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7、黄沙百战,指日可待 ...

  •   回府前,二公子带我出城。漫步月光,把飒露紫丢在一旁任它吃草撒尿。

      我面烧如火,独步寻花。

      草丛间的花色,隐约暴露在光润下。淡淡地,漫上了一层月白。

      两人独处,心在打擂,身在抖索。

      欲言又止,欲步又却。

      他观望我的眉眼,酒涡微醉。

      彼此对望,千言万语皆都比不过此时的沉默。

      在我们都想说话时,甫从天而降了一群黑衣人,遮掩了月光。

      二公子随便丢掉手中的油坛子,本能地将我护在身后,看着黑衣人贯众群分。

      然不久,黑衣人围成一圈,拔出腰刀,势头强劲豪夺攻取。

      二公子将我推开,欺身飞去与黑衣人搏斗。

      我在一旁查实黑衣人的底细,武略慎行,一招一劲皆有法度。但又不似中原武功,丹田内里远不如我辈中原人的利害。

      疏朗的月光铺满草丛,眼见一名黑衣人伸臂扑来,旋予翻腿迳踢我的“命门穴”。我侧身纵跃,左掌振出,打向他的胸廓。他冷冷退步,手里腰刀抖擞,如遭电亟地劈面而来。我急翻双掌,刁住了他使刀的左腕。此时,两人拉近距离,各自运力。我两指齐出,一把叉住黑衣人的喉头。他疼出了低吟,右腿绷紧,一脚踢开我。我扭身侧避,锯开我们的距离。他横扫阴鸷的眸子,攻腰刀于锁拿,兀自朝我进攻。

      二公子与数十黑衣人缠斗,不及抽身助我一臂。遂我只能想些阴招逐一攻破。忽然,黑衣人倒翻身体,双腿朝上,双手作脚。旋风扫叶之势,趁我不为意时,以将我腰腹踢中。我被其劲道之盛弹出了几丈外,“砰”的一声落地。

      二公子闻声看来,偃松的眼忽然沉凝。他快手慢步攻击,招招出力、拳拳神威。

      聚力一股于下盘,我小腹收缩,猛的飞腿迳攻。黑衣人不胜挡住,只可受我腿力纵发。尔后,我转开海棠钗头,瞬时于内心弹出一发银针。我猛抓一把银针,精准秒射。黑衣人迅即翻身避开,而其余黑衣人不甚,数几个人因麻痹在胸而晕厥。

      我右肩提气,顺带于右掌。身子横逆俯冲,撞倒了一群靠前的黑衣人。骤然,一个黑衣人从我身后阴险而至,左足勾着我的右腿。一拐,一拖,我已趴在地上啃泥巴。我拍地跳起,双足一点,腾空抽身,从线靴内掏出匕首,后又使出段志玄教导的“千字文剑法”。

      或许太久不用,一时三刻间竟忘记了法度与口诀。

      搔搔头,我支着匕首刺去敌人心窝。

      黑衣人见此有了些愠色,众等扭动身躯,腰刀往外泛光,直击我的眼眸。

      恰在紧要关头,我大吼道:“恭惟鞠养,岂敢毁伤。女慕贞洁,男效才良。知过必改,得能莫忘。罔谈彼短,靡恃己长。信使可覆,器欲难量。墨悲丝染,诗赞羔羊。景行维贤,克念作圣。德建名立,形端表正。空谷传声,虚堂习听。祸因恶积 ,福缘善庆。尺璧非宝,寸阴是竞。资父事君 ,曰严与敬。孝当竭力,忠则尽命。”

      匕首为剑,仗剑走势,虚实结合,浑然天成。腿法狠戾,遒劲刚柔。腰带一紧,我已生风出击。众多黑衣人见我招数快准而阴狠,不禁有些退却。

      我举手出击,糅合擒拿点穴的功夫。瞄准一等人的唇上的“承浆穴”,腹部的“气海穴”、“关元穴”,连带脊椎末梢的“长强穴”、“神道穴”、“中枢穴”。见有机会,举手就点。黑衣人的穴道被制,强行不得动弹。

      我执匕首前刺,不待匕首撤回,早是把左手一招卒中几个黑衣人的胸口的“神厥穴”。

      来人已疼痛出声,“咿呀”作倒。

      我“嘻嘻”偷笑,匕首收回。

      欻然,黑衣人腰带上隐现出丝微端倪。由于光线太暗,我无法辨清。

      旋即,我飞身扑去,协助二公子。可半身未着地,就见一个黑衣人疾厉出招。我旋身赶忙,但却因此卖开了破绽,中了他的一掌。

      我扑落地面,“啊”的叫唤了声。心道:“这厮的内力尚且高深,不同其余的黑衣人。”运劲探身,翻转跃起。左臂往外穿出,一记“春江潮水”浪打三千丈。黑衣人极力闪躲,右掌掣肘我腹下的“曲骨穴”。我一凛,全身扯痛。

      黑衣人凝眸,身形一撞,把我撞入了草丛的坑洼内。我一脸沉在泥水里,口含泥巴,满眼愤怒。起身时,面目全非的邋遢。

      我含怒不言,赶忙交比双手,使出“狗仗人势”,飞扑向前,一把扑到了黑衣人。双拳变抓,使力挥手抓挠。黑衣人抽身回避,可都被我重新打落地上。转手一记“龙吟虎啸”,五指复成拳,蛮力出势。猝不及防,两胁的破绽被其余黑衣人看穿。他们齐力奔来,手起刀落。我倒吸凉气,寒凉间睨见了黑衣人腰带上的端倪。我轧过地上的黑衣人,打滚避开刀锋痕迹。

      借着泻满一地的月光,我看得清晰。

      黑衣人腰带上,正正绣着一个银菟的图案。表看像画,却又似符。银线穿针,精致隐匿其中。

      余人既而不肯放过我,又是几刀飞来。我横着身欲起,谁知脚底磕着小石头。一崴,身躯跌倒。只听右脚踝“咯啦”一声,错骨移位。试图站起,可脚踝上的痛楚使我发寒。

      一众黑衣人使刀劈斩,寒光谋略为之惧迫。我睁大双眼,以为大限将至。可一眨眼的功夫,二公子电光石火地将我从地面抽离。抱紧我,护我在后。我冷汗涔涔,嘴里嚅动。

      他突发奇想,冷峻地笑了笑。

      我瞥着他,忽觉冷飕飕的。

      他找回方才丢了的油坛子,命我打开。

      我疑心起,还未想明白,就顺着他的意思做。

      开了封,他迅疾地就拿过我手上的油坛子,往黑衣人身上一泼。

      果然,黑衣人浑身都是油滴,想前来,又碍于油的滑腻。

      二公子瞅瞅我,须臾一手揽住我的腰,一手搀着我的臂,转头往前奔跑。

      我被他带着跑,脚踝的痛忍无可忍。我“啊”地惊呼,面目将近抽筋。

      他为了减少我的痛楚,把我身上大半的力道都卸载于他身。如此带动,即可减退苦楚。

      后面的黑衣人连忙追赶,腰刀的冷光逼人心扉。

      我真不想到,堂堂一个秦王,他居然打不过就跑。若是回去后告诉众人,不晓得二公子还有无面子可言。

      想着,我“嗤”的窃喜。

      头顶上的二公子听我发声,微蹙了蹙眉头。

      加紧力度,带我快速撤退。

      二公子使计,故意领着黑衣人把整个长安外城绕了一圈。旋即,黑衣人看着有诡,也不多跟。终于,约略半个时辰后,黑衣人才肯放了我们。

      我的脚踝因跑得多而极度麻痹了,再也使不出力。

      二公子见我骨头虚软,深知我力已殆尽。慢行,慢拖,揽着我缓缓前行。

      他道:“他们不会再追来了,你休息会儿子罢。”未几,他把我扶在一旁石头上坐下。

      我移着沉重的步伐,冷汗濡湿了衣裳。我的脸色苍白,嘴唇发抖。

      他见我喘气利害,顿觉我可能又在心焦气促了。

      他的右手伸到了我背后,抚着我的背脊。由上而下,顺着我的气息而覆辙。

      我感到他的手在我湿凉的衫外游走,竟一下脸庞烧红,心怦怦直跳。

      如此抚触,可算肌肤之亲?

      稍稍挣退,我妄图收缩背脊,不要他温湿的手抚摸我同样是湿的背脊。

      可,他似乎有所感。

      我这才一缩身,他就进逼过来。右手贴近我的背,仍然由上而下地扫落,使我缓气。

      我羞赧地垂下眉目,不敢眄视他的神情。

      顷刻,他放下了手,站起。

      我一滞,微仰头观住他的容貌。夜太深,我无法辨清眼前人究竟是喜是怒。

      他的脚步稍稍后转,只一身背脊对着我。

      我不多明白,道:“二公子,你也累了。不如,你坐下来歇息罢。”

      他双腿跨开,半蹲在我跟前。眼神辩驳的意味是决绝肯定的,纵然未看我一眼。“上来。”

      我“哈”地低声喊,赶忙想道:“何解?”

      不顾我反对与否、同意也与否,二公子侧目而视于我,左手抄住我的左腕。一个提拉,我猛然惯力倾前。狠狠地撞着他坚实的背脊,我吃了痛,也不敢呻吟。他的右手,同样也拉过我的右腕,与左腕一齐搭落他的脖子上。

      须臾,他托起了我的双腿,背着我毫不费劲行走。

      我一松弛,几欲往后跌。急急忙忙地圈着他的脖子,脸庞微微靠向他的侧颜。

      静静的,我似乎听见了属于彼此的心跳。我抿唇,飞霞往脸上留下了胭脂。红着脸,我屏着呼吸不敢侧视他。

      “当初的你,也是如此蛮行。”二公子的话清亮怀骨,酥麻了我的身体。

      不过忽想,他的确说得不错。

      我们被突厥人埋伏追击,他抱着我滚落山崖。骄傲如他,不给我触碰半分。

      可是,我却偏不如他所愿。强行点了他的穴道,还背起了他。

      虽然,那时的我年幼,力道也不如现儿。但,能背起他也是天下难事了。

      今儿,互换了情形,由他背着我。

      这一时,我心思如抹蜂蜜……

      翌日,二公子仍是背着我回到了长安。

      路经西市时,我倏然道:“二公子,你放我下来罢。经过了一夜路程,你都乏了,还是放我下来,让我自个儿行走。”

      二公子不睬我,仍旧背着我缓慢前进。

      我叹叹气,霍然看天。垂下头,惆然间发觉了丝微端倪。我稍微松开他的脖子,说道:“若你不放我下来的,就背着我去前面的摊子罢。”

      他顺着我手势所指,前方是一摊买油纸伞的档子。

      背着我,他停在摊子前。

      我买了一把油纸伞,握在手中。

      二公子继续前行,且不疑问。

      我见他一言不发,心倒是狐疑:“莫非他都不好奇的?”问道:“二公子,你放我下来罢。”还是这一句。

      二公子蹙眉幽深,眸色转沉。

      明知不行,我却往死里劝话。

      罢了,罢了。

      我重新搂过他的脖子,悻悻然地倚住他的背脊。我一手拿着伞,一手贴上了他的额头。

      蓦地,二公子停驻。

      我一吓,欲收手。“你、你、你背我都背出了汗,我、我只想给你拭汗,而已。”话带闷结。

      尔后,他再度行前。见他不恼也不怒,我再次胆大地贴上他的额头,用衣袖为他拭汗。继而,我放下了右手,接过左手的油纸伞。借力一推,打开了油纸伞。遮住了我们头上的猛烈的日头,我移开脸,嘴唇却不经意地碰触到他的耳廓。“不知是风是雨,却仍有一心人。”不消半刻,我已是赧然。

      他走得很慢、很慢,每一步都似乎不曾移动过似的。

      他的眼装下的异色,我看不清楚。只是,隐隐瞄见,他两腮旁的酒涡衔入了温醇玉辉。

      我嫣然一笑,不再唧唧喳喳说个不停。

      适才回府,二公子将我放到床榻上那么半会儿子,眼见段志玄、长孙无忌和李靖进厅。

      段志玄行色匆匆的,我的目光犯愁,心道:“段大哥是少见的焦灼,今日竟……”

      他瞟了我一眼,旋即靠近二公子身旁,与之耳语。

      二公子闻过,眼眸的明色泠然而固。瞅瞅我,然对望李靖道:“药师!沉冤脚踝受伤了,你替她治疗一下罢。”

      李靖作揖一礼,随后应声。

      二公子复瞅我,旋又一闪而逝。领着段志玄,速速离场。

      我坐在榻上,糊涂想道:“到底是何事呢?”瞥去对面的长孙无忌,问道:“长孙辅机……”言未罢,他自觉走来,落座我身旁。

      “你的脚是如何受伤的,怎就一点都不顾惜自个儿呢?”他的眼带着怜悯,话捎疼惜。

      我顿时无言,嘴角撇下。

      李靖半蹲在我跟前,问道:“你何处受伤了?”

      我手指颤了颤,指去右脚脚踝。继而,俯身绾起右边的裤裙。露出小腿,醒目的新伤旧痕打入了他们的眼底。

      二人虽有惊诧,却状似无意。

      我转眼探寻长孙无忌的端倪,“段大哥心急如焚,所为何事?”

      长孙无忌为我斟茶,“先饮茶解解渴罢。”表里不一,囫囵吞枣。

      我推开他递来的茶盏,“你快说罢。”

      李靖扶着我的脚踝的手猛地一按,手指深深半分陷入我的腿肉间。

      我能感,也能明。

      长孙无忌倒也享乐,莞尔婉转。“你的话是何意?”

      我不言而明,是他们有所隐瞒。“若你们不愿讲的,我自当去问秦王殿下。”

      霎时他道:“倘或告知你,那么你又可帮助多少?”

      我三分保留,“只看你能说出多少了。”

      不消半晌,他竟是泼洒地笑了。“沉冤,你当真狡猾。”

      我未解,只垂下眼睑。

      他举起几旁的茶盏,呷了一口扑鼻茶香。“刘先生被陛下责罚了。”

      我一凛,问道:“发生何事了么?”

      他浅浅开口,“裴公即将班师回朝,陛下心思愉悦,遂想设宴为其接风洗尘。”

      我目光沉邃,心里暗道:“陛下要为裴寂举行庆功宴?”对向长孙无忌清散的眸色,问道:“裴公战败,双手拱让晋州。试问如此败将,何来的‘功’?何来的荣幸去庆贺?”

      李靖抬眼看我,“若是无幸,何以蒙受陛下器重?”

      我一闪眼,对话无益。

      长孙无忌再道:“刘先生一早进宫纳谏,逼得陛下怒烧龙颜,故而驱赶他离开。可是,先生益添守正不挠,出言顶撞。陛下火气冲天,遂命他在太极殿外下跪思过。”

      我欲起身,李靖瞬时按住我的手肘,打碎我不安分的冲动。“莽撞无利。”

      我试图抽开他的手,不料他却生紧地扣下我左肘的“曲池穴”。我经脉逆流,上身麻痹。

      他摁着我坐回床榻,然替我治疗脚踝。

      长孙无忌道:“殿下既然进宫了,自会有法解围。你何须一味子的激扬,这反倒会添了他的麻烦。”

      我顺了顺气,压抑心底的不由分说。平静几分,我道:“先生最近以来且都失去了以往的冷静。”

      长孙无忌复呷一口茶,唇角增笑。“故人故事,岂是我们晚辈所能了解的。”

      我正欲说话,却见李靖右手猛然一拉。我的右脚踝仿若脱骨般的刺裂,“咯啦”一声,震痛了我的全身。我“啊”的尖叫,逼出了阵阵冷汗。

      故意的,他绝对是故意的!

      数日后,忽而有几个下人唤我出门。不知何事,我懵头懵恼就去了。

      秦王府大门外,跪着一名少女。

      她看上去稍长我几岁,身形却娇小,容颜娟好。

      我觉得她熟悉,但一时忆不起。

      少女见我出来,便艰难撑起站起,迈着笨重的步子走来。笑影甜甜,仿若是我所见过的。她走近我,然一下又跪着。“姑娘,奴婢今日是来给你报恩的。”

      乍闻,我心道:“报恩?”说道:“我看似并不认识你啊。”

      少女唇角一悸,眼眸呆了呆。

      正欲说话,闻声有道:“沉冤姑娘果真忘得快啊!”

      我循声看去,遐思娩转。忽的大惊,想道:“罗士信!”

      褐色衣裳,褪去了平凡的布衣,温暖的笑容迫使我记起一个月前的故事。

      垂头瞥瞥跪着的少女,我顿时记念。“你……是那个小叫花子?”

      她“嗯”的惊喜,朝我拜了拜。“奴婢愿做牛做马,只求姑娘能让奴婢留在你身旁报恩。”

      我“诶”的低呼,迅速地拉她起身。“太要紧了,我受不起。”

      留在我身边报恩?我自个儿的恩情还未还给主子呢!

      她拽着我的衣角,请求道:“奴婢孤苦伶仃,受姑娘一钱之恩已是天赐。奴婢愿伺候姑娘一生,以此还恩。”

      我努努嘴唇,想语几句。

      罗士信抱臂走来,笑道:“既然美人儿盛情难却,你便勉为其难地应承她罢。”

      我心里呵气:“勉为其难?”

      我看,是他想“勉为其难”罢!

      “我做不了主。”我难为地观去少女的潸潸欲哭,“其实我也是受人恩惠,前来报恩的。如今你却来报恩于我,也不晓得我的主子会否应承。”

      “我觉得秦王殿下不会计较下人的多少。”罗士信信心满满地看我,似乎猜透了我的一点心思。

      我一抖身,瞪住他想道:“他唤二公子作秦王殿下?莫非,他是府内的人?”问道:“你如何得知?”

      他欠揍的笑容又起,如耍赖混混、又似风流浪子。“我就是知道啊!”

      话语轻率,说了等于没说!

      拉着少女的右臂,我道:“你可有名字?”

      她点点头,“奴婢名唤尔月。”

      我心内反复记念,然又问道:“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

      她道:“奴婢问过了整个西市的人,才知道原来姑娘是秦王府的人。所以奴婢冒犯前来,只求能作府内一员。”

      我“哦”了声,谅得她身世可怜,又与我同等遭遇。罢了,我就学着罗士信说的,“勉为其难”引她入府。

      不过,我道:“你能否留下,不是我说了算。你我都是寄人篱下,若要生存的话,只能求府里的主子。”

      她复点头,方似听懂。

      罗士信跟屁似的,尾随我后。

      我对他起了疑,觉得他表里未似我所看到的真实。

      九月,梁王萧铣、大度毗伽可汗梁师都分别进犯李唐,均被李渊遣将击退。

      与此同时,刘武周大军势如破竹,进逼太原。

      如今,太原危在旦夕。

      作为留守的四公子,此刻竟没了任何消息。

      我在长廊上徘徊,想必他只是加紧防御,未及时候给人心安的口信。

      尔月手捧托盘,来至长廊。把盘子放置石桌上,她看了看我道:“姑娘,先饮口酒罢。”

      我摇头,摆手道:“撤下罢!我现儿没心情饮酒。”

      四公子生死未卜,教我如何安乐。

      她道:“姑娘你不必忧心,奴婢想齐王殿下定会吉人天相的!”

      我瞅着她,她笑得从容。

      自一个月前,二公子允了她留下伺候我。

      当时,我不明白。我一个小丫头,怎可有人伺候?

      可是,二公子却道“你须得一人知心”。

      或许,他想到我身边缺乏女子陪伴,遂才会答应让尔月留下。

      尔月为我斟酒一杯,递至我眼前。

      我稍纵而看,然缓慢地举杯慢饮,忽觉酒香郁而寂苦。吐了吐舌头,很想教训一下尔月的失职。

      忽而,听得了程咬金的大笑。

      我偏头望去,程咬金和秦琼,竟还有一个罗士信,齐齐进至长廊。

      其实在七月时分,罗士信已经投唐,归入了秦王府。

      难怪,他对我了如指掌。

      程咬金奔放笑道:“这回我终于报仇雪恨了!”进而想道:“平日里这丫头就只有戏耍我的份儿,今日我算是雪耻了!”想罢,他吃吃偷笑。

      我鼻子哼气,就知道有诈。

      我看向秦琼与罗士信,“你们怎么在此的?”

      秦琼文雅一笑,落座石凳。“你如此忧心,怎教我们不与你一同忧心呢?”

      我心一热。

      罗士信笑道:“毕竟我们都是一见如故呢!”

      我瞥着他,发现他的笑果真使人有出手痛揍的冲动。我道:“少说无益之语。”斜睨着他,给予他白目一双。

      他倒也不为过,耸肩轻笑。

      尔月一一为他们斟酒,“几位将军,请酒!”她指节推动酒壶机关,气压提升,壶心转换。

      罗士信打趣地关注她的眉色,她飞舞如霞、流转清风。他“呵”的笑,举杯痛饮,然“哈”的吐气道:“好酒!”此时的酒味甘醇馥郁,津津是美。

      尔月赧然低头,未语。

      程咬金粗粗饮酒,重力地把杯盏扣下桌面。举袖擦拭嘴角,他看向我道:“沉冤,你莫要忧心过多了。”

      我单手支着下巴,念头飘远。

      程咬金不悦我不回话,才想几句心底话,打算说出。

      忽而,廊外奔至一丫头。她大呼小叫,尖尖细细的声音打破了我的思绪。“沉冤姑娘,沉冤姑娘。”

      我应道:“何事这么着急?”

      她不及呼吸,急忙道:“齐王妃于府外求见。”

      我道:“她若想见秦王殿下的,你便去向殿下引见啊。”何须来此寻我无聊。

      她扭扭头,“可是……齐王妃要见的人是您。”

      我懵然,起身。“见我?”

      她点了点头。

      程咬金拍桌蹬脚,“莫见她!”

      我怔了怔,愈渐不语。

      他怒气闪眼,“这女娃前来且不会有好事的!”

      我瞥去程咬金。“咬金你别急,或许她会告诉我齐王的下落呢。”

      程咬金的嘴张了张,无语。两眼扇风却怒,手拍去了桌边。酒盏乒乓跳起,如若星斗火苗。

      我笑笑,对向丫头道:“请王妃进来。”

      丫头点了头,小步跑出去。

      半刻,云桑已请入长廊。顽皮的风撩拨她的青丝、她的罗裙。

      程咬金负气转身,憨憨的脸尽是红扑扑的愠色。

      我好笑地看向云桑,“齐王妃,你是怎么了?”

      她赫然是窘,眼光涤荡。然一刻,眸色黯淡。抬头盯住我,她道:“你应该知道齐王殿下的状况罢。”

      罗士信心思婉转,空泛的眼投进云桑的沉色中。

      我道:“他不是在太原么?”反问她。

      云桑道:“殿下有危险。”

      我一滞,然笑问道:“这些我都知道。这回你寻我,是有何紧要之事么?”

      秦琼右手捞过酒盏,抿着。他瞥了瞥云桑,尔后将目光放置我身。

      云桑的眸色幽邃,“救他回来。”口吻霏霏。

      我眉挑三分,“为何?”

      她道:“莫非你想看着他死?”以问作答,十拿九稳就将四公子的生命押注我身。

      我呼气平稳,“没有人会想他死。”

      她道:“他想见你。”

      我摇头,“你怎得知?”现儿的四公子生死未卜,无人敢前往太原相助。

      她敛眉,声音开始发颤。“我想了良久,才敢来此求你。”她的心思简单,一刺就破。

      我心念着“求”一字,后又问道:“你其实不需要这么做的,这是为何?”

      她痴笑道:“只有你才可帮助他。”

      清风微醺在我脸,铺开了酒甘味浓。

      我一笑,想她定是明白到我与四公子的友谊之深。

      正当我要给予答复时,秦琼截然道:“齐王妃,请恕在下无礼,沉冤是不会应承你的。”他朝去云桑的方向作揖,深表遗憾。

      我很诧异,站起来想说话。

      罗士信见我有动,故而抢先说道:“齐王有难,王妃不该是寻太子殿下帮忙么。怎的就来秦王府求助沉冤?”

      云桑面容一紧,忘乎言语。

      秦琼道:“在下想,陛下且会派兵支援齐王,王妃毋须惊忧。”

      她眼眸讳莫如深,失去了当初的纯真,仿佛消了早春,剩存一季寒苦。她观于我,道:“沉冤,请你看在你与殿下青梅竹马的情分上,我求你……”

      言未罢,罗士信则笑道:“齐王妃,所谓‘青梅竹马’也不过四个字罢了。”

      云桑身子骨不消抖动,四肢发憷。

      我燃起几分怒意,想着他们怎会如此多管闲事。我马上道:“王妃,沉冤定不负与齐王多年的友谊之情,我会……”

      她霎时抬起双目,观着我。

      罗士信敛起笑意,遽然站起身来瞪我,打断道:“沉冤,莫忘了你的身份!”

      又是这一句话!

      我一怔,未语。

      秦琼谆谆道:“齐王吉人天相,王妃应该在府等候的,而非屈尊来求我等。”手一摆,请示道:“王妃请回罢。”

      我跨开步伐,郁结上头。

      忽而,罗士信扣住我的左腕,制止我的动作。生力一扯,我的背撞进了他的胸膛。他低头在我耳旁道:“若是让秦王晓得,你是知道他会如何待你的。”

      近乎耳语的话,虽是轻柔,却让我起了一层层的疙瘩。

      看去将去的云桑,我恨不得出一声告诉她,我会帮助她的。但是,我却不可。

      云桑睨着我,嘴角噙着丝冷淡。“既然如此,我便不再勉强。”转身,离开。行了几步,她回头盯着我的眼。“自我嫁为人妇起,那个蠢得利害的杨云桑就已经消失了……”

      她渺渺的口吻,冻住我的双腿。动不得,说不得。

      最终,她还是走了。

      拳头握紧,我一把撞开罗士信。

      他松了我的左腕,踉跄退后。

      我瞪住罗士信道:“是段大哥教你的罢。”

      他恍若未闻,“我们都是为你好。”

      我道:“你是为我好,还是为秦王好?”

      若是段志玄教他们的,那他定又是为了二公子。

      秦琼走来,说道:“即便你去了,也救不了齐王的。”

      我的心泛寒,觉得他们的话就如天地良心,我的话就是胡说八道。

      一旁站着的程咬金,也赶紧说几句话劝导。他急道:“沉冤,你就听他俩说的罢。若你去了,肯定会被刘武周那狗崽子抓住的。”话说在嘴,他也就变得笨拙。

      我灼烧了眼,不想多说。罢了,我甩袖怒退,也不管程咬金的大声。

      既然我与四公子一番友情,我怎能弃他于不顾。

      三日后夜,我趁着整个秦王府的人都随李渊去迎接败仗归来的裴寂,我于是偷偷逃了。

      太极宫设宴,硬衬裴寂的瘪然之相。

      轻裘肥马,夸赴入席。天恩浩荡,若看富贵,实则唏嘘。纵然百人应邀,也绝不敢有缕缕怒言。

      再看另一端,我快骑飒露紫,狂奔千里尘烟,终究是入了关。只奇怪的是,在我入关之时,竟无人挡我问话。顺顺利利的,进入太原。

      把飒露紫带去马槽,我跑去了烽火寥寥的城楼。

      此刻,月沉,日头东升。

      微茫的雾气掺杂一股冷霜,迷了我的眼睛。

      上了城楼,只有零丁几个守将。

      见外人进,他们铺着浓重的困倦,猛的捞过身旁兵器。指向我,齐喝道:“来者何人?”

      抵在脖颈处的刀锋,寒光直射。

      我镇静道:“段沉冤。”

      只三字,突地唬着了守将几人。

      其中一人问道:“你便是陛下敕封的女武官?”

      看必,是有人识我名气。也对,泱泱李唐,竟有一女子能为官,也是值得稀奇之事。

      我点头,“对。”

      又一人道:“秦王遣你来的?”

      我摇头,“出于朋友情谊。”

      他们不懂,但却生生装模作样。放下抵着我的刀,他们随意将兵器一丢,然坐在旁边,自顾自乐,仿佛当我透明。

      我哑声道:“齐王呢?”

      一人道:“在郊外罢。”

      我百思不得其解,也还是去了。

      郊外的九月,山头笼罩四野的花色。漫山遍开秋菊,天高气爽,秋菊初开,怒放孜然。层层叠叠、挨挨紧紧,娇嫩的花蕊仿若天宫玉盘,又似明珠玉澜。

      金菊就像是军人视若珍宝的铠甲,鲜血即便没有染红了金甲,也添了一袭大气之美。秋风吹拂,满山秋菊如若亭亭玉立的罗裙少女,携带一身朴雅清肃的香气,迎风起舞。

      我走近细瞧,整株小花,如倒映在山水秀丽的月光,有条不紊的姿态使人肃然起敬,就像在狼烟风沙中屹立群山的军人。

      花田中,矗立一位浊世将军。

      我道:“齐王!”

      人影一震,骚乱了安谧的花朵。

      踏着花田小路,我走到他的面前,与他相视。

      才多久啊,竟觉是一个甲子的漫长。

      少年不再轻狂傲立,略微弯曲的腰,若似受了委屈,一蹶不振。

      四公子看我的眼眸,蓦然,他懊丧地笑道:“我就猜到,你会来的。”

      我也笑,“记念当初,我也这么追着你跑。”

      曾经的我们,一马、一马车,追追赶赶,最后还是冰释前嫌。

      他“嗤”的一声笑,拉过我的手磨蹭在他手心。细细的茧子就像尖刀,生硬地刺进我的脉搏。

      我道:“日出跑了,可我却没跑。”没有夸父追日,没有苍凉神话,只化一抹真情实意。

      他笑得好,捉紧我的手。眼眶湿润,嘴唇努了努。

      良久良久,我抽回手,拍去了他的肩头。我道:“我们回家罢!”笑了笑,我说得轻松。

      可是,他却晃头。“家?我的家在那里。”手指去那边的山头。

      山头一端遮掩下,是李氏一族尚未起事的家。

      我道:“齐王妃她在等你回去。”

      妻子快变成望夫石了,求你回家罢。

      他道:“只有你在等我。”

      我听不懂,换我拉过他的手。摩挲了他手心的细茧,我道:“不仅有我,还有太子。”

      他应了声,说道:“对,我有你们。”浅浅的笑,十分心酸。

      “回罢。”我轻轻扯了扯他的食指,就像在哄小孩。

      他挣开我,笑容难堪。“裴寂可以不要脸面,但我却要。”

      一个败仗的军人,难提班师回朝。

      我心道:“他知道裴寂回京了?”甩了甩脸,我道:“你是怕刘武周会真的攻取太原么?”

      以刘武周的实力,也凭他的认知,他不敢轻举妄动、强取豪夺。

      四公子颤悸的眼,仿佛对一切洞若观火。“不管如何,我暂时是走不了的。”

      我道:“不会的……”复拉住他的手,我发现自己的手心出了冷汗。

      他还是抽开手,轻推我道:“你为我所做的,我都明白。”溢于言表的道谢,竟是让我觉得可恨。

      我扭扭头,咧咧道:“殿下,我们不能一并回京么?”

      他道:“你是聪明人,该是知道我的。”眉峰骤降,果锐断定。

      我紧皱着眉,忽而有感。

      眼前的四公子成长了不少,任性轻率、吊儿郎当等词语不再适合他。

      耷拉肩肘,我颔首道:“既而你有所决定,我亦不会强人所难。”

      强扭的瓜不甜。

      匆匆瞥他两三眼,我马上起步离开。

      四公子观着我的背影,重叠的花田金黄,逊色了太多太多。

      忽而,秋色弹动。电光石火,锁甲连环而起。三两成群的人影,已将我与四公子迅捷围裹。

      我却步,转头望四公子。

      他纹丝未动,静待如鸷。

      我瞪眼瞥见,花田之中,耸立了一个山高海宽的人。他身长九丈,面阔深刻。脸如若三重炭火,黝黑似夜。两条粗大的眉毛凶神恶煞地扬着,虎眼就像风尘吃了黄沙,泼野爽彻。

      众里寻他,那人两眼直射于我。

      我们被人埋伏了。

      快速靠近四公子,我低头问道:“你早就知道了?”

      难怪他一点害怕都没有!

      他道:“你走。”

      我心一窒:“到了此时,他怎么还……”想着就生怒。

      正要说几句蠢话,就闻对方先声夺人。声调震耳欲聋却是宽敞,宛如天崩地裂的宇宙洪荒。

      那人叫道:“你便是李元吉!”语气肯定。

      四公子也不畏惧他的吼声,上前几步道:“对!敢问来者,可是尉迟敬德?”

      尉迟恭的大名,我还是听过的!

      不就是一个胡人身份的、武功高强的、脑子简单的、像门神镇鬼的人么!

      突地,他的眉蹴蹴而紧。短哼一声,他面色不好道:“你将是败者,何以在此嚣狂?”

      闻若此声,感觉他才是嚣狂之辈。

      我破声还击,喧道:“凭尔等几百没用之兵,就可让我们束手就擒么!”

      荒谬怪诞!

      尉迟恭一顿,随后偏头看来。“你是何人?”

      我“哼”的一声,抱臂别脸。“袭击埋伏,果真是只有愚蠢的胡人才能做到。”

      话一捎,尉迟恭沉色颇多。不容置喙,他的面目愈发深沉。持身举步,他大吼大嚷道:“好你个放肆的臭丫头!”

      我挺直腰板,昂头瞪他。“好你个泼野的丑胡人!”

      臭和丑,谐音!

      尉迟恭双拳握紧,气得头顶烧红。

      鹦鹉学舌,有模有样。

      我道:“你若有胆的,敢不敢与我单打独斗一场?”

      他止步,气焰还降似升。“他爷爷的!你臭丫头还想与我纸上谈兵,当真放肆!”

      我这么听,心底的愤怒左起右落。大声地“呸”一声,我喉咙张扩,反唇相讥道:“他爷爷的!你分明是怯懦没胆!若是如此,就带上你的几百残兵速速退去。”说完,我嚣张地笑了笑。

      四公子在我身旁扯了扯我的衣角,似乎在提醒我。

      说时迟那时快,一道电光石火从速打至。我眼角一瞥,赶忙推开四公子。右脚倚地,左足运气一踩,全身腾空翻越而起。翻腾一圈,我在半空搳拳推出。瞬间,接住了对方打来的光影。紧握在手的东西,是一条黑色的单鞭。

      尉迟恭使力将一头单鞭扯后,我拽着另一头不放。二人凭空斗力,互不相让。蓦地,尉迟恭蛮横收鞭,鞭尾宛若灵蛇舞动,旋风摆弄。我低头避过,划开一步站定。然,我肘底抡拳,迳冲对方鼻梁。他鞭子一扬,已至我眼前。我无法前冲,顿时却步。仰身侧躲,又避开他的单鞭。

      他道:“这第三鞭,你肯定受不下去!”

      我猛吸一口气,抖擞钩拳冲破障碍俯冲。赫然起跳,双腿生风迳踢。尉迟恭收拾单鞭,左手搭上我的右腿。我会踢左脚,恰时架住他的左手。抽回右腿,接上左腿。两腿并用,戚戚踢中了尉迟恭的肋下两寸之地。他忽的踉跄后退,鞭子耷拉下垂。

      跳下地面,我轻拂衣带,笑道:“三鞭已过,该我还击。”语毕,我使力跺脚,刹那震出了云头采金线靴内藏的匕首。我轻巧接住,自刺对方前胸经脉。

      尉迟恭嘘气一声,单鞭侧挂,率意甩来。我弯身摆臂,躲过攻击。身影疾速,匕首已是前进几分。他挥动单鞭,使出“单挂斜阳”向外崩毁出击。我心下运用内劲,匕首巧妙推使“千字文剑法”。一字一顿地念叨,一刀一停地刺。

      他呵气,暴怒道:“你他娘的唠叨甚啊!”

      千字文剑法,其利害之处不在功夫上,而妙于碎碎念念。

      我听他总是粗言秽语,惹得我吼道:“关你他娘的屁事!”

      谩骂过后,我继续念着千字文。“九州禹迹,百郡秦并。岳宗恒岱,禅主云亭。雁门紫塞,鸡田赤诚。昆池碣石,钜野洞庭。旷远绵邈,岩岫杳冥。治本于农,务兹稼穑。俶载南亩,我艺黍稷。税熟贡新,劝赏黜陟。孟轲敦素,史鱼秉直。庶几中庸,劳谦谨敕。聆音察理,鉴貌辨色。”

      手随身动,身柔宛转鱼龙成跃水成文。刚柔互不分割,功夫相格,内力增发。

      尉迟恭见我的匕首如影随形,如何也拜托不得。他根本无法使鞭,时时刻刻防备我的阴险。

      我忽感前身一道力量落空,身子不由自主地飞扑,双拳直逼尉迟恭。他左肘落下,接连右手的单鞭,双手拉直鞭子,横直挡住我的拳头。然,他松懈左手,分进力道,掌风劈合于前。我倒吸冷气,变招取敌。他比我更快,掌法迅变,左手成拳,招招不离地与我对合。我弹起上身,翻腿击他面颊。他浑似用鞭,甩开了我的腿。小腿受刺痛,我赶紧收腿放后。

      我心道:“一定要想些法子打开他那可恨的单鞭!”才下心念,忽起妙计。

      我作声哈气,身形转右。双掌齐发,以虚衬实。一掌实用,一掌虚探前方之力。尉迟恭当下展开黑鞭,猛力甩攻。我左闪右避,尽量躲开狠毒的鞭尾。登时,我双腿一攫一蹬一跳,身子骨已然弹起。掌力震出,与之交臂。他赫然只剩左手,与我两手对立。我仰后翻身落地,右侧臂与他拆招,左腕迅疾伸去头上发簪。果决转动发钗,握住弹出在外的一发银针。毫不犹豫,直射前方。

      尉迟恭感觉敏锐,不在一时,早是挥鞭击开暗器。他骂道:“你爷爷的!”

      打开了几丈远,我们对立而视。

      我同样骂道:“你爷爷的!”

      他叫道:“你干么学我?”黑如炭的脸隐约绯红,头顶可见的青筋灵动跳跃。

      我笑了笑,没有回答。

      他似怨似怒,想对我再骂,可见我如此,已是气得无话可说。

      四公子将我拉住,往他身后拉。低声训斥道:“你这么作甚?你可知他是何人啊?”

      公然挑衅,不知死活!

      我观着他的面颊。“他不就是尉迟敬德么。”随而心道:“这厮肯定是刘武周遣来埋伏的将军,但他却好动生事,真不明白刘武周怎会遣他而来。”

      四公子微叹了口气,无语可讲。把我扣在他背后,不让我有丝毫动作。

      我探出头颅,踮起脚跟瞪视尉迟恭。

      他当然也盯紧我的顽皮恶劣,恨得咬牙切齿。

      静默一瞬,忽然灵动。

      娓娓搜寻声音微妙,我听到了细密的踏步声。

      不消片刻,山头矗立层层兵马。金章号角吹鸣,擂鼓山河动壮。

      我扬眉,环视围圈山头一重又一重花千树、星如雨似的锁甲。锦旗写“刘”,翻起风色的恫吓。

      四公子放开我,木讷地观看着。动不能动,目不转睛。

      我扯下四公子捉住我的手,抢步绕到他的跟前。怒视尉迟恭,我萧瑟冷道:“原来一切是局。”

      尉迟恭分明讶然,惊色围着黑色的脸孔。他转头看遍山头金戈战甲,霎时怔呆。

      我叱咤道:“尉迟敬德,好你一个装神弄鬼的胡人!好你一个声东击西之计!”

      装模作样,就是埋伏更加多的兵马!

      尉迟恭反怒,喝道:“放屁!我尉迟敬德魔神鬼怪不怕,从来对得住天地父母,绝不装神弄鬼!”

      四公子道:“沉冤快走!”

      我沉积的愤怒赫然一触即发,“我要见刘武周——”

      四公子当下刁住我的臂弯,吼我说道:“你走!”

      我甩开他,瞪住他。“你要我看着你死,我做不到。”平心静气的话,此时听来多么诡谲。

      从一开始,他就想赶我走,他早就知道这是个局中局。

      他道:“我不会死的。”

      此时,山头振动。挽幛屏峦,掀起风波。所有士兵争先恐后地从山上俯冲而下,掩埋脚下的黄沙熏染了路人的眼眸。交迭的助威声,随着金鼓雷鸣咆哮。刹那,人不动,而天地摇。

      千军万马纷沓而至,凭我与四公子二人之力,徒然无能为力。但是,我绝不被他们所俘获斩杀。

      我推他一个趑趄,欺身跳起,飞扑对付尉迟恭。

      尉迟恭手挂单鞭,甩身踢脚至我的头顶。

      我反手抢攻,迅速擒住他右手内的单鞭。“你这阴险小人不配拥有单鞭。”

      他欠妥身形,一顿。怔了怔,他劈头骂道:“你胡说八道!阴险小人是你!我带来伏击的人只余几百,我光明正大,毋须装神弄鬼!”

      我啐道:“狗屁属你!”

      他挥鞭“啪啪”两声,连连发疯。双脚随着单鞭扭动,连环画圈,踢出了十三个腿法。我不及挡闪,先吃了他三脚,被踢得手忙脚乱的我,也是疯了。甩脱身上的红袖半臂,举手罩向他。他横逆一个鞭子甩过,“哒”的劈裂了我穿的半臂,分成两半。我恼羞成怒,发誓不与他打得你死我活,誓不罢休。

      我一晃身体,驱动步伐向前。心中模仿尉迟恭方才踢的十三个腿法,重施故技,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丢下残破的半臂,目不见物,物我两忘地尽情使用腿法。才“哒哒”两下,尉迟恭的左右两胁皆被我击中。他连连后退,持着单鞭瞪我。

      他有些惊讶,但多的还是勃然大怒。他“呼”的发声,鞭子旋转在身,然飞劈冲刷如雨。我侧过头顶,脚下勾尘一攫,“嚓”的就踢出了沙尘一丈。迷了视线的尉迟恭,分不清东西南北,只得听声辨别我的方向。我也看不见他,也怪自己的糊涂。

      正欲钩拳出击时,顿觉有人缠着我的腰肢往后拉。我侧目而视,只晓是四公子。万马奔腾,卷浪浴血。他趁机动乱,要将我带走。

      他目色变异,墨黑耀眼。“快走,就当我求你了。”低语的婉娩,听过算作缠绵。

      前方的锁甲衬着脚下百炼吹沙,烘托了戚戚哀凉。

      我心中吃吃一酸。望住他,只言片语不发。

      他道:“我会留着性命回长安的,你得相信我啊!”默默地,他笑了。

      我僵住身形,呆呆地看着他的眼睛如午夜繁星。

      他决绝地别开了脸,使力将我推开。

      我踉跄两步,看着他卷入黄沙百战的影子,愈发地模糊。

      十指生硬地抽动,我渐而收缩起来。拳头揪得吃紧,握得生生不息。我的脚不听使唤的,缓缓地回转。脑海下了决定,终是别了他,去了……  
note作者有话说
第17章 黄沙百战,指日可待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