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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人间惆怅,眼泪纵横 ...

  •   第十九章人间惆怅,眼泪纵横

      窗外还是下着大雨,淅淅沥沥的。

      我醒来已是两日之后,尔月说我在雨里晕厥了,是罗士信将我抱回来的。

      我问尔月如何了,她顿时落泪,良久才说了一句“去了”。

      眼睛干肿,不能流泪。

      我吸了吸鼻子的酸意,下榻。

      不想到,那次的狱中探望,竟是我见刘文静的最后一面。

      上天造化弄人,所言非虚。

      尔月扶我,为我准备了一套缟素。

      我旋即明白,也未多问。

      穿衣妥当后,我让尔月去请长孙无忌过来。

      未几,人来。

      我示意他落座床榻,他坐了下来。

      二人面对而坐,竟一时无语凝噎。

      一忽儿,我开口道:“先生最后怎样了?”

      他听出我言不由衷的嘶哑,苦涩回道:“陛下不愿让他入葬,殿下遂进宫恳求。他在外头跪了两夜,陛下最后又气又恼地应承了。”

      我心头一悸,便是无言。

      “殿下打算厚葬刘先生,毕竟他是李唐的开国功臣。”长孙无忌娓娓轻言。

      “长孙辅机,我有一事拜托你。”我平声道。

      他道:“只要我能做到的,我都会应承你。”

      我道:“莫厚葬先生,这并非他所愿。”

      他问道:“此话何意?”

      我将双手缩进宽大的袖内,紧紧地抓住心酸的感觉。“把先生的遗体烧了罢。”

      临去生死三声别,我做到了;现儿,就剩终究火烧天地炉。

      长孙无忌大惊道:“甚?”

      我简单说道:“先生不想死后再被李家人践踏侮辱,遂想行火葬。”

      他消下诧异,未置一词。

      我道:“殿下把先生的身后事交给了你,也希望你能尽最后的关怀。”

      他点了头,双手交迭。“你的话我明白。”

      我招招手,唤过尔月送客。

      尔月看去长孙无忌,狐疑了几分。

      他知道我现在除了刘文静的事情,其他的都不想知道。遂他也知趣,朝尔月颔首,然退出了房间。

      尔月扶我躺下榻,问道:“姑娘乏了?”

      我扭头,摸了摸额头上的白布。“我还未退热么?”

      她道:“这几日,姑娘的病反复得很。殿下为了你的病情,甚至请了……”蓦地,她紧张而快速地捂住嘴。

      我扬眉望她,面红如火,似乎在说谎。问道:“殿下怎么?”

      她松手,却不开嘴。

      我心道:“他想如何?是为了弥补么?”想着,我竟嘲笑。

      她见状,最后于心不忍道:“姑娘,殿下担忧你的热症,遂进宫请了太医令。奴婢闻说,这太医令乃陛下御诊。殿下为你,可是苦了些心机。”

      我“呵”地一笑,阖眼翻身面墙。“你出去罢,我有些乏了。”

      她垂下头,对着我的背影行礼,尔后离开。

      听着关门的“咿呀”声,我巍巍地撩起眼皮。翻身、起立、下榻。坐在镜台前,我观看自己的面容。本来不美貌的脸上,如今看着很丑。苍白的脸就像头上的白布,双目红得渗出血丝,嘴唇几欲透明。

      明明发热,为何如此寒凉?

      目视镜台前,随意摆置的海棠钗,显得落寞。我拿起发钗,抓住。

      二公子既然能如此决绝冰冷,为何还要待我好?

      我自说自话道:“你到底想作甚?”吐气如棉麻。

      想罢顿即头痛,放下发钗,我重回榻上。大被蒙脸,不能再想。

      数日后,长孙无忌按照我说的话,火葬了刘文静。他把骨灰盒子带给了我,我却拒绝。

      我想让刘文静看遍李唐江山,遂请长孙无忌将他的骨灰洒向天地。

      我终于完成了他交待的遗愿。

      如今,便要重新出发。

      把那夜在狱中听来的五言诗句写在纸面上,我细细琢磨暗中玄机。

      听我孙子法,受益多匪浅。

      在师中吉太,子承天宠也。

      “在师中吉,承天宠也”出自《易经》的师卦,意为主帅身在军中指挥,蒙上天宠爱,因以克敌制胜。

      此卦与《孙子兵法》中的连环计有异曲同工之妙。

      至于头句之“太”、后句之“子”,可并凑为“太子”。

      刘文静想告诉我,此次陷害秦王府的人便是大公子。

      其实,他甚都知道。

      只是,要让我猜出,让我了解真相。

      可已想到,大公子使的连环计,可囊括为:调虎离山、挑拨离间、金蝉脱壳。

      其一,云桑的出面求助。我中计离开长安,遂让大公子有机可乘使用第二计。

      其二,本来裴寂是站在大公子的一边,而刘文静是二公子的人。在软硬兼施和连番挑拨之下,刘文静中计。

      其三,刘文静一死,二公子遭受李渊猜忌。可大公子却能够安然无恙,纵使他与裴寂与刘文静都有过交情。

      大公子利用我与四公子的友情,将我调离出城。随而,又利用我与刘文静的交情,不费吹灰之力借刀杀人。最后,利用我与二公子的主仆情谊,让我们都受李渊忌惮,顺带将整个秦王府都打沉。

      如今,朝野上最有权力者,便是大公子。

      只是我不懂,他为何要这么做?

      我叹息,窗外已是树摇叶落。

      这一日,雨停。

      我手捧一本兵书,倚着山雕石刻,纵观雨后初晴。

      猝尔,一道风景深深地吸引了我。

      青衫的二公子与身披铠甲的李靖正在较量箭法,旁侧的程咬金与长孙无忌鼓舞呐喊,好似西市买卖的吆喝。

      不敢走上去,于是我躲在一块大石后,偷偷观摩。

      由于刘文静一事,李渊罢了秦王府所有在宫中作职的人的要务,命他们在家中休养生息。继而,他吩咐二公子暂时毋须朝见,逗留府内韬光养晦。

      这一招,恰恰打击了整个秦王府。

      主子韬光养晦,幕僚踌躇无志,兵将百无聊赖。

      眼下,算是称了何人之心?

      二公子变成了羲皇上人,在府投闲置散。难怪今日,他会有心情在园子内与众人比武射箭。

      我探出头颅,活作小窃贼,鬼鬼祟祟地偷光借佛。

      二公子从程咬金手中取过一柄长弓,此弓比一般的弓宽长一倍,重力也多一倍。可是,他得心应手地挽强弓,将箭簇衔入弓内,拉弓扣弦,手法熟练。

      我有些看痴,脸面不自禁发红。

      他笔直挺身,豁然开朗道:“上弦明月半,激箭流星远。落雁带书掠,啼猿映枝转。”话音刚落,离弦之箭如遭电亟般往外扣杀。一瞬,只听“咚”的,正中靶心。

      众人皆笑,拊掌赞叹。

      我“唿唿”地低喃道:“上弦明月半,激箭流星远……”这是他赋的诗句么?

      与此同时,李靖弯弓射箭,好比天狼星。不一会儿子,亦射中靶心。

      我看得忘乎所以,陡然跳起鼓掌。“哈”的发笑,说道:“师父妙不可言啊!”话出了口,我赶忙收住嘴。恸着眼睛,观去全场,悄声哑然。

      二公子回身相望,听我语言,便知是我。

      程咬金快步走来,一把将我从石头后拉出。“小姑奶奶,你要偷看也不是这么做罢。”好声好气,却惹我烦恼。

      我低斥道:“这哪儿是偷看!我乃光明磊落地观看!”尤其最后四字,是故意说给二公子听。

      他清冷的面容没有变化,眉色婉转却多了柔情。“既然来了,就比一场罢。”眼神示去李靖。

      李靖颔首,把弓箭递给我。“殿下邀请,你要拒绝么?”

      我挣开程咬金,心底谩骂他的多事。看去李靖,我昂脸。“为何拒绝?”

      如此挑衅,二公子成功了。

      李靖淡笑,将弓箭塞入我怀中。

      我忽的一沉,脚步往后拖了拖。心道:“好沉的弓!”眉皱,十分不悦。

      二公子挽弓射箭,架势令我赫然想到了孙仲谋猎虎时的威猛。

      但是,我也绝不逊色。强行震住身形,我拉开弓,衔箭往后一拉。“咻”地放出,箭簇离弦,直奔靶心。

      不一时,两支箭都中靶子红心。

      我倨傲地斜睨二公子,顿觉所有烦心离我而去。

      他露齿一笑,腮旁的酒涡因此绽放。

      青衫漓水,梨涡浅笑。

      惹人笑,为人醉。

      我红了脸,赶忙闪躲他的神态自若。气想道:“故意的!”

      笑得这么痴狂,惹少女陶醉么!

      程咬金走过,出手拍向我的肩肘。

      我身一重,弯了弯腰。

      他迸发笑容,竟豪奢。“病愈后的沉冤,果真利害!”见我头上没有了白布缠裹,他笑得更宽。

      我唯有微笑,再也没别的。

      午后微冷,我深眠醒来,觉得这是我这么久来睡得最好的一回。

      吃罢药,尔月伺候我穿衣。

      她为我梳头捻髻,忽而道:“姑娘,奴婢有话想说。”

      我道:“甚?”

      她支吾道:“今日早晨,外头有人给姑娘送来了一封信函。奴婢见姑娘心情有了丝许好转,暂不想姑娘因为看信而伤了心神。遂我收起了信函。”

      我问道:“你看过么?”

      她旋即放下梳子,在我面前挥手,急道:“奴婢不敢看,那可是姑娘的信函啊。”

      我“呵”地笑道:“你何须紧张?我只是随意问问罢了。”摊开右掌心,示意她取信。

      她舒了舒心,也就退去一旁取出信函。

      我从她手里拿信,打开瞧。

      上头有道是:“红缎能否缚相思?”

      没有署名,却知是何人。

      我将信放下,准备外出。

      尔月道:“姑娘?”

      我转头瞅瞅她,“我有事外出一趟。”

      她的眼神略有异样,然说道:“姑娘小心。”

      我“嗯”的点头,从镜台下取出一只盒子。整理衣裳,出去。

      从后门走不久,忽然身后有人在唤。

      我适时回神,转头观视。

      大公子一袭月牙儒袍,添了丰润秀朗。

      我对着他走,渐而停驻。将手中的盒子收进袖子内,不敢显露。

      他悒郁地注视我,眼眸的光逐一黯淡。“对不住!”下一瞬,他轻轻地将我搂在怀里。

      我安静地倚着他的胸膛,却发现没了当初的安心。

      是因为别的缘由么?

      我道:“你何时对不住我呢?”

      一直以来,我都不相信段志玄说的话。因为,我始终相信大公子。但今日,我却惶遽了。

      他用手护着我的后脑勺,紧紧地抱我。“刘公一事,让你多发忧愁了。你生病的时候,我没有去探望你,是我对不住你。”

      我浅笑从容,“我不怨怪你。”

      也许,只要你把事情的来龙去脉相告,我当真不会怨怪你的。

      可是,再也不可能有这种事情发生。

      他的手一颤,关节争持。笑颜舒展,眉色飞舞。“待事情一过,我们就可成亲了。”

      我还是笑,“是么!”云淡风轻,总有领会。

      他道:“沉冤……”

      我轻挣开他,仰头攫住他的目色。“我是秦王府的人,如今赋闲在家,别无所求。只求大公子,莫再等候相思了。”

      他蘸了蘸眼睫的零碎,沉抑地看住我。

      我拿出盒子,递至他的跟前。“你问:红缎能否缚相思?我想,不能了。”这么直白。

      他的声音如琤琤流水,调子顿挫。“为何?”

      我答道:“不为何,只为沉冤自己。”

      他哂笑,把盒子推回我手。“当真是为了自己么?”

      我手指一凉,不懂何意。

      他惆然道:“他如此重要?”

      这句话,他并非头一回问我。

      见我不答,他复问道:“是何时起,你的心里不再有我了?”

      我恍神,心很乱。然一刻,我迎视他的眸子。心道:“你的心藏着许多我看不见的东西,太多太多了。”简易回答道:“我的心里何时没有你,我不知道。但是,你的心里从未有过我!”

      真情假意,我还是可以分得出来!

      他拖后身子,浓霜稠了双目。

      或许,他利用了我一次。

      但,我不怪。

      再且,他利用我第二次。

      我,难以忍。

      我轻声道:“沉冤虽不懂爱恨情仇,但仍能从一个人的双目中知道他的想法。你的眼底,不曾存在过我。”

      大公子蓦地捉着我的手,尔雅的脸上出现了愁惨。他霍然解释道:“沉冤,事情并非你所想。你问我实情,我可回答你。”

      我顺畅道:“殿下莫要欺瞒自己了,你待我好,我都知道,也心知肚明。但是我……”

      言未罢,他猛然收紧了我手,拉近彼此的距离。“为何你现在才来说这一切?”他苍凉的一腔语调,隐忧过多。“为何你总不问我所有事的真相?为何你总是说着不怨怪我的话?你明明该责备我,该憎恨我。可你却一直保存着相信我的心,这是为何啊?”他的眉袭来墨色,踟蹰刻在了他的心中,企图敲碎他的脉搏。也许,他懂得了何谓“害怕”。

      我道:“毋须多此一举。”

      因为这一切的事情都已经不再重要了。

      “真的么?”他似在低喃,又若对我重复地问。

      渐而渐之,他放下了我的手。

      我把盒子递至他眼前,道:“公子之情,沉冤无缘得之。”

      他拘束地苦笑,复将盒子推回至我手。“既然你能接受海棠钗,为何不能接受红缎带呢?”

      我未言,扣紧了手中的盒子。

      他失落道:“有的事情,错了便是错了。”

      我似若明理,心下释怀。片刻,我情深义重地看住他。“请替我转达齐王,我们,一如往年。”平凡的几个字,证明了我与四公子间没有心机谋略的诚挚友谊。

      大公子心头一荡,然而眸色情浓,转瞬却淡。“保重自己。”

      我把盒子抱在胸前,朝他深深颔首。

      目送他离去,我感慨颇多。

      入门,我赫然却步。

      段志玄站在前方,深邃地紧瞅我。“现儿你该明白我当年所说的话了罢。”

      我眼皮一顿,转瞬回首。“是非对错,不是一个人能独断专行的。”没有正面回答,但还是知道。

      他道:“你说得不错。但我还是希望你能记住,真实与假象只是一念之差。”

      我心间记念,却于表面道:“眼下的我心很乱,你们都说他们的不是,但我所看所知的其实并非如此。”

      他走过我旁,敲了敲我的脑壳。柔声道:“遂你得多些心眼去感知啊。”

      我喃喃道:“段大哥……”

      他一笑带过,“回罢。”

      我一愣一呆,没有语言。

      终的,我“嗤嗤”的傻笑,挽住他的手臂,亲昵举止仿若很久未曾有过。

      他笑得旷荡。

      就在秦王府的众人在朝堂上人间蒸发时,外头发生了大事。

      东海氶县的李子通于江都称帝,国号为“吴”,年号明政。

      另一端,楚王杜伏威降唐。这个曾经风光江淮一带的东道大总管,最终还是敌不过战争骚乱,来投效大唐。

      虽说李唐获杜伏威,但现下的李唐还处于人心惶惶的时刻。

      刘武周的大将宋金刚率部南下,逼近绛州。

      裴寂上表奏请出战,以图雪耻当初被宋金刚打败的仇恨。

      李渊被宋金刚的势力弄得忧心忡忡,暂时未有良策与出征人选。遂他对于裴寂的奏疏,也只能搁置一旁。

      就在这时,大公子自动请缨,愿意披甲上阵。

      李渊知他忧虑四公子的安危,但认为他乃堂堂东宫太子,未必有些意气用事。

      其后不久,李渊身边的近臣,竟敢大胆提议,邀请在府韬光养晦的二公子出征。

      话说出口,众人皆恐。

      李渊沉着脸,没有说话。

      若非大公子在旁劝导,恐怕那位提议的大臣就得人头落地。

      以现在李渊对二公子的顾忌之心,他还不想请二公子“出山”。

      是以,抵御宋金刚的人选尚未决定。

      次日早安,我正在房中参透刘文静诗词的内外玄机。

      “美人以御寇,方独善其身。是何意思啊?”我嘟囔着,衬着下颔,嘴唇翘起。

      翻找《易经》,“利用御寇,顺相保也”语出渐卦。意思明解,利于抵御敌人,顺利保卫自己。

      但是,甚能“利于御敌”?

      刘文静所说“美人”,莫非意指美人利于御敌?

      一忽儿,外面注入了一道亮声。“《六韬·文伐》有云‘养其乱臣以迷之,进美女淫声以惑之’。”

      我仰高脸,跑去窗边,探头观去。

      猛的,一颗头颅撞上了我的额头,“砰”的一声后,两人皆是“咿呀”乱喊。

      我不好气道:“罗士信,你干么?”

      他雅痞一笑,双肘摁着窗台,看我面色好转,言道:“你方才不是念念有词‘美人’么?我正好给你提醒呐!”

      我朝他吹了口气,他倒是闭眼享受。“你这嘴里有蜜饯!”

      我脸皮微红,恨他的轻薄风流。捶打他一拳,我道:“你怎么在这儿的?”

      他道:“尔月不在,我只好来找你。”

      我道:“你可莫推搪,分明就是找尔月罢。”

      话说如此,他突然面颊生了细细的绯色。他倾身,倚着窗台跳进来。

      我赶忙退后,免得被他袭击。我坐在榻沿,耸耸肩。“你适才说的话何解?”真不想到一个浪荡无赖,也能有好才略。

      他“哈哈”地坐入软垫上,自斟自茶。“你可知春秋吴越争霸的故事?”

      我转转眸子,“春秋越国有一美人……”

      话未完,他辄抢声道:“苎萝浣纱女,乌栖西施曲。”

      我挑眉,白眼略翻。“对!越王勾践败于吴王夫差,故勾践使美人计,送西施取悦夫差。夫差自顾贪图享乐,日夜笙歌,究竟是被勾践反败为胜。”

      罗士信一语中的,“美人计之于一国胜败的确重要呢。”

      我眉心皱着,忽有感想。

      他道:“方才我说的,若有乱臣贼子捣乱朝政,就以美人淫声将其蛊惑。”

      我思忖道:“先生想让我用美人计?但是,何有美人愿意?”

      但是往深一层想,用美人御敌,就能够让我独善其身。

      原来如此,我“哈”地痛快而笑。“士信,你我果真心有灵犀啊!”

      他挠挠后颈,不解地眈着我。

      晌午后,我求长孙无忌带我进宫。

      他言明,我们同是秦王府之人,如今李渊对我们有所忌惮,遂我们暂不能冒险。

      可是,我却用“只去武德殿探望齐王妃”的借口,成功摆平长孙无忌。

      他为我置了马车,送我进宫。千叮万嘱,除武德殿外,别处不许乱走。

      我明白他的苦心唠叨,也就囫囵吞枣地应承他。

      避开玄武门、承天门等人多口杂的地方,我的马车从北边的安礼门进入。

      怎料,途中却遇正比春风马蹄疾的裴寂。

      马车有二,路过停驻。

      裴寂的官职比我高,我自当得下车给他行礼问候。

      我锐意地跳下马,两眼高于顶地斜视裴寂。

      裴寂见出了马车的人是我,震愕不定,但一闪而逝。随而,笑道:“段将军有礼!”

      我心头咒怨道:“小人得志!”未几,我言笑晏晏道:“我见这拦路马车是何人,原来是裴公啊!”然一瞬,肃立身形,厉声道:“末将拜见裴大人!”

      裴寂噙着丝困窘的笑,“将军不必如此大礼。”虚扶我起。

      我巧妙躲避,深深一揖。“裴公乃陛下跟前红人,我辈低微,必当恭敬。”冷藏暗涌,觉察他有何异样。

      他的嘴角一怵,未有语言。

      我挺身看他,问道:“裴公怎会从安礼门出来?”凭他高官厚禄,应许从承天门出宫。

      他道:“旁人自有旁人看,我心唯觉偏僻好。”

      我心下冷哼,想道:“假仁假义!”说道:“原来如此啊。”

      他问道:“今日天色不妙,将军怎会选择在这时辰进宫?”一语双关,既怪责我忤逆李渊不许秦王府之人进宫的命令,又在探寻我此行目的。

      我顽心起,莞尔道:“天色着实不妙,但更为不妙的是人。毕竟,天由人定。”

      他面颜一颤,转开了脸。

      我道:“早有耳闻,裴公上表请战。陛下可是允了您?”

      裴寂眉心抖动,却盈脸笑道:“没有!陛下最近为了后宫之事,寝食难安。连罢两日朝政,搁置所有政务。遂我也难料陛下心中所选之人是谁。”

      我窃喜,心里暗道:“故作姿态。”说道:“我听闻啊,有大臣提议由秦王出征,可真有此事?”

      他从容应对,名不虚传。“的确!但都被陛下逐一撤回了。”

      我敛起了笑意,觉得事有古怪。

      正欲想问,裴寂却用借口打发我。

      我不好多加试探,只能相送他一程。见着他的马车绝尘出了安礼门,我狠狠地抽打了一下大腿。

      裴寂这个老狐狸,比我的道行还高深千万倍。

      姜还是老的辣。

      九月末,李渊应允裴寂请求,命他率军镇抚河东。

      当时,裴寂催促虞州、秦州两地百姓,把城内积聚之物统统烧毁,此举引起了百姓的恐慌万状。敌兵未至,人早是乱成一片。却于不久,夏县有一名曰吕崇茂的人,手刃县令,出卖裴寂,大开城门接应宋金刚之兵。裴寂因无御敌良策,再遭其挫败。

      与此同时,苦守太原的四公子再也无力阻挡刘武周的攻城略地。兵临城下,四公子听从幕僚谗言,令老弱鳏寡守城,他辄自带精锐出城对敌。可不然,四公子其实只是连夜带领姬妾、珠宝逃回长安。

      金蝉脱壳,成功了!

      被弃的兵将别无选择余地,唯独开城投降刘武周。

      如此,刘武周不战而赢取“兴王之基”的太原。

      裴寂战败、四公子不战而逃,让身在皇宫的李渊因暴跳如雷和气急攻心而晕厥在龙椅上。

      我听了此事后,虽有担忧之心,但更多的是觉机会来临。

      夜幕降临,我疾奔向前。穿梭秋林,踏过小径,我来到了门前。

      “叩叩”两声,里头的女声沉冷却脆耳。“进罢。”

      星斗拱月,画楼西厢,委婉多情似悲寒。秋风诡寂,跨上栏杆,推门慢进。

      息颜怀抱着小婴儿,哼唱童谣,哄儿入眠。

      开门是我,她没有惊讶,只是轻轻地放下襁褓包裹的恪儿。转身,笃定望着我。

      我道:“你似乎料到我会寻你。”

      她平静道:“是秋风令人世有了变故。”

      我明白,点头。

      原本他们母子能有一席安宁的处所,现儿因我的突然出现而被打搅了。

      她请我坐下,我却摇头。她不强求,自个儿跪坐在垫子上,仰看我道:“几日前,殿下来过看望恪儿。”

      我皱眉,独断地想道:“她告诉我干么?”

      她清逸而笑,“你找我应该是为了殿下罢。”她很聪慧睿冲,一下就知我有事。

      我也不隐瞒,直白道:“我想你帮我寻一美人。”

      她勾起唇角,问道:“为何?”

      我道:“你毋须知道!我只想让你替我物色,然后调教她。”

      她摊开右掌心,把弄指骨。“我为何要答应你?”

      我道:“若你允了,我可请求秦王妃,不须再让你们母子住此。”

      她好笑观着我,“秦王妃?我一丝也不看在眼里。”轻佻的话,使我心寒。

      我浮躁道:“你心高气傲,但也莫忘了如若没有王妃,恐怕你今日不会成了妾夫人,而她更不会让你生下恪儿。”

      她倒也不惧,依旧把弄指骨关节。“为何你不求殿下?”

      我一怔,周时惊愕。奈奈忽悠,我道:“这与你无关。”

      她道:“既然如此,也就让我继续无关下去罢。”

      我的口水一呛,被她牵住鼻子走。咬咬牙,我道:“息颜,你到底是如何想的?秦王疼爱恪儿,我以为你会得寸进尺,但你却没有。宁愿住进这僻静的西厢,受苦受累。”

      她放下手指,起身走去榻沿。坐下,她搔了搔恪儿的小脸颊。进而,她笑了。“恪儿中意这儿。”似乎对恪儿说,又似对自己说。

      我道:“不妨告诉你,我心中已有一计。此计不仅能帮秦王,还能帮你。”

      她慢慢地抱起熟睡的恪儿,冷眼旁观于我。“我以为,你只想帮助殿下!”

      我一惊,没有回答。心道:“我怎么会只想帮助他呢?我是……”是甚?

      想的甚,做的又是甚。

      一时三刻,我竟解释不出来。

      她轻拍着襁褓,声声拒之门外。“我不需要他人相助。”

      我道:“既然你不需要我助,那么你就不需要人助秦王了么?”

      她定神,眉尖溢出慎重。

      我心神安定,肃清喉咙。“秦王如今虽然是韬光养晦。但说得难听,便是幽禁。莫非你想看着他一直如此?”

      凭二公子的能力,他并不甘心就范于一屋天地之间。

      她浅淡道:“你有何妙策?”

      我婉转一笑,“只要此计一出,我敢担保,不出半月,陛下必会重新重用秦王。”

      她道:“你许是有信心啊!”微略感叹,方似讽刺。

      我道:“你只要答应我适才所说的去做,一切事情自有我来承担。”

      她两眼压迫于我,问道:“我的报酬是何?”

      我格格一笑,“天之骄子。”

      让恪儿成为二公子的掌上明珠,其实易如反掌。

      胆大妄为,我们彼此都是。

      她也笑,富盛梅霜之美。“我答应你!”心中早已透视我所说的是甚。

      我涵盖地笑,心有慷慨。

      十月,刘武周大军乘胜进发,一路凯歌。先后占领晋州、绛州、龙门等河东要地,其锐气直逼关陇长安。

      情态危急,李渊已经想不出有谁能抵御刘武周和宋金刚。

      不久,宋金刚领兵占据浍州。

      夏县的吕崇茂自称魏王,据蒲州一带。

      河东区域将且失陷,关中震骇。

      终于,李渊因无力再救河东而下敕“贼势如此,难与争锋。宜弃河东之地,谨守关西而已”。

      众大臣的几番劝谕都不可令李渊回心转意,奏效无益之下,所有人均认同此举。

      就在手敕刚颁布的当天夜里,一宫外人忽然给李渊呈上了一份由二公子挥笔的谏疏。

      内容有道“太原王业所基,国之根本,河东殷实,京邑所资。若举而弃之,臣窃愤恨。愿假精兵三万,必能平殄刘武周,克复汾、晋之地”。

      李渊看出二公子要为李唐收复河东的雄心壮志,心中有所喜,亦有所忧。一时三刻,未有决断。

      闻讯,我百思不得其解。

      于情于理,二公子应该不会这么快走出府邸,而且还将自己的野心暴露在外。

      而我,本想借助自己精心部署的计划来助二公子一臂。

      谁料,他却先露阵脚。

      不过,以二公子的心智聪慧,他当然不会冒险。

      这是为何?

      徘徊在二公子的书房外,我踟蹰地瞅来瞅去。灯火通明,人应在内。我踱步,一脸心虚地往灯火光亮的地方偷望。

      心头明明不愿见他,可腿脚偏偏来到了这儿。

      我恨自己的双腿,更恨自己的心。

      看了良久,也还是胆小怕事。

      忽而,罗士信的声音在后响道:“鬼鬼祟祟的有何好玩啊?”

      我心惊肉跳,身子一个哆嗦。激灵地回头,瞪住他道:“是你!”

      他笑嘻嘻道:“怎么了?”

      我多想揍他一拳,但想到这可能会引起书房内的人的注意,遂我压下心头的火气,冷哼道:“没甚。”

      他道:“你怎么不进去?”平地一声雷,炸开了我的皮毛。

      我心一抖,脸皮在夜里发了红。“不……不进去就不进去,干你何事啊!”

      他听我语气不善,话带结巴,就一口地笑道:“你想进去,但又心头惶恐作祟。”

      没猜错!

      我犹豫地想了想,然虚浮地睥睨他。“胡说八道!”快然撇开眼,我握起了拳头,掩饰十指的颤抖。

      他不问下去,话锋转道:“你这回可是想探知殿下何故纳谏?”

      我的手指略带抽搐,然强力地压制抖动。脸面红亮,却不知。“没有的事。”心下气他了解我。

      罗士信挨着书房门外的柱子,头仰看月。环胸自在,舒声道:“我把你的事一五一十都告诉殿下了。”

      我糊涂道:“我?何事?”指着自个儿的鼻头。

      他“哈”地故作姿态,然敛眉紧盯我。“你的美人计。”

      我一惊一乍,贸然气怒。冲前一步,双手揪起罗士信的衣襟。我压着嗓子,低声道:“你个混账!”我揍死你啊!

      他倒也不怕我的攻势,平平无奇道:“我知道你想用美人计来牵制皇上与裴寂,故而你去请了息夫人助你一臂。”

      我扯紧他的衣襟,心念道:“莫非……是上次?”是二公子遣他来试探我的?

      他道:“你放心!殿下从不知情,是我情不自禁地将你的事情告诉他的。”

      我一凛,心下顿是放松。

      他继续道:“你想借用美人计使殿下再受重用,殿下知你用心,但他也知你冒进之心,遂才早你一步出手。”

      我心一霎严实,想道:“所以他纳谏了?”

      他看我眉色抖索,早是料得我有此反应。他笑道:“我想不用多久后,陛下定会召见殿下的。这么一来,你既不必用美人计替他着想,而他也能为自己谋了新的出路。一举两得,何乐而不为呢?”

      我忽的问道:“你是从何时起就跟在我身后?”

      探监刘文静时,他就跟踪偷听。

      这回,他跟踪我,听了多少?

      他耸耸肩,叹息道:“你似乎不愿让我替你分忧苦事呐。”

      我抑扬顿挫,啐道:“鬼话连篇你最利害!”松开他的衣襟,我拍了拍自己的手掌。

      他抚平衣襟,嘴巴咧开了笑意。“我也并未多听,就是在西厢时听了个大概罢了。后面的,都是我自己的臆测罢了。”

      我道:“殿下不用我相助也罢,但美人计我必当使出。”

      他一瞬扬眉,“这是为何啊?莫非你意不在殿下?”

      我转身,淡淡道:“刘先生的遗愿,我必须遵从。”

      他未敢有言,只凉凉叹道:“可惜了一代倾国倾城的美人!”

      我伸手推他的胳膊,狠狠道:“你又未见美人,怎知她倾国倾城?”

      他不答,却问道:“是何家的姑娘?竟如此心甘情愿。”

      可惜啊可惜啊,不然这样的美人必定“死”在他的“浪子心”中。

      我侧面回答道:“叹道是:董卓与吕布,逐鹿美人心。”且后,我偷偷笑着离开。

      他蹙起眉峰,似乎在思虑我的话。

      十月初六,窦建德于衡水一战败给幽州总管罗艺。是月,窦建德率兵赶赴卫州,过黎阳三十里,恰巧碰上了右武侯大将军、黎阳总管李世勣所领的三百骑兵。窦建德一个猝不及防,败于李世勣。旋又得右路支援,反败为胜,击败李世勣,杀其部将丘孝刚。未几,俘淮安王李神通、李世勣之父李盖、归唐不久的魏征、李渊之妹同安公主,唯独李世勣率轻骑逃离黄河。几日后,李世勣因父亲被俘,被迫重返黎阳降于窦建德。

      窦建德强行任命李世勣为左骁卫将军,镇守黎阳。

      随后,卫州守军得知李世勣投降和黎阳失陷的消息,奈何只得投奔窦建德。

      而在附近驻扎的反唐之王的徐圆朗望风归降。

      夏国大捷,窦建德率部还洺州,筑万春宫,迁都于此。

      十月十,李渊召见二公子入太极宫议政。

      耳闻,我大骇。

      徒听以为罗士信说谎,原来真是个实况。

      十月十一,李渊准二公子奏,令其统率三万精锐进攻刘武周与宋金刚。

      整顿休养过半月,十一月时初降薄雪,二公子终于领兵出发。

      此行,二公子准确地调兵遣将。他启用了多年未在沙场拼杀的段志玄,再是我、秦琼、罗士信、刘弘基、殷开山等人。

      刚入了初冬,黄河封冻。

      唐军汹涌渡河,与宋金刚的军队在柏壁相持。

      外头滴水成冰,北风刮刮地吹拂,像刽子手的尖刀抹脸。下着雪,漫天纷飞,皲裂了只裹着褐皮的树杈枝桠。

      我摩擦双手起热,脸颊冻得通红不在话下。大口大口地呵气,不停地搓暖身子。

      猝尔,仿佛有人唤我。

      “喂,叫你呢小子!”

      我如今虽穿军甲,成了男子,但听“小子”这称呼,心中真不愉悦。回头瞥见,竟是一群士兵。来势汹汹,野性难驯。

      一个士兵走前半步,挺胸俯视我。“原来不是小子,是个俊俏的女儿呐!”说完,他轻蔑地笑看我。

      我心道:“惹事的?”马上肯定,我开始防备。

      另一个士兵“诶”地笑道:“这可不是皇上亲封的御侮校尉段将军么!”

      我静观其变,观其所动。

      乍闻,众士兵均是笑口常开地跪下向我行礼。口口声声地问候一句“段将军”,眼神却齐齐整整地出卖了他们自个儿。

      弄得我好似名不正言不顺!

      我就看他们想如何戏耍,冷不防咭的一笑。

      遽然间,众士兵中出了一道很重的声调。那人推开阻碍的士兵,走上前与我对视。“你就是段沉冤?”

      我不应不答,只看他。面罩光和,倜傥敦实。但,从他的眼底竟可分辩出丝许的波云诡谲。

      他“哼”地撇嘴,不屑三分起。“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女人罢了。”

      我终于开口说话道:“你说甚?”

      一个士兵轻嘲地“哟”了声,“我还以为段将军是个小哑巴呢!”

      我阴晦着眼,表面无异。

      那人瞅着我道:“打仗乃男儿之事,女人就应该在家等候。说甚来此打仗,真是天方夜谭!”

      我握起拳,收在背后。“谁说女人不可打仗?沙场是男人的天下么?”

      我只知道,天下是君王一个人的。

      谁坐上了龙椅,谁便是天下。

      那人嘴一歪,猝不及防。

      士兵们霎时起哄。

      一士兵道:“莫要以为你是个校尉就了不起,你只不过是个芝麻八品武官!”

      猛的,众人皆笑。

      我抿唇,未语。

      那士兵狂妄的口吻,真让我想揍他。压下心中怒火,我故作平静道:“八品小官也总比你们这些碌碌无为、蜚短流长的兵士利害啊。”

      刹那,众士兵均气怒。稍加起哄,他们齐声道:“你快点滚回长安,这儿不需要一个弱不禁风的女人碍眼!”

      那个嚣张的人更添一句狠话道:“莫以为你有殿下撑腰就想……”

      不等他说完,我劈下右掌钳击向前。那人反身机灵侧踢,中上我的掌风。我立即撅着他的脚踝,旋予一拉。他顺着我的力道赴前,将且吃瘪。我狠戾地扫视他,忽使诡计,左手掩人耳目,护着右手冲击。他虽稍胜一筹,但被我猛地而来的阴招吓得倒退一步。

      众士兵虎虎退后,被我举手间的法度吓得不轻。

      那人道:“你会功夫?”

      我狂呼道:“你试试便知。”凝神一瞥,我双足点地跳起,半空翻身搳拳。那人赶忙发掌挡我,后提单臂回招。我缩身撤退,提掌送去他的骨节之处。他眼快,迅捷刁住我的手腕。回旋一扭,我被他的一招“顺水推舟”击退。我迎面痛头击打,“咕咚”一声,已是在他的骨头上拨出了一敲。他疼痛地跳开两步,手蔓上了骨头处。

      我目光如电,疾速俯身,踏步进招。他稍加旋转身体,侧腿劈过来。我使掌一记“风卷残云”带劲圈上他的手臂,后又趁机抓住他的另外的一只手臂。身形偏转,扭住他的两只手往外带出,内息一拨,早是愤世发力。借力使力,我陡然丢开他的双手。他腾空从我肩上翻过,“噗通”一声重重地摔了一跤。

      得意洋洋地看去他,我掸了惮身上的尘嚣。

      那人撑身反跳,双拳紧握在前,正欲扑打。我抢攻,拳掌交替迸发,弯身飞跃疾去他胸前。他嚷嚷地挣退步伐,再中我的拳头。我斗勇好胜,三两下手板就提气外发,抢步飞奔,我提拳踢腿飞去。

      蓦地,只听是段志玄的喝声。“住手!”

      我一刹,靴子“咔咔”地摩擦沙地而停。勾拳侧落,稳稳地收拳站定。

      那人面色发白地看向我,胸脯一起一伏。

      我纵见他外表如此,可眼底内的诡诈使我心神皆怒。

      段志玄让开步,映入我眼的是身披铠甲的二公子。他冷峻地观着全场士兵,寒声道:“你们这是作甚?”

      话一出,无人敢如方才放肆地说话。

      我咬牙生倔,别开脸不见他一面。

      二公子的面孔寒凉逼人,自比冻死骨。

      段志玄瞅着我,怒喝道:“段沉冤!你违反军令,私下与人斗殴生事。现儿我命你去砍柴挑水,必要使得三万士兵能沐浴更衣!”

      我神色一晃,走前对视段志玄。满腹忿恨,我厉声道:“为何?我并没有违反军令,是他们主动挑衅我的,一切与我无关!”

      他沉着脸,嘴唇紧抿。

      我道:“方才你们没有看见么?是那个人先出手打的我,莫非遭人痛打了,我还不能够还手反抗?”据理力争,我不相信段志玄都看不到事实。

      二公子目无表情地瞥我,眸子纡回的黑色愈来愈复杂。

      段志玄道:“你认为你没有错?”

      我咬咬唇,睨着段志玄。“我不知错从何来,若你强行责罚,只会让我不服。而且我是秦王殿下的属下,若我真的有错,也只是……”

      他骤然吼道:“这是殿下的命令!”

      我一凝,吓慌了神。

      他跻身向前,指去远处的一捆捆的木头。纵声疾怒,满眼宏亮。“军令如山,你去还是不去?”

      我切恨地瞪住二公子,心里暗怒道:“好,殿下是罢……”大力地捶向侧腿,我负气地移过脸,洪声道:“属下遵命——”故意拖长声调,蜿蜒刺耳。箍着“咯啦”的拳头,我顺着段志玄指的方向走去。

      二公子观着我的背影,眸子的颜色变转多样,终的还是幽邃。

      段志玄侧看他,说道:“殿下,沉冤年少气盛,又且是女儿家,难免会受他人非议。”

      他不语,只看寥寥人影。

      段志玄抱拳请示道:“请殿下莫怪罪末将的雷厉风行。”然心下念道:“沉冤,你何时才知道殿下待你的好啊?”眼睛瞟瞟那边。

      二公子还是不语,却转身回帐。

      亥牌时分,夜寒袭人,严霜在地。

      我忿怒地将一捆捆粗壮的木头踢倒在地,蹲下来解绳。然后,右手拿起一柄斧头,左手将一块木头竖立好。我尖叫一声“啊”,双手举起斧头就往木头一劈。“啪啦”一声,木头一分为二。

      挥落斧头,我狠心地想道:“段大哥就是迂腐,只管听从二公子的好啦!”看着妹妹受罚,作为大哥的心情很好?而二公子不言不语,黑着脸的模样让我更是冒火三丈。

      将几块的木头竖立,手起斧头快落,爽利地劈开了一块块的木头。我自说自话,气道:“三万军士都要沐浴更衣,我一个人怎么可能完成啊?”分明就是故意刁难。

      二公子,这个主子一点都不合格!

      自怨自艾时,忽闻一道笑嘻嘻的声音。

      我一听,就知罗士信。

      “孤独只一人,总是惹人愁。”他抱臂看我,眼中是一轮明月映雪。

      我撇嘴,耷拉胳膊。“你要取笑我是罢?”

      他道一声“非也”,作莘莘学子状。“乃因我也违反军令,段将军罚我与你做同等的事。”

      我心道:“段大哥罚他?”问道:“你是何错?”

      他眉毛一提,嘻道:“不就是随意地辩嘴了两三句,段将军说我毫不尊重殿下,遂就命我来这儿陪伴你呐!”大方地摆摆手,觉得没所谓。

      乍闻,怎就如此敷衍了事?

      我听出他的玩乐腔调,就知道他做的都是有意的。心下一笑,我带有感激。“多谢啊!”

      他“噢”了声,眉峰松散。“谢我甚,我好似没有帮助你呢。”

      我格格一笑,竖起一块木头,挥斧劈开。擦拭了头上的微汗,我揶揄道:“多谢你也遭殃,竟敢得罪我哥哥!”

      他“哈哈”大笑道:“说着也怪呢!你哥哥果真是对殿下忠心不渝啊,若有一日我等有人背叛殿下,段将军肯定磨刀霍霍向那人。”

      听他这么说,也算是大事化小。

      我丧气道:“你尽管笑,反正加上你,我们也难以伺候那三万军士。”

      他精神矍铄,笑容满面。“你一向倔犟,怎就轻易被‘三万’二字给击倒了呢?不就是三万军士么!你我二人合力,还不容易完成啊!”

      我莞尔,心头暖意充溢。

      接下,我们竭尽二人之力,我砍柴、他挑水,终于在丑时末让三万军士都能舒服地洗漱。
note作者有话说
第19章 人间惆怅,眼泪纵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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