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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英雄今朝,运筹决算 ...

  •   第二十五章英雄今朝,运筹决算

      十一月,雪后初晴。

      唐军雄踞慈涧,占尽天时地利人和。

      王世充被迫撤离,率郑军返回洛阳。

      乘胜追击,男儿本色。当头棒喝,最佳时机。

      不久,二公子遣怀州总管黄君汉自河阴出发,挥军袭破回洛城。然后,令王君廓调配军队,一分为二。其一军占领虎牢关,其二军则从虎牢离开,绕巩县和偃师屯兵在洛阳城外。

      未几,二公子轻率主力屯于北邙山,连营进逼洛阳,待机攻城。

      现下洛阳呈现孤立无援之势,西北刘德威、西南史万宝、东北王君廓、中北黄军汉,再加已经逼近洛阳的二公子。洛阳城外,四面楚歌。

      而长安内头,李渊正为两件大事而喜。

      一,梁王萧铣部下大将董景珍投唐;二,突厥处罗可汗病故,其弟即位,是为颉利可汗。

      十二月,萧铣派大将张绣击杀已归唐的董景珍,随后萧铣又以张绣“骄横”之名处以死罪。

      如此一来,梁军人心浮动。

      这处江都,吴王李子通渡江击败沈法兴,进据京口、丹阳、毗陵等郡。

      言说不久,后起之秀的齐郡辅公祏,起兵攻克江都,大败李子通。

      唐军驻扎洛阳城外已是两个月了,看着城内郑军粮秣断绝,民心颓废,百姓掘地三尺寻找草根糟糠,横尸相枕于道。

      当年李密围攻洛阳时,郊外百姓为避战火而逃入城内躲避的有三万家,如今三千家都不够。

      情态困窘,人心溃散。

      城内密谋投唐的人,意欲开城出降的多达十三次。

      只是,因为王世充的慎微提防,都不让他们得逞。

      虽然城内困难,城外却是难上加难。

      唐军持续作战,旬余不克洛阳。将卒心绪涣散,疲敝思归。

      刘弘基率先请求二公子班师回朝,疗养生息。

      二公子不允。

      不久,李渊遣人颁来密令,要求二公子暂时撤退。

      二公子认为撤兵的话,辛劳将功亏一篑。因此,他抗命不撤,力排众议。他先派遣将领封德彝回京说服李渊,然再号令全军“洛阳一日不克,我军一日不归。再且有言‘撤退’二字者,立即处斩”。

      命令既出,无人敢违。

      月底,王世充遣其侄王琬、长孙王安世等人暗中出洛阳,向窦建德求援。

      窦建德闻讯,犹然是在迟疑。待听中书舍人刘斌建议道“今唐有关内,郑有河南,夏居河北,此鼎足相持之势也。闻唐兵悉众攻郑,首尾二年,郑势日蹙而唐兵不解。唐强郑弱,其势必破郑,郑破则夏有齿寒之忧。为大王计者,莫若救郑,郑拒其内,夏攻其外,破之必矣。若却唐全郑,此常保三分之势”。

      他采纳其言,决定出以夏国全力,援助郑军。然后待机灭郑,再与李唐争夺天下。

      武德四年,辛巳。

      正月出头,便是一场鹅毛大雪。天地白皑皑,心思痛煞煞。

      长安快马消息传来,秦王妃诞下一子。

      李渊甚是中意此子,遂为孙子取名为李泰,寓之“国泰民安”深意。

      二公子闻讯,也是欢喜。

      我烦闷的,是旁的事。

      自十月起,二公子有两个月不待见我。

      初始,我以为他还是气在头上,可原来不是。

      不让我靠近他的营帐、不许我与他同桌用膳、不信我一言半语。

      他,不再睬我了。

      空有一身功夫、一袭兵权有何用,我只想问他一声:我错在何处?可惜,他却一丝机会都不给我,当我陌生,对我熟视无睹,我都快受不了了。

      我坐在石头上,耷拉着脑袋,捶腿懊恼。“我到底错在何处,为何他要这样待我?”仿若自说自话,轻轻呢喃。

      须臾,二公子从帐子里出来,身后跟随段志玄、秦琼、程咬金、尉迟恭、罗士信、翟长孙等将。

      二公子亲身选锋,挑选千余精兵。

      他们皆穿皁衣玄色明光铠,用护耳翻卷的圆弧形花纹的兜鍪护头。两肩覆披膊,臂套臂护,腰间扎带,腰围之下,膝裙护腿,腿裹吊腿,分为左右两队。

      一声令下,精骑就此命名为“玄甲军”。

      段志玄受封折冲都尉,除去大将军二公子外,他便为营中的最高指挥者。

      秦琼授以右果毅都尉,为右队指挥,带领罗士信、刘弘基等将。

      尉迟恭授以左果毅都尉,为左队指挥,带领程咬金、翟长孙等将。

      何其壮阔威风的场面,只是却少了我。

      我蜷着拳头,实在不服气。即便二公子不再睬我了,但我也还有部分兵权的,他如何不使我为将?

      努了努嘴,我上扬眉头,迈步就前。

      还未近前二公子,突地就被一身玄甲的段志玄伸手揽住。

      我驻足,迎向他。

      他道:“沉冤,我谅得你心里想甚,只是此事不急。”眼睛扫了扫远处的二公子。

      我撇开脸,负气道:“哥哥既然体谅我,为何不让我去?”

      据理力争好本色!

      他感喟道:“你与殿下的事,旁人着实不能插手。只是这两个月来,我每每向他提及你,他极是不冷不热的。说着冷漠,他的确决绝。说着关心,他其实在暗地里顾惜着你。”

      我心跳一滞,复道:“当真?”

      他点点脑袋,“我何须瞒你!”

      我鼓着腮,侧头睨向二公子。“他若是在我眼前不冷不热,也都是好。可他……”

      他微笑,眉梢上翘。“傻丫头,你现在无非是心底作祟。不管是错是对,也无关紧要了。”

      我昂起头观他面色润饰如玉,呼吸一颤。流转眼眸,我不敢再看他。“恭喜哥哥获得折冲都尉一职。”

      高职位啊,高人一等啊!

      他道:“虚名罢了,你知道我从不在乎的。”

      我知晓,他一生的心愿,只是为二公子忠心耿耿。

      我笑了笑,“还不是一句么!”

      他“呵”的喷笑,用指头戳戳我的额角。“极是淘气啊!”

      我掩饰眼底的伤怀,随着他喷笑出声。

      数日后,赞皇公窦轨带领屈突通以及三千精锐巡营,猝尔遭遇王世充的万余军士截击。

      交战不利,少不得胜多,唐军陷入败阵边缘。

      忽而,二公子及一众将领皆披玄甲,驰赴救援。他率一千玄甲军充当前锋,大败王世充,斩俘六千余人,虏获骑将葛彦璋。

      王世充闻风丧胆,见二公子亲率的玄甲军所向披靡,吓得他只好逃回洛阳,与幕僚从长计议。

      消息放出,唐军对二公子更具敬爱之心。

      他仅用一千玄甲军,便可击败王世充的万余兵马。

      玄甲军相比于汉光武帝的幽州突骑,更胜一筹。

      夜里,刺骨朔风料峭,刮卷狂沙万里。

      雪是融了,却极是冷冻。

      我搓着手,不停地温暖掌心。坐在石头上,我从沙地上捞过一壶烧酒,举头痛饮。心道:“还好咬金为人慷慨仗义啊。”求了他许久,他才肯去一趟百姓之家买烧酒给我。

      酒入愁肠,喉咙一阵呛辣。

      我用力地咳嗽,觉得心头难受。“好利害么!不就是个玄甲军,你得意甚!”已入五分醉意,我指着微光下的阴影大骂。

      眯紧眼,这烧酒辣得我热泪盈眶。想不出因由,就是心里有千万条虫子咬着我的皮肤,侵蚀入骨。

      仰头再饮一口烧酒,我嘴里委屈,却还强直。“二公子,你这个混账!”

      “你就如此嫌弃他?”是李靖的声音!

      我背脊一僵,转头看他。对他的话,我犹豫了下,摇摇头,又点了头。“我是嫉妒他!”

      他浅笑如昔,取过我手中的烧酒。“军中不可饮酒,你这是违令。”

      我眼里迷蒙一片,看清晰他的模样。呛咳几声,我低吼道:“违令就好,他便可对我军法处置了。”总好比而今的他,对我冷冷淡淡。

      他道:“沉冤……”

      我抢了他的话,俯视着他,怒道:“我知道!我是他的负累,遂从一开始他便嫌恶我,想赶我走。若非我的死缠烂打,他是不会留我。……若非段大哥和长孙辅机,今日的我也只还是个浑噩的小叫花!”

      他慨然叹气,“我告诫过你切勿大喜大悲,今儿你怎就说着殿下便如此了?”

      我噘嘴,火气烧到了后脑门。眼角搁着眼泪,一手抢回烧酒,仰头痛饮,顺势把眼泪倒吸回眼底深处。

      他坐在我身旁,仰脸观赏月色。

      朔风总摄别离,愁了人家。天南地北,又是无尽。

      他侧眼瞄了瞄我,沉静的眼睛泛起激动欣喜。“我将要出征了。”

      我愣了一愣,方才道:“师父不正是在出征了么?”

      他微晃头,“殿下举荐我,陛下待我青眼相加,意欲任命我为将军出征江陵。”

      我糊涂,心头想道:“江陵?梁王萧铣!”

      眼下盘踞江陵一带的萧铣,遣舟师溯江而上,企图进据峡州、巴郡、蜀郡等地。梁军被峡州刺史许绍击退,是故退守安蜀及荆门两地。

      他道:“你虽然属于我麾下,但这次我不能带上你。而且殿下会把你调配得当,遂我也不忧心。”

      我低沉地“哦”了声,觉得无所谓。

      他忽然起身,回头对视我。“不管你是否有错,不管他是否嫌恶你……”蓦地,他摸了摸我的脑瓜。“师父想你好好保护秦王殿下。”

      我的身子一袭颤抖,眼睛张如驼铃。

      他道:“也许,守护这个词会更加好。”甫毕,他笑了。

      我空张着嘴,无言以对。心里重复他的话,一字一句。

      放下手,他好整以暇地观观我。“沉冤,在我离开之前,我有一物想赠你。”

      我晃了晃神,整肃面容。

      他轻松一笑,“上次你不是看了我如何排阵的么?”

      我点了头。

      他道:所以我想教你如何布局排阵。”

      我先是欢呼雀跃,再行问道:“师父!您的阵法好神奇,是书上说的奇门遁甲么?”

      他摇头道:“只是简单的阵法罢了。”

      我喜道:“小阵能敌大阵,你的阵法排布奇特,《孙子兵法》里记载的阵法都没你的利害。”

      他把手附后,“此阵名为六花阵,是我取孔明《八阵图》之原理来创,但阵型上于《八阵图》有所不同。”随后,他又分析。“《八阵图》重在兵乱而形不乱、阵势不散,就此八阵连成一个大阵。遂我拟了部分阵法,将九阵八队分成七阵六队。”

      我似有明白,“听闻孔明的《八阵图》御敌时以乱石堆阵,按遁甲分成生、伤、休、杜、景、死、惊、开八门,是为八阵,可挡十万精兵。”

      “着实如此,可由于孔明的阵法变化万千,须得时日将其破解。我将去江陵,虽说要教你阵法,但因时间紧密,我只能教你六花阵。”他看向我。

      我与有荣焉道:“能学六花阵已是荣幸,八阵图对于我来说太难呐!”

      他哑然失笑,会儿子后才道:“现儿我教导你最基本的使阵法则罢。”

      我“嗯”地点头,把烦闷抛诸脑后。

      简单地学了些阵型排布后,数数时刻已是三更天了。

      与李靖分别后,我赶忙回帐歇息。

      才进帐,眼看长孙无忌、罗士信与尔月都在。

      见我回来,长孙无忌立即从矮桌上起来。走近我,眉头都蹙起。“你去哪儿了?”稍稍闻见,我身上尚有的一丝酒气。“你饮过酒?”

      长孙无忌虽是细心体贴,但美中不足却是过分的唠叨。

      我敷衍地点头,绕过他坐在榻上。“外头极冷,我只好饮些烧酒御寒。”

      闻言,尔月挂心道:“姑娘,可要奴婢去煮些醒酒茶?”

      我摆摆手,觉得困倦。“不必了,我想……”睡觉!

      长孙无忌打断我的话道:“尔月,你去打盆水来。”

      罗士信一旁饮茶,一旁打眼观察着我与长孙无忌。

      尔月点点头,退了下去。

      长孙无忌坐在我旁,伸手揉了揉我的太阳穴。“可有些眩晕啊?”

      说着,还真有。

      我擦拭着方才练阵时留下的微汗,甩甩头道:“有罢。”享受他的搓揉,直觉一袭温暖。

      忽的,罗士信道:“偷偷饮酒,你这是犯法。”坏心的笑容,如若太阳下的过云雨。

      我瞪他一眼,倏忽想到甚。“你们怎么在此?”

      罗士信道:“我当是来寻尔月纵谈经纬,难料长孙大人居然守候在此。”

      话一出,长孙无忌温润春色的面颊掀了掀绯红。“我……与志玄都担心你,遂就来了。”

      罗士信饶有兴致地笑,眉梢忽翘,好不活泼。

      我道:“段大哥人呢?”

      长孙无忌闪了闪眼,说道:“他等不着你,故而先回帐歇下了。”

      我抿唇,想了想。

      片刻,尔月捧着一盆热水进帐。

      本想为我湿布擦拭,却见长孙无忌抢走了她该做的功夫。

      她愣着,呆头呆脑地看着他的仔细温柔。

      他用布拭着我额头的微汗,眼中闪过不舍。“外头天寒地冻的,你怎会出去溜达啊?”

      我觉得他的确婆妈,啐道:“外头冷得及时,我在帐内热得发火,方出去降温呢!长孙辅机,你如此说法,莫非有意见不成?”

      他叹息,“胡说八道。”

      我一滞,辩驳不了。心里却哼声:“书呆子。”

      罗士信与尔月四目相对,皆有所感。

      良久良久,长孙无忌见我仍有酒气,不禁起了焦熬。他吩咐尔月,说道:“尔月,你还是出去煮些醒酒茶罢。你家姑娘神色涣散,酒气未褪。”

      尔月糊涂了下,然结巴地“哦”了声。挑帘,抬脚外出。

      却听,“不必麻烦了。”未见人,先闻声,是尉迟恭。

      他与程咬金一同进帐,程咬金手捧一碗醒酒茶,直奔我来。

      尉迟恭看了看我,又看长孙无忌。“长孙大人也在啊!”他豪爽轻笑,眼神开明。

      我怎么觉得,他是无中生有?

      程咬金瞟去我,“你怎么多饮酒了?那是烧酒,不是葡萄酒啊!”

      他傻里傻气的话,顿时让我心胸一震。

      闻言,长孙无忌皱眉,扬声道:“咬金你有些多话了。”

      程咬金不过是出于关心,一点都不觉多话。放下醒酒茶,他道:“长孙大人夜访一个大姑娘,还伺候妥当,不是让人觉得奇怪么?”反击的话他不会,只是知道男女不可如此逾越。

      长孙无忌少时无言。

      尉迟恭笑道:“咬金你又是多话了。”瞥长孙无忌一眼,“大人与沉冤是知己,怎会像你所说的那么难听呢?他难道不怕此等行为言语传了出去,影响了殿下么?”

      我听出尉迟恭的夹枪带棒,有些不悦。

      程咬金道:“沉冤,我知你方才与李将军谈得正妙,也饮多了酒。故而我拿了些醒酒茶给你,你趁热饮下罢。”憨憨一笑,还如小子。

      对于他,我真是无奈得很。不过,也还是感激。

      他复道:“对了,你在外头呆这么久,可得提防手上是否有冻疮啊。”粗粗地从怀中掏出一个瓶子,递给了我。

      我“呵”地吐笑出声,倒是他粗中有细了。

      除了二公子知我曾经长过冻疮,现下也只有他深知不疑。

      拿着他的药瓶,我咕哝道:“傻子!”

      他倒也听不见,只对着我笑。

      尉迟恭抱臂在胸,突然煞气说道:“既然茶和药都送来了,这差事也算完毕了。”看着程咬金,“走罢。”

      一时三刻,也不算听清他话里的意思。我于心里笑了,想着他明明关心还嘴硬。

      长孙无忌道:“你们都留在这儿罢,我有些事要做,先行去了。”瞅瞅我,就走。

      我不明白地看着他的背影,忽然想说。

      罗士信心知肚明,一下说道:“长孙大人,既然你要回去,不妨请你送尔月回帐罢。”

      尔月稍作一愣,然看了看罗士信,点头出去。

      帐子内,烛光下,只剩结拜兄弟四人。

      我舒气道:“明人不说暗话,你们方才的举动都是故意的罢?”

      尉迟恭最是沉不住气的,“你可有想过殿下啊?你是个大姑娘家,长孙大人的亲密,你都觉无所谓么?”冲口之言,使我兴叹。

      我道:“我自幼便是他照拂的,既然是知己,何须在意男女之礼?”

      程咬金呼气道:“我虽不明白,但我知道你不会这样待殿下的。”

      又是二公子,我撇着嘴。

      罗士信道:“咬金,莫再说了。”

      程咬金听不懂,“敬德方才说的,我也觉得有理。沉冤心里若有殿下的,怎就与长孙……”

      我低声断了他的语言,“住口!”立起身,我瞪去了尉迟恭。“是你教唆咬金的罢,否则他不会如此咄咄逼人。”以他能力,根本不会先声夺人。

      乍闻,尉迟恭气急道:“你这是何意思?即便你是我的结拜兄弟,我也不会多管你的事。”

      我咬咬唇,“不是你,莫非是他自己糊涂了?”指着程咬金,我却对着尉迟恭说。

      尉迟恭皱紧眉头,生怒道:“你他娘的!你把我当甚啊,苦口婆心的鬼东西我从不做!”

      “你他娘的!你一个胡人懂得何谓‘苦口婆心’么!”我闷哼,心底愤懑。

      他目眦欲开,胸闷气短。“你明明在意,却还装着假惺惺!”

      我意识浑浊,眼底沉淀呆滞。

      程咬金挥挥手,解释道:“你们莫争了,其实这一切都是……”

      尉迟恭顿时吆喝道:“你闭嘴!不许胡诌!”

      程咬金登时睁圆眼睛,眸色发怔,抿紧双唇。

      我恨道:“你他娘的才闭嘴!”

      尉迟恭一把拽下臂上的臂护,势头正在风火上。

      我见着他有掐架的冲动,才不与他客气。捋起衣袖,我张狂地昂起头,怒视于他。

      偏在此时,罗士信凉凉说道:“看来你们都‘酒醉七分’了,还不拿些饮醒酒茶?”

      我与尉迟恭停下了架势,眈眈于罗士信。

      他压实道:“一则,消消酒气;二则,灭了怒火。”

      我停下手,半晌才道:“罢了。”

      尉迟恭退到一边的软垫上坐下,横我一眼。

      就这样,我们干瞪眼了一个夜晚。

      隔日,我极不安稳地走到了外头。

      玄甲军听从二公子的命令,认真严谨地操练着战术。

      他们以“薄战”和“纵猎”为主,从而进行侧翼突击、埋伏、正面截击。

      所谓“薄战”,是训练将卒熟悉军中的旌旗、金鼓,进而号令他们前进后退,队形变化,操演熟练,以到御敌时临阵有序,随阵入战。

      至于“纵猎”,乃士兵们在冬季时必会训练的一项战术。

      二公子擅长侧翼袭击,遂重点训练玄甲军在这方面的能力。

      总体说,玄甲军乃二公子的先锋护卫。

      精兵几千,却是人才济济。

      我躲在马厩里,为飒露紫、什伐赤和其余战马沐浴着。

      拿着鬃刷,用力地擦拭着飒露紫的皮毛。

      我鼓腮道:“我好歹也是个先锋啊,今日却委身来此给你洗浴。”凭甚啊!

      飒露紫仿若听懂似的,眼里疏狂,马鼻子“呼呼”地喷气。

      我道:“你再嚣张的话我就拔光你的毛!”说到做到!

      飒露紫不慌不忙地踢着前蹄,一丝畏惧都无。两眼斜睨我,火里火气的。

      我“哼”一声,拿起水瓢,舀一瓢水泼向它。“我不管你呐!”本就有气,见它马仗人势,还真是能说一句“马嘴吐不出象牙”。

      越过飒露紫,我走近什伐赤。心道:“还是你乖巧些!”毕竟,马似主人形。

      为什伐赤卸鞍,我开始用蘸了水的鬃刷,轻轻刷着他的毛发。

      旁边的飒露紫见着,直瞪住我,前蹄上扬乱踢。

      我沾沾自喜,撇开头忽视它。

      半晌后,我听见了秦琼的笑声。如夏如花,化了冬日的寒峭。

      我望着他道:“你不不要操练么?”

      他开迈地笑道:“懒人自有懒性情!”

      我不觉一愣。

      他从一旁取来鬃刷,帮助我一齐为什伐赤冲洗。

      这动作,让旁边的飒露紫更是气愤交加。

      我道:“你便当作施舍,去给那匹碍眼至极的紫马洗浴罢。”作势无意,偏不说飒露紫的名字。

      秦琼婉曲一笑,“飒露紫天性桀骜,天下唯独二人能驾驭。”

      我稍微一颤。

      他道:“一人,是你;另一人,则是……”

      我口吃道:“你想……说甚?”截断他的语言,我有些语塞。

      他耸肩,揉了揉什伐赤的鬃毛。“白蹄乌、飒露紫、什伐赤,都是良驹。”

      “我都晓得。”我不懂他为何这么说。

      他的侧颜柔煦,笑容清爽。“除了白蹄乌,你都是头一个驾驭飒露紫与什伐赤的人。”

      我当是听不真切,清清喉咙道:“叔宝,你若有话问我,何不直言?”

      他只笑,用水瓢舀起一瓢水,洒在什伐赤血色的背脊上。“殿下自幼偏爱骏马,若非知己,他断断不会赠马给他人一骑。可是,你却不同。”

      婉转的言语,企盼我能明白。

      我眼里溢出不相信,舌头打转会儿子才道:“有何不同,还不是他的属下么。”或者没名没分的情人。

      但是,秦琼的话不无道理。

      二公子让我骑过白蹄乌、飒露紫和什伐赤,这一切都不虚假。

      他移步走到了飒露紫身旁,为它打理鬃毛,兀自笑道:“是不同的呢!”

      我道:“你到底想说甚?”

      他道:“你还记我曾说‘细心留意,自当想通’的话?”

      我惘然点头。

      他“哈”的轻笑,“我一如既往,还是这么一句。”

      我怔忡想道:“细心?”

      是夜,天上一轮明月坠入了白雪中,淡开了浅浅哀愁。

      大雪没及马腿,风抖得很。

      我声响雪中,艰难地挪着步。

      李靖正在等我,我快速地扫雪前行。

      这一夜,他将要教我如何掺入《八阵图》来使六花阵。

      《八阵图》细分天覆、风扬、云垂、龙飞、虎翼、鸟翔和蛇蟠八个阵赞,又以乾、坤、巽、艮四间地,为天、地、风、云正阵。

      李靖从雪地里捡来一根枝丫,在雪面上细细地画画涂涂。“总体七阵,外围六阵,中心三阵合围成一圆阵。形体如蜂窝,密不可分。”

      我道:“蜂窝向来严实,如此分布,若要接应外围的正兵,便是大大减少了控兵的难度。”

      “着重一点就是,你毋须用太多时间去考虑如何计算正兵的分阵速度。”他认真地说,“配合布阵者的要求,可派上用场。”虽然威力会稍逊于《八阵图》。

      我点点脑袋,“之前我阅览过上古黄帝的《握奇文》,发现孔明的《八阵图》排列如井田与道家八卦,真是奇异得很!”愈说愈兴奋。

      李靖认同道:“不错!只不过孔明还糅合了天文地理,这恰恰是六花阵无法比拟之处。”

      我道:“师父,既然我们学不来《八阵图》,为何不参照《孙子兵法》中的‘五行八卦阵’和《孙膑兵法》中的‘八阵’呢?”

      他的眼里蹙起了光芒,仿佛始料未及。

      我咧嘴而笑,“‘孙子曰:五行无常胜,四时无常位,日有短长,月有死生’。金木水火土若是不可,加之孙膑的‘用阵三分,诲阵有锋,诲锋有后,皆待令而动。斗一,守二。以一侵敌,以二收。敌弱以乱,先其选卒以乘之。敌强以治,先其下卒以诱之。车骑与战者,分以为三,一在于右,一在于左,一在于后。易则多其车,险则多其骑,厄则多其弩。险易必知生地、死地,居生击死’,不正是天衣无缝的六花阵么!”

      李靖神情乍变,惊喜万分。“孙武的五行加上孙膑的八阵?”

      我“嗯”的用力点头,“以二孙之力,可敌过一个孔明!”

      他浅笑道:“再加上车骑千乘,纵使是王世充数十万的江淮兵马,也难是二孙的敌手。”

      吴蜀两军连横,加之孔明的《八阵图》,大败曹军。

      我就不信,凭我与李靖创新的六花阵不能扳倒王世充。

      下旬末,李靖上表消灭萧铣的十策,蒙受李渊的重视。

      二月初,万道金光喷薄而出,令人目眩神迷。

      李渊调配李靖和李孝恭赶赴夔州,安辑萧铣。

      李靖被任命为行军总管,兼任夔州总管李孝恭的行军长史。

      今日我起得甚早,知道李靖要走,遂为他饯行。

      我骑着什伐赤,一路相送李靖。

      虽然身在他的麾下时间不长,可我却学习了许多的兵法与道理。

      李靖为保证我的能力还能继续增长,遂暗中调动了数百精兵给我。

      他说,士兵们都愿意为一名女将军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我听后,衷心感激。

      他说,希望回来后能见我与二公子和好如初。

      我开始有些忡,随后也只笑,不答。

      他还说,六花阵须以重要关头才用,否则便不可体现此阵的威慑。

      我点了头,应承他。

      搁浅英雄泪,决计笑两声,他究竟是与我惜别。

      我调转马头,娓娓地驱使什伐赤回去。

      走了不远,忽见程咬金驰马疾奔而来。他的玄甲染着鲜血,黏合着发丝的汗水早是散开。

      我“吁”地制停什伐赤,悠悠道:“咬金,你这是……”

      未说完,程咬金一把抓住我的手腕。眼睛萦绕血丝,红火的。焦灼道:“快跟我走,殿下他……”

      听出他的担惊受怕,我反握住他略微发颤的手。“怎么了?”

      “殿下……”他深吸口气,豁出去说。“他为探清敌军实况,只带数十步骑,跨飒露紫前往北邙山。却在故马坊遭遇王世充的截击,双方激战,我军被王世充的江淮精锐打散了。殿下没有别的法子,只好命我回北邙山营地寻找救援,而他就带着随行的段将军与侍臣丘行恭杀出血路突围。”

      我拽着他,咬牙道:“走!带我去故马坊!”心里骂道:“二公子他真不是人!怎么不带玄甲军啊!”

      一个人身先士卒,有屁用啊!

      程咬金见我眼里有血,嗜杀的模样一如当初火烧密林后的残忍。

      “快——”我朝他咆哮。

      他受了恫吓,然僵着脖子点头。

      我冲在前方,策马扬鞭,飞奔故马坊。

      远远观见,段志玄护在二公子跟前,驶马与王世充交战。

      二公子在后掩护,与段志玄双双击打王世充。

      四面冲来的江淮士兵,将他们汲汲包围。

      二公子的铠甲披染尘嚣,他的背后被王世充砍了一刀,汗水打湿了兜鍪下的染了鲜红的脸颊。他骑着飒露紫冲开血路,挥剑无情,厮杀敌军。

      侍臣丘行恭身穿玄色战袍,头戴圆纹兜鍪,胁佩刀及胡禄。身材魁梧,容貌威武俊晤,卷须。他奋勇抗战,杀得兴起,只为救主。

      我夹紧马腹,“驾”的一声驱马。

      什伐赤足轻电疾,似乎了解我的紧张之心。它载着我,拼命狂奔向前。

      忽然,我的身体如遭电亟。

      一条长堤横在二公子、段志玄与王世充面前,围追堵截他们的江淮士兵,连忙拉弓衔箭射向他们。

      我双足踩着什伐赤的背,借机跳起。腾空反跳,我旋身扑去二公子。

      箭发离弦,电光石火。

      我扑倒二公子翻落飒露紫,在地上打滚了几圈。

      骤闻飒露紫的嘶叫长啸,箭射在了它的前胸上。它双眼垂首,神情肃静,眼底的骄横跋扈顿时被颓败衰惫撷取。臀部稍微后坐,四肢略有无力感,剧烈的疼痛使它全身颤栗。

      丘行恭抓紧机遇,急转马头,从胁下抽箭,向敌军连射几箭。

      段志玄挥剑劈开一支支射来的箭,却未顾及自己的坐骑已被箭矢射中了马蹄。马瞬间翻倒,他恰时被敌军俘获。

      我抱紧二公子,生怕他有何万一。

      他看清楚是我,双眸一凝。随而,他山重水复的神色使我冷颤。竭力推开我,他撑着力气欲要起身。眉宇蹙紧,冷汗直冒。

      我倒在边上,虽有伤心,却也难顾自身。翻身扶着二公子,我道:“殿下你没事罢?”

      他固执得很,还是推开我。复杂的眼底竟是冷峻和一闪即逝的不忍,他道:“你来作甚?”

      废话,我来救你啊!

      我顽强地起来,抓着他的手臂。“我来了就来了,你管我作甚!”倔犟的话,我也会很多。

      他侧过头,“你走!”额角的冷汗滴在了脸颊上。

      我一愣,随即气道:“偏偏不走!”强横地扶起他。

      横看远处的飒露紫,马色紫的很,仿若是中毒似的惶遽。

      我呼吸一窒,难以置信。

      这么骄傲的飒露紫,怎么会认输?

      二公子挣扎想逃开我,我就不如他所愿。

      陡然,王世充放声笑道:“李世民!我劝你还是投降罢,你现儿来瞧瞧你的大将!”

      我与二公子皆有一惊,抬头远望。

      段志玄被敌军俘虏,正被扣押。

      我讶道:“大哥!”

      二公子攥着我的手腕,压力一按我的脉搏,暗示着我不要冲动。

      段志玄双手反剪,被人挟持。他大吼道:“沉冤!你快带殿下杀出重围,不必管我!”

      我结巴道:“大哥……”

      “你连我的话都不听了?”他的眼血洗一般,浓重的味道影响了我。

      我颤着双腿,心道:“段大哥被擒……”这怎么可能!

      他是段志玄,是永不言败的大将军!

      这时,丘行恭即时翻身下马,把自己的坐骑让给二公子。看向了我,他只说一句“请段将军务必将殿下安全送回北邙山,丘行恭当是感激不过”。

      语毕,他奔去受伤的飒露紫身旁,一手牵着它,一手持刀向敌军斩去。

      我深知丘行恭和段志玄一样忠心,遂我不可辜负他们二人。

      拖着二公子,我拉过丘行恭的坐骑,由不得二公子拒绝和挣脱,硬实地推他上马。

      未几,我吹了一声口哨,唤来什伐赤。

      王世充骤然喝道:“你们都休想逃离!”撤手,示意兵马冲前。

      敌军如天昏地暗的漩涡,势要将我们吞噬。

      偏在此时,山头的一方传来了鼓噪的壮烈。

      侧眼看,一身战袍的大公子带领唐俭及其余大将,从侧翼突击,包抄王世充的江淮之军。

      我吃惊异常,看住疾马奔腾的大公子。

      大公子朝我高声道:“你快带他走,我来善后。”

      二公子面色发寒,嘴唇哆嗦。瞅紧大公子,他的声调弱如蚊蝇。“……太子。”

      我不及说话,便立即跃上马背,抽尽全身的力气拍向两匹马的屁股。

      两匹马儿疼痛,掀了掀前蹄,便扬尘而去。

      我别了他一眼,故而扬鞭,撤马离开。

      二公子尚存力气,他巨声大呼,挥起染遍血花的剑,劈斩数人。

      片刻后,我们在大公子的军队援助下,突阵而出,得入大军。

      至北邙山营地,二公子浑然坠马倒地。

      长孙无忌与秦琼见状,都是吓坏了。他们赶忙七手八脚,将二公子抬回营帐。

      我伏在什伐赤的背上,汗血是火,燃烧了我的醒觉。

      一次又一次地放过王世充,他却得寸进尺,一步步地将我逼入绝境。

      面颊粘着什伐赤的血汗,我眯了眯眼,咬紧牙关想道:“你他爷爷的王世充,姑奶奶我不杀你誓不为人!”

      黄昏里,西风下,我徘徊在自己的帐子里,忧心二公子。

      他晕倒了,我是否该去瞧瞧他呢?

      可是,段志玄被擒,飒露紫中箭,这一切我该如何解决?

      心思百转千回之时,听得外头有人在语。

      我掀起布帘,出去。

      两名劈柴的士兵,正兴致勃勃地谈论我的丰功伟绩。

      某甲道:“咱们的段将军真真不可思议啊,小小一个姑娘家竟可以一敌百,连击王世充,令其落荒而逃。”

      某乙道:“可不是么!李将军麾下部将如云,这段将军便是其中一人。”

      某甲道:“闻说她是段大将军的义妹,又与玄甲军的诸位将军结下兄弟缘分。”

      某乙道:“你以为她是靠他们才可获得战功显赫的么?”

      某甲啐道:“才不是呢!我当是敬佩她这位女将军的。”

      我躲在他们身后,仔细倾听。

      某乙点点头,不说话了。忽然看到某甲的手,“诶”了声问道:“你最近长了冻疮?”

      某甲不禁红了脸。“小事一桩,何须大声!”

      某乙取笑道:“我才不管你呐!我只想告诉你,若你实在疼得难受,便去请求段将军给你一些药膏。”

      “你如何知道段将军有药膏?”某甲张大圆圆的眼睛。

      某乙欣然道:“那药膏可是我从百姓家买回来的。”

      某甲不信地看了看他。

      某乙哼声道:“……其实是殿下命我办的差事。”支吾几声,还是说出了真相。

      我杵在原地,四肢均瑟。眼生悸动,满腹骚乱。

      某甲问道:“殿下这是何故啊?”

      某乙不悦地拍了他的脑袋,大骂一句“混账”。“你还不晓得呐,殿下这是关心属下啊!虽然上次殿下与段将军争吵了,而且殿下不睬她。可那一晚我偷偷瞄见了……”说了说,便收住。

      如此吸引,某甲吞了吞口水等候。

      我缩了缩心胸,手漫上了大腿处,紧紧扭着骨肉。

      某乙窃喜道:“我瞄见殿下躲在帐外,观察着段将军与李将军的操练呢!然而待段将军回帐不久,殿下便令程将军与尉迟将军送去醒酒茶和一些治疗冻疮的药膏啊!”

      我的眼失了神,脚步打退。心道:“原来是他……”轻轻吸气,心有了丝绞紧。

      转过身,我毫不犹豫地就往二公子的营帐跑。

      一定,一定要与他解释道错!

      喘着气停在帐外,遽然间,我不敢伸手掀起帘子进内。

      想到他狠狠地推开我,想到他可能不想见我,想到我心疼极了。

      寒风萧索,霍然下起了丝丝小雪。

      风进帐子中,顽皮地吹开了布帘。

      隐隐跃动,是我急烈的心跳。

      透过帘子可见,二公子赤着上身,背对着我坐在榻上。

      长孙无忌与秦琼各在左右伺候,二公子的背上刮开了一道刀伤,鲜血淋漓地滴落在软被上,染了一片火红。

      我倒吸冷气,牙齿颤得发涩,碰撞之间竟咬到了舌头。

      雪片愈下愈多,闪耀的光芒撤眼而过。

      眼角含泪,我不敢相信地瞅着那个背对我的人影。

      只听,秦琼道:“请殿下稍加忍耐,末将先替你止血。”

      长孙无忌按住二公子的手肘,喟然道:“如果现在李将军在此便好了。”

      二公子的眼波澜不兴,根本不为背后的刀伤而伤痛一分。他只问道:“沉冤如何?”唇色发白,咬字却很明了。

      长孙无忌眼波致愁,随而消损得快。笑了笑,扬起眉。“很好呢!”

      二公子忽视他的话,问着秦琼。“沉冤如何?”

      秦琼眼睑一眨,看看长孙无忌,又看二公子,片刻才道:“如长孙大人所说,好得很。”

      二公子不语,拳头微蜷了起来。

      我紧紧地捂住嘴,生怕哭咽声会引起他们的注意。

      偷沾着泪,我吸了吸鼻子的酸楚。

      事到如今,他该是恨我的。

      若我能跟着他,保护他,或许他便不会伤了自己。

      真恨我自己,我的确无能。

      我也终于明白自己的错处,原来我是这么的自私自利。

      为了能够一把火烧死王氏父子,我不惜牺牲百姓,不惜泯灭人性;为了儿女私情,我负气与二公子执拗吵闹;为了固执己见,我坚持自己的错误。

      到头来,错得最多的人竟是我!

      悄悄放下右手,我顶着满面泪痕,打算进去与君请罪。

      蓦地,有人拉住了我的手肘。

      我转回头,眼泪顿然收住。“太子殿下?”

      大公子生笑,“怎么落泪了?”带着我,先离开了二公子的帐子。

      我忽然驻足,抽回自己的手。胡乱地擦拭着眼,我状似笑容可掬。“料不得如此丑态竟被太子殿下发现了。”

      他惜道:“我多希望能瞅瞅你的丑态呢,也许我就毋须忍痛割爱了。”

      我的手一僵,眼神闪过异色。

      纷纷扬扬的雪花打在了我们的头上,白了许多,怅惋了又许多。

      他道:“看来洛阳之战,我错过了许多事情。”眼波如秋水,融融透透。

      我别过头,不置一词。

      他眼眸含笑,嘴角轻扬。“沉冤,如若当初我没有放弃,或者我强行留住了你,你还会一切如旧么?”

      我应该会恨死他的!

      我轻语道:“太子殿下毋须这么做。”

      他的眼底氤氲水雾,是入秋的凉菊。“为何你……却是……他?”

      我眼帘张开,对视他的目色。“英雄造时势,不是你,便是他;不是他,便是我自己。”

      他失落一笑,“我想,他们也走了。你……回罢……”余光转外,他的眼角热得生红。

      我擦干眼泪,朝他作揖,且走。

      风刮得猛,铺天盖地的都是白茫茫的雪。

      加紧脚力,我奋然奔跑。

      转弯,冲到二公子帐子外。

      打算冲进去,殊不知乎,却与里头出来的人撞了个满怀。

      我的额头撞在那人的胸怀上,疼得我呲牙咧嘴,身子弹开了一步远。

      以为是哪个混账碍我去路,一抬眼,却见是穿好衣裳、披上大氅的二公子。

      他的脸苍白如织,见到我,他眉峰蹙起。

      发现我的眼红红的,便似乎知道了一切。

      我的眼泪仿若不争气的小顽童,扑簌簌地掉下来。

      雪小了几分,却迷了眼睛。

      身子不自然地倾前,我双脚一瞪,扑入他的怀中。

      我哭着吼道:“对不住,我错了。”

      他被我这么一撞,当下抱紧我,稍稍退了退。且后,才慢慢稳住彼此。

      明显的,我感到他的身形绷直了。

      我吞气一声,下颔昂起,抵在他的肩头上哭泣低喃。“二公子,你是不是不要我了?我知错了,明白自己铸成大错了。二公子,你别不要我啊……”说着,竟哽咽了起来。

      二公子的双手紧紧地箍住我,仿若一放手,便感觉不到我的气息。

      我凝噎地扬声,带着无数委屈与内疚。“二公子……沉冤当真……知错了……你别推开沉冤……”

      他的眼揉散了清冷,容色润如日暮碧云,细馥只香留。“我曾经想过真的不要你了,可我却是再也舍不得。”不知何时起,他有了这般思想。

      我嚎啕道:“我几欲毁了你建功得来的民心,你该怨怪我的。”

      他哑然失笑,摇头道:“如你所说,我也有错。不懂体谅,当是绝情。”

      我说不出话了,独在他怀抱里尽情落泪。

      飞云冉冉,雪已消停。

      一川温婉,烟雪风絮谁与度?

      我哭完了,二公子辄牵住我凉冰冰的手,走去了河边。

      这儿,便是他当初扔我下河的地方。

      我猛然失色,抓紧他的大氅。双眉拧紧,却是泼皮。“二公子,你还要扔我到河里啊?”瞥了瞥他,我嘟囔嘴唇。“河面都结冰了,扔我下去,冰面都不开裂呢!”

      他“嗤”地笑开,环臂将我的腰肢揽住。“我的段傻子……”伏首低眸,深情款款。倏地低下额头,撞了撞我的额头。轻轻碰触,却还霸道有力。

      我微翘起嘴,眉色绞急。“撞得我好痛啊!”

      他道:“痛死你罢了,反正你还骂过我。”眼色转暗,可无意间还是温和。

      我缩了缩脑袋,想着我曾经骂他“非人哉”、“混账”、“该死的”等等。为此,我脸皮飞霞一片,羞恼得很。

      “是以……”他蓦地兴起,看着我发红的眼睛和鼻子。“我也要骂你。”眼底拥揶揄之态。

      我张大眼,不能相信地观着他。心里腹诽道:“他着实……”有了些孩儿气。

      登时,我轻推开他。“且慢!”双手抵在他的胸前,我仔细数着法子补救。“二公子若要骂我的,我还不如给你一些补偿。”

      他“噢”了声,兴致勃勃道:“补偿?”

      我想来想去,唯有此法管用。

      心跳极快,“怦怦”乱如小路奔跑原野。昂起绯红的脸,眼眸紧张地看向二公子。我放下手,慢慢地踮起脚尖,嘴唇缓而缓之地靠近他的唇。

      心脏几欲从口里蹦出来,脸颊好像发烧,烫如火烧,大可媲美关云长。双拳攥紧大腿上的肉,我张大眼,眼睑都不敢垂下。

      他眸色如星,闪闪发亮地将我的影子映入他的眼球之中。

      我扬起头,飞快地吻了他脸颊一下。

      他的眼一闪一闪的,波光粼粼。眉梢皆是笑意,倏然俯就,他低头吻住了我的唇。

      温暖的唇触着我的点点滴滴,唇舌交缠,着实使人又喜又惊。

      我的脑子眩晕得很,嘤咛之声,令我逐渐虚软无力。

      他怀抱着我,加深了吻的力度。婉转缠绵蜕变火热急切,迅捷烧起了我的皮肤。本就有些热,现儿这么,仿佛置身火地,竟是一发不可收拾。

      吻得你侬我侬时,忽的,他轻挣开我,猛的摁着我的脑袋压进怀里。他的呼吸有些急促,细细喘气道:“……不能太过分,对你身子不好。”

      我大口的呼吸声,趁着他强烈的心跳声,让我觉得又怯又喜。心里欢喜,他在顾虑我的心焦。咧嘴笑来,无比动人心扉。
note作者有话说
第25章 英雄今朝,运筹决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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