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然睡去的終夜》壬木

2、Ch2. 日落

　　甩了甩頭，大哥取下眼鏡隨手放在一旁，使自己放鬆似的伸指捏了捏鼻梁，瞥了眼牆上的時鐘──已經到了妹妹放學的時間，於是他起身換上乾淨的襯衫和長外套，確認儀表沒有任何不整後，出發去接她回家。
　　「哥哥，爸爸和小哥今年回來看花嗎？」自從雙親離異父子倆離開後，一到每年的這個時候，妹妹總是這樣問他。父子倆以前最喜歡的就是鄰家那棵櫻樹，就算分居以後到了花期也會回來看看，那是他們全家一年之中唯一能夠相聚的時刻。
　　勉強擠出輕快的聲音，大哥的臉卻是么妹所看不到的愁雲滿佈，「當然，他們一定會回來的。」不自覺牽緊了她的手，對這樣的手足感到心疼。傍晚的夕陽照射在兩人身上，原本絢爛的晚霞到了地上只剩下一團灰濛濛的影子，彷彿燃燒殆盡的光芒，黯然失色。
　　然而他們倆其實都很清楚地明白，有些事物一旦逝去了就難以挽回，例如母親的健康，例如父親的疼愛，又或是小哥從不外顯的溫柔。
　　一切發生在幾年前的一場車禍意外，導致么妹的雙眼失明，小提琴的學習因此中斷，當時帶著她出門上課的小哥也被撞斷了一條腿，原本完好無缺的家庭似乎也隨著這場事故而破碎得亂七八糟。夫妻倆為了誰該照顧行動不便的小哥而爭吵，母親不願意辭掉工作專心照料小哥，父親一氣之下便決定帶著小哥離開這個家，只有當櫻花花期時才回來探望。
　　自從與父親分居後，家計重擔一下子全落到了母親頭上，日夜加班使得她心力交瘁，原本紅潤的氣色早已失去，只剩下虛弱卻還硬撐著的軀體。將這些全看在眼裡的大哥，暗暗發誓雖然他沒有工作，但至少要把家裡顧好，等到妹妹能夠獨立自主再工作貼補家用。
　　然而計畫總是趕不上變化，就像當他正要準備晚餐時，卻接到了一通來自母親同事的電話，說是母親因為勞累過度而倒下，現在心臟病發作被送往了住家附近的醫院，正由同事照顧著，希望他能夠前去接手。焦急地弄好了晚餐，大哥向么妹交代了一些事情後匆匆拿了鑰匙，連衣服都沒來得及換，「我去醫院看媽媽的情況如何，晚點回來。」語畢便倉促地出了門。

　　神啊，有些事情是不是過於不幸？
　　握緊了雙拳，大哥顫抖著身體望著寥寥無幾前來參加葬禮的親戚。那些人在儀式結束後一一前來安慰他，卻沒有一個人願意幫忙照顧家裡，理由是他早已成年，應該自立。勉強撐著精神招呼過親戚們，等到葬禮結束、安頓好么妹回家休息後，他獨自站在靈堂的一角，失神望著裱框遺照上母親年輕時燦爛的笑靨，只是已被歲月風化得剩下慘澹的黑白。
　　「哥。」忽然有人叫了他，連忙回神看向聲音來源，沒想到卻是許久不見的二弟，霎那間所有煩擾彷彿都離他遠去，只剩下站在那裡的那人。
　　往弟弟的方向走去，大哥明顯心急地四處張望。「爸爸呢？來了嗎？」對於家人的探望燃起一絲希望，也許事情還不到最糟。
　　「父親，不會來了。」緩緩地從口袋裡掏出手帕，二弟僅是面無表情地伸出手，「不過，我在這裡。」頓了頓，抬手用帕子拭去兄長隱忍著在眼眶打轉的淚滴，然而語調卻冷淡得有如西伯利亞的寒風。
　　從以前就是這個樣子，明明是溫柔的人。
　　似乎被發現了什麼秘密，大哥猛然瞪大了雙眼，然而那溫熱的液體卻不住地直往下流，燙人的溫度像是要灼傷憔悴的臉頰，浸濕了手帕，沾上二弟蒼白的手背。「我……抱歉……」無暇顧及那些狼狽，他慌亂地搶過手帕，一把握住弟弟的手想將滴上的淚水給擦拭乾淨。「對不起，我不是故意……啊……」沒想到自己連一句話都講不好，還在弟弟面前露出如此落魄的樣子，真是失態。
　　默默地任兄長替他擦掉手背上的淚，弟弟僅是抿著唇，從他的表情無法讀出情緒，看似毫無情感，時而卻又表現出難以察覺的溫柔。
　　良久，他微微嘆了口氣，輕輕地反握住哥哥的手，阻止了對方的動作。「你累了，回家吧。」
　　最後怎麼回到家的他已經不記得，只曉得自己的步履蹣跚如拖了千斤石頭般沉重，寸步難行。

作者有话说

　　有些小沉重的一個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