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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祸起 ...

  •   东汉初年,匈奴部族分裂为南北二部。南匈奴归顺了东汉。永平年间,北匈奴挟西域诸国,屡犯河西诸郡,致使城门昼闭。永平十五年,为了打开通往西域的道路,东汉王朝开始对北匈奴发起征伐反击。

      凛冽如刀的北风在耳边呼啸,四散飞溅的血滴绵密得像暴雨一样,空气中弥漫着令人作呕的腥气,这是一场血腥又残酷的屠杀。
      腹背受敌,进退无途,被困死在这里已经三天三夜,眼看着就要弹尽粮绝,这是自西林彧领兵以来,最艰险的一场战役。
      太疲累了。
      西林彧浑身浴满鲜血,滚烫的血从他血肉模糊的心房上方喷涌而出,粗重的喘息扯动伤口,他咬紧牙关,不自觉地握紧拳头,奋起的肌肉剧烈地痉挛着。
      酒泉以西这一代,寸草不生,连飞鸟也不曾见过一只。倘若死在这里,莫说尸骨不能存留,恐怕连精魂也会泯灭。
      三天前,他接到哥哥西林翀阵亡的消息,悲愤填膺之下,只想将匈奴杀个片甲不留,而今他亦深陷恶阵,莫非是天要亡西林氏?!倘若他战死,谁能照顾她的余生?
      “西林彧,你要活着回来。”恍惚中,他陷入了幻境,竟看到一双美丽的眼睛在眼前晃动。那对盈动的眼眸中充满了信赖,声线细弱却笃定地说着:“我等着你。等你打赢这场仗,平安归来!”
      你要活着!
      打赢这场仗!
      她的声音在半空中攀升回旋,激荡如鼓点般震撼着他的整个心魂。他感到一股无形的力量由周身百穴灌输进体内,刹那间气力倍增。他要打赢这场仗,他要活着回去!
      “啊——”他仰天嘶吼,抗拒着锥心刺骨的痛,持刀的手左右横劈,勇不可挡。所到之处披荆斩棘,敌兵源源不绝地冲过来,却一排排如伐木般地倒了下去。
      西林彧率领的士兵眼见主帅如此顽强,斗志瞬间被激发,更是人人拼死搏杀。死亡,是他们最后的归依,但现在还不是放弃的时候!幽深的山坳间,号角齐鸣,战鼓和人马喧腾声撼天动地。
      天色渐渐暗下来,沾满战士鲜血的旌旗屹立在大地上,被呼啸的北风吹得猎猎作响,凛冽的寒风挟卷着死魂的哀鸣,时间仿佛凝固住。西林彧用身体的极限去抗击,每到撑不下去的时刻那道声音便会出现,鼓动着他,于是他又提起刀冲上去……直到撂倒最后一名敌将,他精疲力竭地将黑金环首刀撑在地上,气喘吁吁地抬起眼眸,朝向四周放眼望去。
      四野积尸如山,战场上的遗尸中,汉军占了七成以上。残肢断臂的伤兵嗷嗷哀号,那凄厉的声音让人的心瑟瑟发寒,不忍卒睹。
      西林彧摇摇晃晃地走出几步,他的战马赤电训练有素地回到主人的身边,他抓住马缰,想要跨上战马,却力不从心地滑落下来,失血过多让他的脑袋晕晕沉沉的,敛起微恼的目光,他缓缓地吐息几次,凝神调整混乱的气息。
      胡军医在一旁絮絮叨叨苦口婆心地劝阻:“将军,你的伤口太深了,血好不容易才止住,若急于上路的话,铁打的身子也会扛不住的。”他匆匆用衣袖擦了擦额上因为心急而沁出的汗珠,拿出医箱里的丹药就水让西林彧服下,并小心地用白布条按上他胸口处那道深不见底的伤口。
      西林彧疼痛至极,不由得闷哼一声,垂着头好半晌不能言语。直到副将秦彭拨开人群朝他狂奔而来,上气不接下气地低身附在他耳边小声嘀咕了几句。
      西林彧的面容霎时阴云密布,两簇火苗自他深潭般的眼眸中冉冉升腾了起来,他咬牙切齿地挤出几个字来:“消息可靠么?”
      “肯定不会错,我刚刚收到的消息。”
      西林彧腾地站起身,手骨攥得咯咯作响,挥手一道疾风劈出,斩断了插在地上的旌旗桅杆,他怒气勃然道:“传令下去,即刻拔营,我这就回洛阳。”
      秦彭在一旁看得咋舌,果然不出他所料,老大发飙了。诶,只要关乎乐平公主的事,老大就是这副紧张兮兮的模样,真是孽缘啊,看来这回又要有人倒霉了。
      同老营断线将近十天了,不知道出了什么乱子,竟然让皇上作出这么荒谬的决定,哥哥捐躯报国尸骨未寒,他为了朝廷浴血杀敌,皇上这么做太让人寒心了,半点儿都不顾及西林家的声!“狗娘养的……”他愤恨地咒骂出声,全然不管什么大不敬。随即想到她——他的兄嫂,他神色一转,担忧之情跃然浮于眼底。他不确定她到底遭遇了什么,竟然令她同意了皇上的安排,即使皇权压身,依她执拗的性子,定也抵死不从才是。到底京都发生了什么?
      全身的血液随着这个想法向头部急涌而去,他内心生出无数疑问,恨不能她就在眼前。等眩晕的感觉渐渐消退,西林彧这才缓缓地迈开步子,牵过士兵递上的马缰,强撑着跨上赤电,却见胡军医面有难色地挺身拦在了他的马前。
      西林彧勒住赤电,居高临下地睇着欲言又止的胡军医,耐着性子问道:“还有什么事?”
      “将军,你听我一句劝,九鼎丹和太清金液丹虽是疗伤的圣药,但在途中伤口若是感染,攸关性命啊,你、你还是等伤好些再回京都吧!”
      西林彧面色冷凝,他在心里掂量着,一番思索,反而下了决心:“如此说来,我只好昼夜兼程了。”无视胡军医一脸的无可奈何,他一扬下颌,高喝一声策马扬鞭而去。

      你走了,时光还在,流光易转,浮生尽歇。挽心默默悼念着这句话,整个人蜷成一小团,涣散的黑瞳中看不到任何生命的迹象,她的一片冰心早许给那个远去的男人了。
      嫁给西林翀的当天,他临危受命远征北匈奴,拜完堂便带着弟弟西林彧走了。对北匈奴的战事开始很顺利,汉军一直占据优势,几次交战敌军损失了不少兵马,但却没有退兵的迹象,反而想与汉军全力一搏。西林翀为了尽早结束战争,减少人员的伤亡,在十天前率领精锐部队潜伏到了敌军后方,打算擒杀北匈奴的将领,但却突然失去了消息,下落不明。直到近日,北匈奴军营里传出风声,活捉并处死了汉军的一名将领,据边关传回的消息,此人正是骠骑将军西林翀。
      当西林翀阵亡的消息传回时,全家老小哭作一团,下人们手忙脚乱地准备丧事,将军府里挂起了令人哀恸欲绝的“奠”字,压得每个人的胸口喘不上气来。不料未出三日,噩耗又至,西林彧竟也战死了!
      一时间府上流言四起,说她刚过门就克死西林家两个儿子,是个不祥的女人。下人们碍于她尊贵的身份不敢明目张胆地议论,但都有意躲着她。
      她十四岁时认识了西林彧,并拜年长她一轮的西林翀为兄。哥哥少年英雄,又是名将之后,世袭封为大将军,而西林彧年方十八,已经跟随哥哥在军中打过几场漂亮的胜仗,清颜俊貌,头角峥嵘。那时,她天真地期待着,能够和西林彧携手走完这一生,却因父皇乱点鸳鸯谱而告终。
      从被指婚给哥哥的那天起,一切的眷恋也成了妄念。她已不奢求与西林彧共度晨昏,能时常见到他,为他祈福,在她心里,已是一生一世。她的人虽不能常伴他左右,但她的心,重楼深锁,除他之外,谁都不可以推门而入。哥哥的亡故令她为朝廷折损一员猛将而无限惋叹,但西林彧的死却令她的世界转瞬间分崩离析。
      四周安静得仿佛虚无的空灵,挽心捂住绞痛的心口,“西林彧……”她唤着他的名字,破喉而出的刹那,纷沓而至的泪意再也无法遏制,她抬臂遮住脸,放声痛哭,“你告诉我,这是为什么?”
      一桢桢的画面在记忆中鲜活起来。爱恋、擦肩、错过。她贵为大汉公主,却无法左右自己的命运。千般爱,只向一人,最是伤怀,还来不及说,她爱他。
      锥心刺骨的痛一波强似一波地袭来,挽心面向墙壁,将头深深地埋进双臂,发出细碎的哭泣声。
      “公主不好了,出大事了!”侍女红蓼一脸慌乱,仓皇失措地闯进了内室。
      挽心闻声侧过脸,不愿让红蓼见到自己软弱的模样,她悄悄拭干净眼泪,鼻音浓重地应道:“怎么了?出了什么事儿?”很少能有事情让红蓼惊慌成这副模样。
      “是呼衍王,”红蓼胸口起伏,重重地喘着粗气,“北匈奴的呼衍王!他派使臣来求亲,点名要娶走公主呢!”
      挽心愕然一惊,大大出乎意料,“这太荒谬了?!”她支起身子,抓住红蓼的手追问,“消息可靠吗?父皇那儿怎么回话的?”
      “是真的!”红蓼重重地点头,生怕她不信似的,“这不,皇上宣旨诏公主立即进宫议事呢!”
      挽心脸色大变,一个可怕的念头自她的意识中升起,令她浑身打战,“不会的!父皇一定不会同意!”北匈奴屡犯大汉边境,父皇此刻若是答应和亲,不等于把她当做求和的礼物么……不可能的,她相信父皇绝不会这么狠心!可是为什么她的心会跳得这么急?为什么她有种不寒而栗的感觉?

      德阳殿乃皇宫北宫正殿,位于宫城中央,其余诸殿罗列在其周围。殿中可容纳万人。殿周围有池水环绕,玉阶朱梁,坛用纹石砌成,墙壁饰以彩画。德阳殿殿高三丈,高大雄伟,在距洛阳数十里外的偃师城,仍可望见德阳殿及朱雀阙郁郁与天相连。
      皇上刘庄此时端坐在大殿内的龙椅之上,皇后马蕙和贵人贾凤鲜见地同时出现在他的身旁。殿内阴风习习,温度比殿外陡然冷了几分,挽心咬紧嘴唇僵持在原地,气氛显得诡谲而压抑。三人的目光紧紧地会聚在挽心的身上,似乎有所期盼,而她终于下定决心般地退后几步,重重地跪在冰凉的地板上,眸光如炬,斩钉截铁地回应道:“父皇,你不要再说了。我不会答应去和亲的!我要一生一世待在西林家守丧!”
      没料到会被挽心断然拒绝,刘庄眉峰拢聚,面容阴沉下来。挽心是他与马皇后唯一嫡出的女儿,这些年来,西林翀屡建战功,为了笼络他防除他心存异志,他才决定将挽心下嫁。但眼前的形势更为严峻,北匈奴雄踞大汉西北部边陲,常年滋扰大汉,为边陲安睦的一大隐患,每年都要耗费朝廷大量财力人力,负担颇重。如今西林氏两兄弟皆战死,北匈奴愈加肆无忌惮。呼衍王相中了挽心,想要娶她,挽心改嫁虽有违礼数,但这实在是大汉与北匈奴修好的绝佳时机。只要挽心肯嫁给呼衍王,换来的会是至少二三十年的安定和平。
      “挽心,朕这么多的儿女当中,最疼爱的当属你了,你一向都是朕的骄傲。朕宠爱你,也愿意看到你幸福,让你去和亲朕心中固然不舍。可是,你应该比谁都清楚,北匈奴屡次进犯我大汉边陲,没有了能与之抗衡的猛将,我们只能束手无策。难得的是呼衍王提出和亲,朕知道你不想嫁他,可是,为了国家社稷,你必须担起这个重任!”
      “父皇,算我求求你,你不要逼我了!”挽心坚持着,“当初你把我许给西林翀,不曾问过我的意愿,现在他尸骨未寒,你又要我另嫁他人?难道比起大汉的江山,我在你心里一点儿都不重要吗?难道身为公主,就注定要被牺牲掉?”绝望如毒藤般蔓延,刺得她的心尖淌出鲜血。
      “皇上,挽心虽是大汉的公主,却更是你我的亲骨肉啊。除了和亲,就不能有其他的法子么?”马皇后忍不住开口,她一向平易朴实,从不过问朝政,此刻见到平素一向要强的女儿匍匐在地忍泪凝噎,她的心也跟着揪痛,贯常的散朗神情早已不复存在。
      一直在旁缄默不语的贾贵人脸上一动,忽然意味深长地叹道:“以和亲的策略图安定,先人曾经树过不少成功的典范,只是……北匈奴穷山恶水,人又粗野生猛,乐平公主金枝玉叶的,怕嫁过去受委屈也是自然。倘若呼衍王看上的是我那泠心丫头,我就算再舍不得,为了稳固汉室江山,也舍了她去了。”
      “父皇,我……” 挽心摇头欲要辩白。
      刘庄一抬手,阻断了挽心的话,挽心一瞬不瞬地盯着他,那眼神是悲痛而饱含乞谅的。但刘庄仍不由分说地决断道:“朕意已决,挽心,朕明白你不想去和亲。但这是你身为公主的宿命,你不能抗拒,只能接受!朕会选个好日子,派人护送你出关!”
      马皇后动了动唇瓣,知道事情已成定局,她没再言语,只是眼神哀怜地望着挽心。她可怜的孩子们,就算她对世事再明断有理,也无法逆转眼前这出悲剧。
      挽心不能置信地望着端坐在龙椅上的父皇,一时间竟感到他是如此陌生。她没有想到,十几年的父女情深,仰望的距离竟还是如此遥远。她张口想再说些什么,却发觉自己的喉头哽塞,发不出任何的声音。那些冰冷的不带任何情感的话刺进她的心里,让她的心剧烈地收缩着,她慢慢低下头,手捂上心脏的位置。好疼,像被一柄利刃当胸穿透,疼得她直不起骄傲脊骨。
      难怪寻常百姓常说“最是无情帝王家!”,王座再高有什么用,心是死的!她真的好恨,为什么她要生在皇家?为了权力、为了皇位,人心又有多少可以选择的余地?在命运面前,再大写的人字也还是渺小的。她这个可怜可笑的乐平公主,空有一个尊贵的身份,却连寻常女儿家都还不如。
      父皇高高在上的天子威仪在她的眼中瞬间失了色,她一刻也不愿停留在这个没有一丝一毫人情味的地方,转过身,她提起裙摆,大步逃离开这座令人窒息的幽闭宫殿,殿宇外的苍穹暗淡无光,像极她此刻灰暗颓败的心情,“西林彧,我又要嫁人了……”挽心的唇边慢慢浮现出一抹凄凉无助的笑痕,“我这辈子啊,是真的再也没脸见你了。”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祸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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