儿托付给段叔叔和长孙叔叔,把婵媛留给陛下照顾,娘要独自一人去云游四方。”

      婵媛捂着嘴哭,“娘为何要把我留给陛下伯伯啊?我想跟着娘,也想跟着俨儿。”

      我说了声“你们乖”,后道:“娘想见识一下外头的天地,不想坐井观天。”

      俨儿哽咽道:“坐井观天?长孙叔叔教过俨儿的呐!您去罢,俨儿不碍着您,只要您能隔三差五写信给俨儿,俨儿便心满意足了。”

      “娘……”婵媛泣不成声,无法再跋扈起来。

      我想起身看看他们,竟发现我已经累得一丝余力都无。只能躺在榻上,安静地看向屋梁。“你们都莫哭,只有好孩子才不会哭哭啼啼!”

      俨儿和婵媛一听,连忙用衣袖擦干净涕泗。异口同声道:“我们都是!”

      我“噗嗤”地笑出声,忽感鼻孔内有些血腥。吸了吸鼻子,忍了下来。“俨儿,以后段叔叔就是你爹,你要好好听话,不然他会狠狠地打骂你的。”

      俨儿不懂,“段叔叔为何会是俨儿的爹呢?秦叔叔说过娘心中的珍宝是陛下,遂俨儿的爹爹按道理来说应该是陛下啊,怎会是段叔叔的呢?”

      我眼前晕晕沉沉的,“娘心中的珍宝何止陛下一人,还有你们呢。你要听娘的话,把段叔叔当作自己的亲爹,替我陪伴着他。婵媛也一样,能有幸陪伴陛下可是婵媛的福气,一定要记住啊!”

      两个小鬼抱紧了我的胳膊,把头颅埋在我的衣衫内,哇哇大哭。

      自己要做的事情,都该完了。

      这些日头,我觉得身子乏力、畏寒,遂总留在坐飞阁内不出去。

      阎立本倒也不为难,获得二公子的同意,给我描绘丹青。

      我从心里感激他,却又不挂在嘴边。

      阎立本见到我的模样一日比一日枯槁,也能猜到我大限将至。每日他开心为我作画,趁我不在时总躲在角落里哭得很难过。

      后来他找我谈话,说自己原本自卑懦弱,若非我这位好知己的帮助,他恐怕还是当日那个甚都不懂、甚都慌张的少年。

      后几日,趁着雪后的日光泄露春意,二公子带我出去透透气。

      我们坐在海棠树下,二公子靠在树干上,我侧卧在他的胸膛前。

      我静静地观赏头上未开的海棠。

      他道:“还有些时日才开呢。”

      我道:“我等得及么?”

      他用力将我搂紧,“等得及的。”语带急速,不愿令我失望。

      我失笑,低头看去他腰间系带的暖玉佩。拔下来,我举高玉佩,挡在右眼前。闭上右眼,只用左眼观察。冬日的阳光很寒,日光却带着七彩普照在我的身上,挹取我体内的寒漠。阳光透过玉佩,纹理在我眼底游曳,灵动有趣。

      他忽而笑道:“还像当年那样调皮呢!”

      我“呵呵”笑了,“当你挡住左眼的阳光时,你会发现,阳光穿透玉佩的纹理,使得左眼看得更加多姿多彩。”这句话曾经讲过一遍。

      他一愣,尔后如昔年矣,谦谦细笑,梨涡浅浅。

      我微微移开身子骨,发现光线穿透玉佩,折光射入他的身上。我叫他让一让,才知光线射穿了玉佩的纹理折落入树干的一口小细孔中。

      我欺身去,把手指塞进小细孔中。

      他不觉一笑,拿过我的手指。

      我似乎想起了甚事,并无看他的眼神。微末,我付与一笑,轻松地躺回他的胸膛前,把玉佩遮挡住阳光的细润。

      二月底,冰消雪融。天色开始回暖,太极宫外夹岸的海棠林,隐匿的花香娓娓飘来。

      看似,花开时日即将来临。

      不知为何,到了月底后,我的身子骨竟有些不怕寒冷,睡得香甜,吃得安心。

      众人看此,都觉是上天见怜。

      我则想,上天留给了我最后些日子,让我“回光返照”。

      梦醒来,恍恍惚惚地张开眼睛,二公子腮边的酒涡若隐若现,威光四照,丰神隽朗。他道:“沉冤,外头景致甚好,你可想出去瞅瞅?”

      我笑着眨眼,余力多用在撑起身。

      他抱起我放在轮椅上,推着我前行。

      尔月和丘行恭尾随在后,本都想争着为我推轮椅,可都被二公子婉拒。

      二公子推着我走在太极宫里,沐浴在大地回春中。

      庭绽松枝,流苏海棠。遍地落英缤纷,夹岸数百步,海棠林近在眼前。

      他慢慢走,推着我沿路观赏含苞欲放的海棠花。

      我说,我想去一趟三清殿。

      他应承了。

      只我二人,他背起我爬上楼梯,抵达三楼。

      他把我置于栏杆上坐好,随而用双臂箍着我的腰身,海棠香依稀可闻。

      我的面色惨白得很,仿佛是从炼狱来的恶鬼。

      可是,他从无嫌弃过我。缓缓俯就,他吻住了我的唇。浅吻逐渐深入,他带动我体内的虚热,驱赶微妙的寒冷。可一瞬,我的身子愈发地冷,不停地哆嗦。他用力地咬住了我的唇,我低吟了声。他退开,低头缱绻地看着我。“如此才好看!”

      我痴傻地凝视他,感觉唇边蔓延着温热的气息。白得透明的嘴唇,沉湎微许的红润。“二公子,我上次也来过这里。”

      他说道:“我记得。”

      那是一次不好的回忆!

      我晃晃脑袋,“那是从峨眉山回来不久,我带着尔月来这里。我闭上眼回想梦里的洛阳,心旷神怡。可是睁开眼才发现,自己一直都在长安,都在三清殿。”

      “你想回洛阳么?”他几不可闻地颤抖。

      “不了,”我走不动了,“我想留在这儿,陪你看长安夕阳羞。”笑得温纯。

      他露出腮边的酒窝,煞是好看。

      “我大半生走得太匆忙了,还没来得及回头观赏这景色。”我好整以暇地看他,“这个江山是你打回来的。”

      他浅浅道:“只有一半江山是属于我,因为我已经把这一半再分一半给你了。”

      李渊拥有这个江山的一半,二公子也有一半。

      然而二公子又把他的一半,再分一半给我。

      四分之一的江山是我的?

      我圈着他的脖子,“我希望你能好好看这江山如画,”我呵气,额头撞了撞他的。“用你的眼睛。”

      我们打的江山我来不及赋予美妙的色彩,所以我只能给予他口头的承诺。

      他的话语有些哽咽,“我会好好看的……”

      替你观赏。

      “匏有苦叶,济有深涉。深则厉,浅则揭。有弥济盈,有鷕雉鸣。济盈不濡轨,雉鸣求其牡。雝雝鸣雁,旭日始旦。士如归妻,迨冰未泮。招招舟子,人涉昂否。人涉昂否,昂须我友。”我轻声念。

      不负约的情谊,我还能给你么?

      他笑道:“这儿风大,还是走罢。”

      还是别念诗了!

      我笑着点头,任由他将我抱下楼。

      坐过轮椅,他将我推入海棠林中。

      东风台上海棠雨,绕山玉蕊花漫漫。妍媸春心在,依依浓情舍。海棠初开,犹如塞上胭脂点点,凝伫夜里的繁星。重葩叠萼,姿态万千。独树一帜,却成就千树万树迎春海棠。

      轮子轧过地上因风而吹落地面的海棠花,二公子的腔调方似甘醇的葡萄酒,柔而不媚,刚而不顽。刚柔并济,秀健疏朗。“沉冤你知道么?海棠又名曰‘断肠花’,相思两半,天各一方。”

      我揪起了衣角,左心隐隐作痛。唇边带笑,问道:“可有典故?”虚无的力气带去丝丝的冷冰。

      他静默须臾才道:“有一个少年,他在机缘巧合下救了一名少女。这个少女古灵精怪,泼辣趣致,吸引了少年的眼球。当时,少年的心里不能思情欲,因为他还有大事在身,不能因为儿女私情而罔顾国家存亡。遂他百般刁难那个少女,对她清冷淡漠。少女以为自己有错,她发誓永远效忠少年,因此成了他的属下。”他吸了吸气,眼泪在眼眶中打转。“后来那个少女心里有了少年的影子,她以为少年自顾江山无暇,不会睬她半分。其实,少年的心里一直有她的身影。只是,那个少女还不知道罢了……”

      我俨然一笑,“原来那个少年竟也是个傻子!”眼角泪光浮现,追忆昔年之梦。

      他停下来,绕到我跟前。俯身,用手抚向我的脸颊。他笑道:“是啊,他们都是傻子呢!”浅浅的酒涡坠入了深深的离别之痛。

      一张桌、一张凳摆在不远处。阎立本坐在凳子上,低头作画。

      我问道:“立本在那里作甚?”

      他微笑,“我带你去看看。”走过我身后,推起轮椅前行。

      我咬住牙关,千万不可再落泪。

      阎立本见到我们,连忙行礼。

      二公子示意他起,他眨了眨红红的双眼,瞄我一眼后,复坐回凳子上,提笔作画。

      二公子道:“我让他为我们画一幅丹青好么?”

      我道:“自然是好。”

      他痴笑不止,停下轮椅。走到我身前,倾身将我搂住。

      我揽上他的腰身,把头倚在他的胸膛上,听见了他左心房内祥和的心跳。

      阎立本低着头,就借着我们如此姿势来画。他瞄了瞄我们,然飞快低下头,不愿让我瞧中他伤心的模样。弥合柔和的颜色,他执笔蘸色,妙笔生花。

      二公子的腰间上始终系着暖玉佩,我无端无息地笑了笑,更紧地抱住他。“二公子可要记住我的话,我把我这一生最珍贵的三件礼物都送给你了。”

      他的身子很僵硬,却尽量放松。双臂摁着我的肩膀,神伤。

      海棠花丰姿美艳,恣意灿烂。不经意飘来一叶叶的花瓣,带走我的眼泪,却带不走我心里的寒。我发冷抽搐,感觉脑袋一热,晕从中来。

      他轻声赋道:“晚霞聊自怡,初晴弥可喜。日晃百花色,风动千林翠。池鱼跃不同,园鸟声还异。寄言博通者,知予物外志。”

      我静静听出他的颤音,身体愈来愈冷,如坠冰窖。

      初晴海棠雪中叹,痴痴一人谁在唤?

      他用力地抱紧我,十指俱颤。

      我笑道:“这是最后一首了。”声音无端飘渺。

      再也听不到他为我赋诗了。

      “不会的。”他有些激动。

      我猝气哈起,感觉力不从心。“二公子……”

      他的心犹若灌铅般纵深,“嗯”了声表示他在。

      我情不自禁地将手漫上他腰间的暖玉佩,汲取最后的温暖。说道:“你要当一个好皇帝,开创太平盛世……二公子……等我……我不会先走……不投胎……”话音未完,竟无一丝余力。

      他闭紧双目,任由泪水划过面颊上的酒涡。笑得很轻,心却很重。“我等你,三十年。”

      凳子上的阎立本仔细地描绘,景致美丽,只是刚涂抹的颜色不消一瞬便融化在他火热的眼泪中。他匆忙地擦过眼泪,握紧手中的毛笔,认真地描绘着眼前的人。

      “对啊……”我的眼睑发软,渐而眯起。“三十年,我们还有三十年呢!你不许毁诺,记得等我……”

      看来我是要负约了!

      二公子的眼泪犹如穿梭在纱帘上的珠子,一滴滴地沉没在我的头顶上。

      我只觉发间时热时冷,可也禁不住身上的冰霜。“辅机……是我……我欠了……他……他不悔地支持……我……对不住他……来生再还罢。”寒促已经沉寂,眼前迷蒙一片,时隐时现的光线终于在此铺开。

      罗士信还是一副坏坏的笑颜,阳光照在我和他的身上。他伸出右手,迎接我的魂魄。

      这是我第二次唤长孙辅机的名字,也是最后一次,可惜他听不见了。

      我眯了眯眼,双唇抿着。

      再等我会儿子罢,士信!

      我的手虚弱地掺着暖玉佩,呢喃着情意绵绵。“替我照顾……婵……婵媛,她心里有……有俨儿……将来许配给他罢。二公子,莫要让他们……空等。我乏了,好累好累。士信来了……我想过去瞧瞧他……对不住……二公子!我这一辈子欠你的所有,三十年后再重来罢……佛说:人有三世,前世、今世、来世……来世……等……等我……”眼前暮色四合,黑暗的余晖后流下了泪珠。虚软的手指一抓,勾住了二公子腰上的玉佩。手慢慢下滑,玉佩“乒乓”作声,碎裂两半。

      他语带凝噎,瞬间又落泪。

      天上的光微微黯然,失去颜色的丹青不再美艳,失去心跳的人不再回来。

      《匏有苦叶》说得尽管深情,终究还是负了你。

      春风拂来,不度玉门关。漫天海棠,花枝招颤。风吹着海棠花,寂寂无闻地落下,飘逸在那人儿的身上。

      阎立本肩膀瑟瑟发抖,手里的毛笔坠在了丹青图上,眼泪化了所有的颜色。

      二公子纹丝不动地抱着那人儿,眼泪顺着酒涡落下,仿佛又回到了人生初见之时。他紧紧地抱住那人儿的肩头,双目闭合,噙着丝笑道:“你不许毁诺……”

      ……

      贞观三年,己丑。二月,段沉冤殁。

      三月,烟花落幕悲长安。

      长孙无忌穿着朝服入显德殿,一请二公子将沉冤逐出青史,世上从无一个名曰“段沉冤”地来过、去过;二请二公子将沉冤入葬昭陵北侧的空地上;三请二公子将沉冤生前最爱之物携带入墓。

      二公子统统答应,只留下那块暖在手里、冷却心里的玉佩、一幅丹青图和一个木箱子。

      六月,昭陵北麓祭坛两侧庑廊十五里外。

      长孙无忌换上了一身缟素,含着悲痛的性情,命人掘土三尺。

      他的身旁,放置了一幅普通的红木棺材。

      棺椁未合,里头的人儿红妆轻妍。

      脸色平静无波,两腮微微拂红。沉冤身着半臂红罗衫,头戴海棠钗。她安静地躺在那儿,双手交叠。她的周围,洒满了海棠香。

      也许,驱逐她身上带来的尸臭;也许,留恋她身上仅存的记忆。

      尉迟恭、秦琼和程咬金站在远处,不敢迈步前去看她的最后一面。

      一旦棺椁合起,用钉子钉上,这个人儿便真的与他们天各一方。

      段志玄握紧匕首,这柄匕首是与沉冤相识后、她的第一个寿辰时他送给她的礼物。

      玄武门之变,她丢了匕首,被他捡回来。

      如今她不带走了。

      李靖面色无波,眼底却席卷风雨。

      房玄龄、杜如晦、虞世南、阎立本、屈突通、刘弘基……皆来吊唁。

      太极宫的夹岸海棠处处绽放,簌簌飘过的清香,揽怀笼月。

      二公子缓缓步行,手里紧紧地握着破碎两半的暖玉佩,不敢松开手。他的背影,孤愁寂寞。找寻了一棵海棠树,他倚着树干坐了下来。

      这日的天色犹似当初,万里晴空,乍暖还寒。

      阳光在他刚毅的脸上镀了一层金边,霞光扑向了海棠花,宛如轻歌曼舞的女伎,随风翩跹,自由自在。

      他微昂起头,伸手就可碰触到阳光。他将碎开两边的玉佩重新合同,举高玉佩,闭合右眼。左眼透过光线可见,暖玉佩在光润下盈出的纹理竟是这般多姿多彩。他的眼里,仿佛看到了当年那个坐在大缸上的活泼的她,还看到了曾经与他靠坐在海棠树下的危殆的她。刹那,他激动得全身绷直。不听话的泪水犹如她不听他命令一般,簌簌地涌出了眼眶。只是此时,他笑得清朗挚诚。

      三尺之坑已经掘好,长孙无忌蜷着拳头,茫茫地缩入袖子里。

      回头探看众人的目光,或垂泪,或凭吊,或凄然,或麻木。

      斯须,长孙无忌扬声一句“上钉”。

      宫人拿起手里的钉子,慢慢靠近红木棺材。

      尉迟恭、秦琼和程咬金三人掉下了泪水,傻傻地杵在原地,一动不动宛若木头。

      他们是叱咤大唐的威武将军,如今只是一个为朋友的离去而伤心欲绝的平凡人。

      宫人们合力将棺椁盖在棺材上,棺椁闭合,他们开始以钉锤定棺椁。

      长孙无忌移开脸,万物之于他不过空悲切。

      一名宫人将手中的钉子衔入棺椁上,用锤子重重一锤,一颗钉子稳妥地钉死在棺椁的一角。

      尉迟恭站在秦琼和程咬金中间,他高昂起头,任凭泪水打湿了眼睛。

      程咬金哭得泣不成声,喘气吁吁。

      秦琼微笑,芳草碧连天,送卿别离。

      第二名宫人用锤子敲中钉子,将其钉死在棺椁的另一角。

      尉迟恭颐指气使,飞奔似的冲上前大喊“住手”。粗厚的声音带着浓浓的苦吟,他当真只是一名普通的男儿汉。

      秦琼和程咬金吓傻了,匆促地扑过去制止尉迟恭发狂的举动。

      尉迟恭不断挣扎,哀嚎声声“你回来啊,段沉冤!你们住手啊,莫要钉了,她永远都出不来了”他奋力挣扎,只求能上前救出那个沉睡不醒的人儿。

      另外两名宫人不敢懈怠,平稳地将钉子衔入棺椁的两角上,只听见很重很重的锤定之音。

      长孙无忌闭目垂泪,蜷缩的拳头巍巍地张开。

      秦琼和程咬金搏命地拉住尉迟恭,程咬金哭得说不出半句劝话,只有秦琼大吼地叫尉迟恭停下来。

      上钉完成,一切皆成定局。

      尉迟恭高声“啊”地喧嚣,使出最后的猛力挣开了秦琼和程咬金。尉迟恭“噗通”一声,跪了下来。身子向前匍匐,额头贴在了地面上。泪如雨下,心字成灰。

      秦琼和程咬金同时也跪下。

      长孙无忌痛声叫了一句“下葬”。

      宫人们竭尽全力,将棺材用麻绳悬挂起来,慢慢地放进三尺之坑中。一炷香后,他们开始以土埋葬。

      黄泥掩盖在红木棺材上,再不复返。

      尉迟恭的双手捶在地面,泪水冲破障碍,肆意放纵地嚎啕。

      十八学士均叩拜,千言万语倾注心头。

      泥土平整,如履平地。

      宫人们将一棵海棠树苗播种在泥土里,祈求着它能茁壮成长,和泥土下的人儿一齐守护昭陵,守护她珍而重之的那个人。

      二公子看尽了人世百态,却不知道暖玉佩盈出的光彩竟是世上最美的。他微微侧开身子,阳光穿过玉佩的纹理,折光透视在树干上的一处小细孔上。这个小细孔,还如当时。

      只是,射影在小细孔里的光线还能折光再射,光润直直地落在了底下的这片土地。他摸了摸细孔,忽然摸到了一点东西。把东西掏出来,才知道居然是一颗小小的水晶。

      他扔掉暖玉佩,开始用手挖掘泥土。十指灼痛,也不再管。

      从不深的泥土里,挖出了三个刺绣得很丑陋的锦囊。

      他痴痴地捧起三个锦囊,爱不释手。尽管手工粗劣,他还是很珍惜。

      因为,这是沉冤留给他的三件礼物。

      他小心翼翼地打开第一个锦囊,里面有一缕用红线捆绑的青丝,还有一张信笺。

      “半生为君故,赋得海棠春。尽一生委婉,断了尘世缘”。

      半生为君故,赋得海棠春。

      活了大半生都是因为他的缘故,才能等到如春的海棠绽放,为它赋诗一首。

      尽一生委婉,断了尘世缘。

      她用尽一生去爱、去恨,到头来都只是委婉的一场梦。梦醒了,尘世间的缘都该斩断。她的结局,赋予了天机,赋予在她的名字上——段沉冤,断尘缘。

      他强抑着心头的一抹震痛,打开了第二个锦囊,独留一张信笺。

      “尔月跟随我多年,我不忍留她一人于深宫。若你有意,请放她自由”。

      心头空留一处角落,缺了那抹红色人影,再不完整。

      把最后一个锦囊打开,他的眼泪已经融化了信笺上的娟秀字迹。

      锦囊里存留了几片干燥的海棠花瓣,其中一片海棠花上题字“三十年之约,相忘江湖”。

      霎时,心底里的狂风作起了雨雪沧澜,他的心浮浮沉沉,宛若被虫子啃噬了,空余一袭冷漠的愁涩。他收好三个锦囊,长吁一声,眼泪顺着眼角垂下。

      ……

      二公子决定把沉冤所有的丹青图烧毁,长孙无忌立即阻挠。

      他求二公子,留一幅丹青给他。

      二公子叹了叹气,遂他。

      他感激涕零,连忙从木箱子找出他、俨儿还有沉冤的丹青。找到了,他当作是沉冤送给他的宝物,爱怜珍惜。

      二公子的手里握着那幅既属于自己、也属于沉冤的丹青图,看着那熊熊烈焰里的丹青逐一被烧毁,他的心永远地沉寂海底,不再无风起浪。

      不久,长孙无忌请二公子将俨儿过继给段志玄为子,再从师于自己。

      二公子允了他,将俨儿入段志玄家族宗谱,是为段俨。后收其为外甥,婚配于已册封为文安郡主的婵媛。

      约莫十日后,二公子将段俨送出了皇宫,将婵媛交给阴妃抚养。未几,他命人将坐飞阁和听蝉斋拆毁。

      贞观三年,十二月底,守岁之日。

      二公子决意在这天放尔月出宫。

      尔月在显德殿觐见二公子,言道自己不愿出宫,希望能留在宫里。

      二公子说明此乃沉冤之求,而他也愿意放尔月自由。

      尔月只是摇头,始终说“奴婢不会离开皇宫的”。

      贞观四年,庚寅,四月。

      阴世师之女阴贤妃因病去世。

      到了五月时,二公子突然以“加封”之名,封阴氏为德妃,称之阴德妃。

      而这位全新的阴德妃,则是——左尔月。

      她以陛下妃嫔之名留在宫里,继续完成沉冤的愿望,陪伴在二公子身边,同时照顾她妹妹的儿子和婵媛。

      贞观九年,乙未,五月。

      太上皇薨逝,享年七十岁。

      晚年的李渊整日郁郁寡欢,沉迷于琵琶弹奏之中。他临死前,只求薄葬。

      但二公子要求厚葬,并依东汉光武帝刘秀原陵之规制修筑献陵。

      十月,入葬。

      上谥号太武皇帝,庙号为高祖。

      贞观十年,丙申。

      长孙皇后永世长辞,时年三十六岁。

      于十一月入葬昭陵地宫,谥曰“文德”。

      二公子曾在苑中作层观以望昭陵,时而望入昭陵地宫的方向,时而却望去北麓庑廊外十五里的地方,声声叹息,隐隐含泪。后来魏征婉谏,二公子方作罢,不再做此等有失皇帝威严的事情。

      对于失去半生协助自己的伴侣,他感到无助彷徨、痛不欲生,却也曾经答应过那个人儿,要好好地活下去,做一个好皇帝,开创太平盛世。

      从此以后,二公子再无册立皇后。

      贞观十三年,已亥,正月。

      二公子为文德皇后凭吊三年后,颁布懿旨,令段俨与文安郡主成婚。

      与此同时,长孙无忌把有关段俨身世的秘密告诉了这对小夫妻。

      其实他食言了。

      段俨的弱冠之礼已过,他却偏偏选择在此时把真相说出来,不晓得他是故意的,还是想戏弄一下这对可怜的小夫妻。

      当段俨知道了所有真相后,先是抱头痛哭了一场,后详细地询问长孙无忌。

      沉冤之死,他们昔年还很年幼,不懂生死为何。只是知道“娘去云游四海”了,如今想来徒添笑意罢了。

      不过,段俨由心感激沉冤为自己做的一切,但再也不能把“感激”二字告诉她。

      贞观十七年,癸卯,二月廿八日。

      二公子命人修葺太极宫三清殿,在隔壁建起了一座名曰“凌烟阁”的阁楼。

      他“为人君者,驱驾英材,推心待士”,为了怀念曾经与他打天下的功臣,干脆命阎立本在凌烟阁内描绘了二十四位功臣画像,褚遂良题笔忆述,画像皆真人大小。其中,就有一个名为“段沉冤勋授宣威将军、轻车都尉”的画像。

      阎立本将二十四位功臣画像陈列在凌烟阁中,阁中内进,隔为三层。最内一层,所画均功高宰辅之臣;中间一层,所画均为功高王侯之臣;最外一层,所画均为其他功臣。二十四位功臣的画像,面北而立,以示为臣之礼。

      二十四功臣为首者,乃是居功至伟的赵国公长孙无忌。他乃天横贵胄,却英冠人杰。勇冠第一,当之无愧。

      接着,河间元王李孝恭、莱国成公杜如晦、郑国文贞公魏征、梁国公房玄龄、申国公高士廉……

      鄂国公尉迟恭挥鞭夺槊,忠贞仁勇。功臣列七,锐不可当。

      卫国公李靖平定江南,驱逐北漠。卫公问对,后人敬仰。

      绕过宋国公萧瑀的画像,就是褒忠壮公段志玄。他治军严谨,忠心为主。临危不惧,亚夫将军。

      夔国公刘弘基、蒋忠公屈突通、勋节公殷开山、谯襄公柴绍、邳襄公长孙顺德、郧国公张亮、陈国公侯君集、郯襄公张公瑾……

      卢国公程咬金义气当头,堪比关羽。骁勇虎臣,铁骨汉子。

      永兴文懿公虞世南、渝襄公刘政会、莒国公唐俭、英国公李世勣……

      宣威将军段沉冤外淳内诡,奇阵克敌。巾帼女杰,平阳天下。

      此时的二公子已非公子,只是个年迈老者。他开始追忆往事,回想金戈铁马、戎马倥偬的岁月,也忆起似水柔情、天真烂漫的时光。他时常怀旧,凌烟阁内的功臣如今年迈的年迈,辞世的辞世。虽然还剩余寥寥几人,但他还是这么孤独。

      时光荏苒,风月蹉跎。

      三清殿楼顶,长孙无忌坐在栏杆上。他手里捧着一幅丹青,就像捧着掌上明珠。

      想他这个老头儿,居然还有闲情逸致像个小孩那样攀栏杆。

      他静静地看向斜对面的凌烟阁内,看着二公子。

      二公子在凌烟阁里从头至尾地走了一遍,往复再走。直到,他驻足在第二十四幅画像。他的神情凝伫在画像的前面,看着画中之人,不禁无语凝噎。

      红衫佳人,飒爽英姿。

      长孙无忌流泪,寂静欢喜。

      相对皆白头,爱恨亦奈何。

      平静心情后,他立即召来阎立本,让他瞧瞧第二十四幅画像。

      阎立本看了之后,一下子哭了出来,以为自己得罪了皇帝,也以为自己做错了事让皇帝感触伤怀。

      二公子不说甚,让他莫哭。其后,留下了一句话。“撤下来罢,朕不想她的姿容受人亵渎。”

      阎立本问道:“该替换何人呢?”

      二公子叹息数声,“叔宝罢。”

      胡壮公秦琼勇武英材,谦逊清迈。金枪英雄,日月玄甲。

      至此,秦琼正式成为了凌烟阁的第二十四位功臣。

      后来二公子将自己一直收藏着的丹青给了阎立本,让他携好沉冤的功臣画像放置稳妥。

      阎立本将沉冤的丹青和画像收好,搁置在桌案上卷卷画卷之上,时常来此擦拭,追思佳人之容。

      长孙无忌擦干眼泪,笑盈盈地打开手中的丹青。

      他,沉冤,俨儿,都变了。

      她不在了。

      俨儿长大了,早就离开他的羽翼,自由飞翔。

      他时常来三清殿追忆,不管刮风下雨,还是严寒酷暑。从青年到老头,从面容亮堂堂到头白皱纹多,依然如故,一直不变。

      “但为君故,沉吟至今。”他“噗嗤”一笑,激出了眼泪。指腹抚摸着丹青中的人儿,音容笑貌依然在。

      君不一定指的是男人,还可以是女子。

      我为了你一直默默不语,没想过到了最后你还是没有听到我心里面的话。

      就这样罢。

      我欠了你一个“一辈子”,现在我的命很长,我想慢慢还给你。

      沉冤,你愿意么?

      全文完
note作者有话说
第45章 梧桐半死,头白鸳鸯(大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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