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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始处终处 ...

  •   福建,福鼎。
      太姥山山腰的巨石形态怪异,看着好像一群穿梭出没在雾里、鬼鬼祟祟夹喇嘛的青头。
      今天九鲤溪的水里没有滑溜的黑色鲤鱼。澄澈的溪瀑边上,叉腿蹲了一个从头发到鞋底全身黑的痞子。嘴里用虎牙咬着根烟,眼睛前面架着黑眼镜,道上俗名“黑瞎子”。
      黑瞎子用手指头拨拉了几下水,水过手的触感很柔,就是有点儿冷。他摘下嘴里的烟缓缓吐了一口,转头对身边儿的伙计说:“哑巴张答应和我们一起下这个油斗,是这儿每个人一辈子的福气。只要手脚利索,能顺两件明器,包管你活着出来,一辈子都不愁吃喝。”
      黑瞎子又把烟卷散回牙齿缝里,露牙笑着道:“但他的事情你们不要管,不管他做了什么匪夷所思的事情,一个字也别问。这个人身手和脾气不大一样,他就好比一尊能蹦能跳的阎罗太岁爷,千万惹不得。”
      他从牙缝里挤出一声听上去不以为意的笑,打趣地说:“尤其别碰他的手机。否则用哪儿碰的,哪儿就没了。”
      从离开雨仔村起,闷油瓶一路上就贴身带着那部手机。机体黑色,厚度比一根手指稍窄,没有贴牌。屏幕出奇的小,正好够一个掌心。之所以能判别那是一部手机而不是随身听,是因为他有时会走到离人群很远的地方,坐下,然后从胸口的口袋里摸出那一张卡片似的手机凑到耳朵边上,时不时地动一下嘴唇,低声说着话。
      伙计们可都看着的。阎罗坐在那里不知道和谁讲着电话,完全没有一付要下斗干活的样子,免不了要激起年轻人极盛的好奇心,惹来一顿窃窃私语。最后得不出个结论,只好各人在心里给自己总结道“莫管太岁爷现在怎么偷闲,只求等会儿砍起粽子来阿弥陀佛”。
      正想着,前面忽然的一声“下铲子嘞”就把所有人的注意力全引了过去,连闷油瓶也不说话地看了过去。一铲带出来的土,半截干半截湿泥,看来是已经有人来过,在墓顶上开出了口子,让雨水渗了进去。
      一群伙计全都霜打了似的病怏怏了。黑瞎子之前跟他们说得气吞山河,板上钉钉讲的是油斗,但这油水却被别的耗子给摸去吃了,轮到他们的不过是些馒头渣。
      “这些人是刚下去的。”闷油瓶忽然说。有人马上狐疑地问:“不可能吧,这最近可没下雨啊?”话音刚落就被旁边的人飞起一脚,吱吱什么吱吱,太岁爷叫你下你就下,再磨蹭连馒头渣都没得吃了。
      众人提着锹铲跟打桩机似的往下挖,没半天就鼓捣了一个半人高的隧洞出来。“哎等等。”黑眼镜拦住鸡血上身、猫着腰就往里窜的小个子,用手指压着嘴唇做出一个噤声的手势,然后扫了一眼在场眼睛红得跟贼老鼠似的伙计们,道,“一会儿下去,跟着张老板的步子走。斗里的东西,看上哪件拿哪件,但是张老板要的,谁要敢动一下歪念头,我第一个折断他的骨头。”说罢,看着闷油瓶直笑。
      大家的骨头都噤了噤。也有不怕死的,下去之后就没了影,自然最后也就没得出来。其他人都按捺着性子跟在黑瞎子后面,黑瞎子则是灭了他的烟,像上了弦的一张弓绷在闷油瓶的后面。一队人就这么顺着墓道往主墓室摸了去。
      张家二指伸可入洞眼、开机括,屈可勾夹灌注在泥墙里的火砖头,能使巧劲、力达千钧,着实让一干岁数不大的愣头青们开了眼。当年的乌金古刀丢了,现在使的是浸过三遍黑狗血的匕首,刀法一起疾如闪电,连脸都没看清楚,一打粽子的头和脖子已经分了家,齐刷刷躺在地上任摸任操。要不是黑瞎子用力拍了拍伙计们的肩膀,给他们打气,这群毛头小子都快哭着谢跪着叫闷油瓶爷爷。
      快到最后一道门的时候,一直蹲身稳步前行的闷油瓶忽然停了下来。大家心里一紧,这是不是又要遇到粽子的信号?一个二个却傻眼看着闷油瓶把黑狗血匕首刹进腰上的皮套里,然后轻车熟路地摸出手机来,贴到耳边。
      这是什么意思?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间,黑瞎子突然一动作,往墓道边上一靠,坐下来,打了个火折子就把烟点上。“等着吧。”他一手夹着烟轻轻抽了口,一手搁在膝盖上,惯常带着痞气地调侃,“跟媳妇聊天呢。”
      太岁爷下斗的心态就是和常人不一样,大家落到闷油瓶背上的眼神越发带着崇敬了。
      “到了。”闷油瓶背对着其他人,低声对着手机道。
      手机里马上回了句话,是一个男人,声音沧桑,听上去还有些干哑,但语气却很轻松。“让我看看……门上两点方向,离中心约……一、二、三、四……五掌的距离有一块三指宽的活动砖。”
      “嗯。”闷油瓶眼神扫着主墓室的门,对着电话补上一句,“现在那边怎么样?”
      “嘿嘿,还不是老样子,”电话里的声音笑了两声,又微顿了说,“活动砖抽出以后,里面能拉出一根铁链,用力拉到头,就能避开箭阵了。”
      闷油瓶“嗯”了一声,正欲放回手机,电话那头的声音有点急促地轻声喊住了他:“小哥!”
      闷油瓶停下动作,沉默地听着对方的声音。那人在那头接着说:“老规矩,有什么状况,马上离开墓室,不要恋战,也不用在意那几件明器,以后有的是机会。咱哥俩不缺那点时间。”
      闷油瓶只回了他两个字:“吴邪。”
      电话那边,吴邪竟然从刚刚的两个字里,听出了张家小哥从没表现出的情绪。这种情绪,叫做不情愿。
      “我知道……”吴邪动了下嘴唇,想再劝他几句“时间还多,不要着急”云云,话到嘴边却发现自己也不情愿对他说些违心的话,于是只好简洁地说,“注意安全,别伤着自己了。”
      其实这十个字对闷油瓶来说,一向不起作用。一般的情况根本动不了他皮毛,而要他伤筋动骨的事情,又从来非他不可。但这句出自吴邪之口,意义上就大不相同了。
      这就好比是个约定,而有的人的约定,是不可以违背的。
      十年前,他在风雪中对跟上山来的吴邪说道:“十年后,如果你还记得我,就拿着鬼玺,到青铜门前来接替我。”十年之后,吴邪带着鬼玺,携过命的兄弟胖子、小花,并盘口伙计百余众,与手上的十七条伤疤,如约来接替他。
      吴邪和胖子在门前燃起篝火,闷油瓶自门缝里走出,在篝火边坐下,容颜仍未苍老,只是面颊上留着参差不齐的胡茬。三人喜而相拥,吴邪刚提起包来,说完“我们走,去福建溜一圈”,青铜门内忽然穿出龙鸣般滚滚碾压而来的哀嚎,沉重的大门和门外洞穴里悬垂着的万千条铁链,随着波涛般的鸣音,同时震颤起来。
      一时间洞内剧烈摇晃,坍塌声与厚重金属的铮鸣声响贯耳际。胖子站不稳,立刻抱头蹲了下来,忽然瞪着眼朝着闷油瓶的方向大吼了一声:“天真!”
      闷油瓶反应何其迅速,但对方早先一个狠劲把他推倒在地,喷着唾沫喊:“胖子,别让他拿了鬼玺!”而胖子踉跄爬过来,硬是把闷油瓶怀里的那只鬼玺抢过,往远处石头上扔去,狠狠磕巴了一下。
      有人用烟嗓在闷油瓶耳边喊:“两位兄弟!我吴邪,先走一步赴约了!”
      碎石子还在窸窸窣窣从洞顶往下掉,青铜门前此时正在经历一场地震。两个人在地上的乱石堆里滚作一团,闷油瓶一发狠用膝盖抵住胖子的肩骨,抬头一看,那个身影已经在隆隆声中跑得很远,在视野里缩成了一寸黑针。
      约定的内容是“接替”,而不是“接回”,吴邪一直记着没忘。
      车队在山脚上装备的时候,吴邪就找过胖子一回,告诉胖子如果在终极前面他出了事,一定要首先拦住闷油瓶。
      “你们俩能不能消停一下?”胖子皱着眉头打了下火机,“他守完门你又守,胖爷我看着都他妈急得慌。”
      “我日,我都三四十了,一把老骨头当然能不折腾就不折腾。”吴邪嘴里还嚼着烟叶子,把揣在裤子兜里的手抽出一只,指指自己的脑袋,“这几年为了这些破事头发都愁没了。我这不是怕万一在青铜门前有个好歹吗。作为跟我穿过一条裤子的兄弟,你不觉得该帮我分担一下?”
      “我呸,谁跟你穿过一条裤子。”胖子吐了一口烟,“你那裤子腿儿的另一根裤管是给那位张姓失忆症患者的,鄙人不敢当。”
      “别皮了,你就说行不行吧,”吴邪把烟叶子吐出来,正经地看着眼神有些躲闪的胖子,“把那张小哥给我接出来。我欠他的。”
      不等胖子回嘴,吴邪又道,“这世界都他妈欠他的。别再让他受苦了,哪怕我不在。”
      胖子这回认认真真看着吴邪了。这十年,面前这个人从倒斗青头,变成了一个震慑全长沙数个盘口的地头蛇。同样一个表情,用十年后的这张脸摆出来,怎么看,怎么都多了几分沧桑。
      胖子答应了。但是他答应前,和这位奸商讲了一个条件。除非万不得已,否则他们三个人都必须不缺胳膊不少腿儿,完完整整地出来。这时,远处的坎肩喊起了“吴老板”。
      胖子掐了烟,看着吴邪。他严肃地说:“铁三角,少了一个都不行。”
      现在青铜门前的情况就是当时谈的那个“如果”。胖子眼神狠得眼角都红了,手上死拽着闷油瓶的衣服,嘴里一直反复大吼“别去”。等所有震动都停了,世界又安静下来,青铜门已经悄然合上了。
      胖子一松开紧攥得快抽筋的手,闷油瓶就从地上起来,什么话也不说,转身径直往门奔去。等胖子气喘吁吁地跟着到了门前,闷油瓶已经在那里站着,用手一寸一寸摸索了很久。
      相对无言。胖子想说点什么,却不知道怎么挑起话头。没有吴邪,他和闷油瓶其实话不多。
      他看着闷油瓶的背影,憋了十分钟,只有一句话。“我和他约好的,如果出了什么事情……我得拉住你。”
      闷油瓶的动作一滞,然后又流畅地顺着青铜门的花纹摸了下去。就在胖子以为他不打算回答的时候,他听见闷油瓶说了一声“嗯”。然后闷油瓶从腰上摸出一柄短刀,熟练地在掌心一划,拉开一道血口,翻手就往一块云纹上压了上去。顿时门上血淋淋的红了一片。
      他伸出那两根奇长的手指,裹了些流出的血,发力往一处孔洞插进,手腕顺势一拧。还不等胖子摸清情况,青铜巨门忽然又整个晃动了起来,整个洞穴都回荡着隆隆的震颤声。“后退!”震耳欲聋的落石声间,闷油瓶忽然大声喊道。
      “奶奶的,这是什么情况?!”胖子往后灵巧地一滚,眼珠子都快从眶里掉了出来。眼前的青铜门忽然自门底开始变红,门上花纹的凹槽里从下往上流淌着深红色的液体,看上去就像门上长出了一棵枝杈密密麻麻的血红色枯树。“这些古代遗迹真他妈的邪门儿,这青铜门还要吸血才开?”胖子隔着几米远,对着闷油瓶回吼,“小哥,你千万注意着点儿!”
      青铜门内传出的震荡声越来越大,几乎快把胖子的脑袋都震破了,自然也盖过了他的说话声。此时他已经顾不上看闷油瓶的动作,五官都拧到了一处,痛苦地蜷缩在地上,使劲捂着自己的双耳。
      起初胖子是跪着的,后来如爆炸般回荡的洪钟声一波一波推来,巨大的响声撕扯着他的耳膜,疼得他不顾地上全是尖利的碎石块,来回打滚。再后来他的意识渐渐消没,唯一留下的感觉是手上一阵黏湿。
      不知过了多久,待胖子回了神慢慢坐起,发现自己的手上全是耳蜗里淌出的血。脑袋还晕着,但下意识地就去看闷油瓶,震得他一秒回到了当年在斗里中了六角铜铃幻觉的时候。
      闷油瓶满手是血的在地上侧躺着,耳朵里也是赤色,脸色苍白,显然是没有了意识。胖子稳了稳心神去探他的鼻息,气息有些微乱但一直没有中断,这才舒了口气,发愣地看着面前的虚空。
      “这他娘的是个什么情况,求来个人给胖爷解释解释。”胖子的脑袋还有点嗡嗡响,讲话的时候舌头也捋不清楚,但反正也没有人听见。
      原来青铜门所在的地方,此时已经完全被空旷的洞穴空间所替代,对面尽头的石壁完全隐没在了黑暗中。
      终极……消失了。
      胖子在内心对自己说了三遍这句话,觉得心里和消失的终极一样空空如也,然后忽然觉得眼睛湿了。
      我靠。他对自己说,然后这两个字在嘴边变成了另外两个字,被他用破了音的嘶哑嗓子喊出来。
      “吴邪!”
      胖子真的不敢想,如果这个曾经在道上出了名的“天真无邪”的人消失了,世界会怎么继续转。
      背后忽然传来衣料摩挲的声音。胖子猛地回头看,不是吴邪,是闷油瓶。闷油瓶在地上轻微动了几下手脚,然后睁开了他那双永远波澜不惊的眼睛。
      他坐起身来,看着面前早已不存在的青铜门,又看着胖子有些神情恍惚的脸。“盒子,”他忽然说,又重复了一遍,“找一个黑盒子。”
      胖子的思维还停滞在前一秒所思考的事情。他呆着反问:“什么?”
      闷油瓶的眼神此时完全回到了在斗里危境之中的状态,集聚着他所有的精神,眼中灼有光芒。他对胖子解释道:“我在里面生活这十年,发现终极有多处裂隙,实则已经摇摇欲坠。吴邪身上有麒麟竭,相当于一半张家血,再加上张家本族的血液灌注在青铜门锁舌上,内外的抗时能量冲击,现在终极应该已经坍缩成一个极小的空间了,吴邪也还在里面。”
      “小哥,你是说天真他没死?!”胖子大喜。
      闷油瓶神色缓和了过来,微微点头:“这个空间现在就在这附近的地面上。形如一枚扁平的黑色方盒,大小应该如人的手掌,厚约一指。”
      胖子说着就撸起袖子,往两只手上分别呸了一口唾沫,搓搓手就要爬在地上找,闷油瓶却拦住他道:“找到他以后不要碰他。”
      胖子啧着嘴不满地说:“怎么,又不是你张小哥的私有物品,胖爷我摸摸还不成吗!”
      闷油瓶淡然道:“就算缩小了,它仍是终极。你没有张家血,只手碰到活跃其中的创世元素,很可能会被吞噬分解。”他抿了一下嘴唇,似有什么话要讲,又摇了摇头,什么也不再说。
      两个人就拿着狼眼手电,在身边猫着腰搜索着。胖子已经精疲力竭,但死撑着搬开一块又一块碎石,期望在下一块石头底下就看见一个黑色的条形盒子。大概他做梦也想不到,自己有一天会这么渴望再一次看见终极。
      “有了!”又翻开一块石板的胖子喜出望外地招呼闷油瓶来看。眼前的地面上躺着一个巴掌大的黑色物体,看上去还有几分像外面常用的手机,闷油瓶伸手把那物体翻过来,物体的背面竟然镶着青铜门上的花纹,暗暗透着铜锈的青绿色。
      他把“手机”拿起来贴到耳朵边上,像打电话似的,对那头轻喊了一声:“吴邪。”胖子在旁边举着手电,蹲也不是,坐也不是,心里忐忑地狠揉着自己的膝盖。
      没有回音。
      胖子额头的汗连成珠子流了下来。他看着闷油瓶举着手机的动作,尽力避免自己发出声音影响闷油瓶听电话,只能闭着嘴巴心里急得燥热。闷油瓶却像很确定对方在接听似的,又说了一句:“吴邪,我是……张起灵。”
      手机那头忽然呲了一声,像是信号不好时手机的电流杂声,而后沉默了几秒,传来一个有点沙哑的声音。
      “小哥?”
      闷油瓶这一生重要的东西就只有两件,一件是家族留给他守护的秘密,一件是真心待他的人。而这两件东西最重要的部分此时融合在了一起,变成了他掌心里几寸方圆的物什。
      他收紧手指,微微用力握住那部手机,像是护紧了他的整个世界。
      “是我,”他声音平稳地说,“你的情况怎么样?”
      胖子听着闷油瓶的话,一下就弹了起来:“我的亲娘哎,总算是放心了。我操,真他妈急死了!”他还一边跳脚一边碎碎念着诸如“天真啊你要负责,胖爷的小心脏砰砰跳得快发病了”此类的话,不过吴邪听不见,闷油瓶又选择性忽视了,最后也就是他一个人在旁边乐得自言自语。
      “这里刚才像是又地震了,好像又发生了坍塌。现在已经没事了。”电话那头说道,“你们已经到安全的地方了吗?”
      “我和胖子都没事。你带来的人还没有联系上。”
      吴邪轻笑:“外面有小花带着,死不了人的。”他沉吟了一会儿又道:“刚刚的事情,你别怪胖子。是我要他拦着你的。”
      电话这头长久的沉默。吴邪本以为会从他那里收到一个惯常的“嗯”字,但是这一次却什么也没有。他有些无措,只好硬着头皮继续说:“我不能让你再进去十年了。”
      “在青铜门背后生活十年,对于你来说,不是想象中的那么容易。”
      吴邪一愣,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理解错了。闷油瓶这口气,按照普通人的说话规律来说,是生气了。他迅速地搜索了一下记忆,这个人有过生气的时候?
      为了转移话题,吴邪赶忙问起了闷油瓶是怎么联系上他的。闷油瓶却反问他道:“你现在能不能感觉到自己的手和脚在什么地方?”
      吴邪下意识地说道“能啊”,然后突然没了声音。过了几秒,他像是自言自语般对着电话憋了几句话出来:“操,我不是残废了吧?!我都光头了,怎么还不放过我?”
      闷油瓶忽然打断他道:“吴邪,你听我说。刚刚你经历的地震其实并非是终极内的地震,而是由于能量冲突产生的坍缩。终极现在从原来的巨大空洞,变成了一个手机大小的空间。而你在坍缩中受到终极内物体的影响,□□已经被完全分解压缩了。但你身上的张家血液护住了你的意识。”
      吴邪听了这一段,消化了好一会儿,才平静地说:“所以我现在……对于外界来说,就相当于和终极合体成了一部手机?”
      闷油瓶想了想,点了点头。又意识到吴邪看不见,于是对着手机说:“嗯。”他继续补充道:“但是对于终极内来说,你还是一个独立的个体。多加练习,你可以凭意志操纵终极里的元素。”
      “那挺好。”吴邪慢悠悠地说,“这里就是没个火,也没有烟抽,不习惯。以后练练还能自己造。”
      “我可以教你。”
      在吴邪看不见的地方,长白山体内无人能再见的黑暗里,闷油瓶几不可见地笑了一笑。
      此后一行人汇合,接到了人的车队又浩浩荡荡开回了杭州。自那时起,这部手机就成了能享受闷油瓶胸口最暖和地方的常客。
      解当家知道了吴邪的变故,一着地就如约接手了吴小佛爷的盘口,只放出消息,吴老板金盆洗手,去了福建山村和人养老,不会再回来,把关于吴邪去处的各类打听都压了个严严实实。
      闷油瓶带着吴邪去了太姥山的雨村住了几个月,后来黑瞎子也知道了吴邪变成倒斗哑巴张的贴身手机的事情,这一下几个年龄再大也冷不了一身热血的半老头子就坐不住了。生是道上人,死有斗里样,就算是一辈子都要和做盗墓这行惹上的破事纠缠不清,离了斗就像拔离了土的向阳花。任你再怎么曾经迎风招展,离了土壤都再也艳丽不起来。
      于是这一行人跳出了上一代老九门的谜局,走入了这一代的宿命里。
      这就有了解当家经营北京和长沙两地的盘口,坐上老九门新一代的头把交椅;黑瞎子带着一批又一批淘沙的新人,建立着自己的核心队伍。
      而闷油瓶和胖子,则是在解当家和黑瞎子的帮助下,寻找着能把吴邪从终极中释放出来的办法。据闷油瓶自己的回忆和吴邪为了打发时间整天做的调查,终极的内壁上有许多来路不明的古代墓葬壁画。这些壁画,有的描写了有特殊用途或能力的古物,有的绘出了罕见的墓穴机关的结构。更奇特的是,有的壁画还能制造出模拟墓道内场景的小空间。
      壁画里的内容正在一项一项地真实展现在闷油瓶一行人眼前,而每一处都有令人在意的线索出现。没有人知道究竟哪一处线索能帮助吴邪从终极中逃脱出来,甚至没有人知道那个“线索”究竟存不存在,但这是他们必须要一同前行的一条路。
      生活永远会给人一个需要努力才能达成的目标,人才不会终有一天觉得活而无聊,或者毫无存在意义。
      事实上,行路途中虽苦,他们也收获了一些新的东西,比如吴邪通过闷油瓶的声音看见的新的风景,或者闷油瓶通过吴邪的语调知晓的他的新作品。就算不能交互体温,在温度极低的墓道和终极里,陪伴在身旁的声音也足够战胜那些微的寒冷了。
      “这儿真冷啊。”忽然有个年轻伙计嘀咕了一声。闷油瓶照着吴邪说的位置抽出门上的活动砖,又拉出一根铁链直拉到头,避开了最后一道用毒簇箭阵做的机关,一行人终于进到了主墓室里。
      几个毛头小子围上去看,墓主人的棺椁竟然是用冰做的,还千年不化。黑瞎子瞥了一眼棺材就转头去看闷油瓶,见他已经对着那口棺凝思了起来,咧嘴笑着就去看周围别的陪葬坛去了。
      闷油瓶径直走到棺材前面,几个围在那儿的人都恭敬地让了开,眼巴巴地看着他推开冰棺的棺盖,伸手进去探里面的陪葬物。闷油瓶回忆着吴邪在谈到这个斗的壁画时描述的那件骨哨,于是双指上一直在描摹一支短笛的形状。不一时他就抽出了手来,指间夹着一支短哨子。不知经过什么处理,这骨哨的颜色只带了一点奶白,整体近乎透明。哨子的尾部有一个膨大的凸起,估计应该是制作骨哨的时候,刻意留下了尸体的骨节部分。
      闷油瓶刚从棺边退下,黑瞎子就凑了上来。“拿到了?”
      闷油瓶点点头:“烛九阴的脊骨做的骨哨。先试试。”说着他摸了一下骨哨的音孔,然后随意吹奏了两声。第一声尚可,第二声音调奇高且回声极长,刺得在场除了所有人都捂住了耳朵,面露痛苦之意。
      等声音完全过去了,闷油瓶才把手机从衣兜里掏出,那黑盒子还是毫无变化。这已经是常态,他也并无太大介意,只是打了个手势示意其余的伙计们可以去摸棺材里的明器了。
      年轻人个个热血上头,眼放精光。先头第一个准备窜进墓穴的小个子现在也第一个冲了上去,突然听得背后闷油瓶一声冷喝:“别动!”
      所有人都傻眼了,只见冰棺的边缘又被顶开了几寸,竟然从中伸出一只手!
      “别吃我,别吃我!”小个子吓得力气一散,屁股往地上一摔,拼命摇着头,手忙脚乱地往后缩。闷油瓶绕过他走到棺材前站定,眼中竟好像有烈焰灼烧一般。其余人大气不敢出,生怕惹到了棺材里的粽子王。
      闷油瓶突然单膝蹲下,然后伸出双手,用力把棺材盖整个推开,露出一个大口。接着他伸手稳握住那只手,提臂一使劲,把人一下拉进了怀里,鼻尖埋进肩窝,双手把那人的后背和腰圈起。也不管旁边那么多人惊愕地看着,也不管黑瞎子脸上的笑意愈深,这个动作反正是已经比寻常老朋友重见的时候要暧昧了,不在乎多不多那么两秒。
      很久没用过真正的四肢,起身跨出棺材的时候腿还在打抖。闷油瓶见他站不稳,拉过他的手臂架在自己脖子上,另一只手紧紧环住了他的肩膀。
      “一醒过来就躺在粽子旁边,还好没起尸。”他笑着说,“好久不见。”
      -----
      我居北海君南海,寄雁传书谢不能。
      桃李春风一杯酒,江湖夜雨十年灯。

      我居始处君终处,隔暗蔽目惟及声。
      昨夕独行霜风路,方今伴赏烟雨城。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始处终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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