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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三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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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饭前就起了小雨,怪不得下午天色暗沉得像大祸临头。
韦湘因着在这冷凄的地方住不惯,拉了文琴,主仆同桌吃饭。
文琴历数今天休息时听来的闲谈,说大奶奶和二奶奶又吵了起来,二奶奶气得将才裁好的衣裳都拿剪刀豁了送去给大奶奶。
“这是要割断情谊?”韦湘笑,“老太太在的时候也这样?”
“老太太在的时候就这样了。”文琴掩不住眼底的笑,埋头吃饭,间或抬起眼来端详她这位新奶奶,心底暗自高兴这是个省事的主子,不和哪个奶奶吵架。
文琴才来的时候在二奶奶手下做事,二奶奶的丫头们最多,从自己家带来的,老太太在的时候念及她是个富贵小姐,多差派的,还有本分应当得的。文琴在其中混着,也并不惹人注意,在角落侍候着时,就总看见二奶奶跟大奶奶置气,为了些鸡毛蒜皮的事情大动肝火,下面的人于是跟着遭殃。
大奶奶像个佛爷一般总也是笑着,定定的像是什么事儿都胸有成竹,家里里里外外,每人份例,吃穿用度,都经大奶奶的手,井井有条。两人吵得总也没名没分,像是天天吃饭睡觉似的,总得吵一次才算个定例,每次吵起来府中便闹闹嚷嚷,谁也不敢进那院子——
文琴笑嘻嘻地告诉韦湘,说下人们都说三奶奶来了兴许能把这场面扭转一番。
“和事佬我做不来——三爷不在,我生怕触了她俩的霉头。”韦湘笑着拧文琴,“你可别吹嘘我如何如何,我最好落得清净,不要招惹她们俩。”
小丫头嘻嘻一笑,哄闹着吃过饭。
再说大房这边,眼看天色已晚,房中灯火照旧通透得明着,窗外映出两个黑黢黢的人影,叫雨水模糊不少——二奶奶许若鸢撑了伞,才进院子,就被小丫头拦下了,说大奶奶正和周管事的说事,让二奶奶先一边等上片刻。
“准是两人割分这秦家这点儿破东西,谁稀罕似的,瞧她白日黑夜都算计算计——”许若鸢声音不大不小,正巧被正房门口的大奶奶贴身丫鬟听到了,闪身进屋去了。
“是说秋收了收租的事情,不是家产。”小丫头干巴巴地解释,许若鸢眼神一凝:“呀嗬,整个院子里老老小小,连个麻雀都知道是收租,怎么单我不知道呢?是大奶奶她——”
“我怎么了?”
话音传来,小丫头收了口气,迎上去,大奶奶朱颜顶了伞到廊下和她相对,周管事微驼着背在身后跟着。
“你做了什么你心里自然有数。”
许若鸢本来便是无理取闹,但今日来的目的却不是和她胡搅一通,话才出口,朱颜眉心一蹙似乎真在想自己干了什么不妥的事,她便得意道:“大奶奶今天说分家的事情,白天里没说出个结果,我倒是有法子。这是我列了家里的账目单子,素日留心过了,大约分了个明细,你不妨瞧瞧我的意见,等过年了二爷和大爷回来,再分家,我就再也不用瞧你脸色了。”
说罢从袖间递过一叠纸张,写得凌乱,朱颜瞥了一眼:“我也觉得过年妥当些,还是等大爷二爷回来定夺——”
“地肯定是大房的了?”许若鸢见她不收,声音拔高些许,朱颜摇摇头:“看二位爷的意思,我只是个妇道人家,做不得这等大事。”
许若鸢暗骂还真是关键时刻会推太极,提出分家的时候又不说自己是个妇道人家,脸一扬:“等二爷回来,怕是家里这些早就归了大房了,哪里还有二爷的份。”
“莫瞎说。”朱颜摇头,“都来了,进来坐会儿,周管事,今日大约就说这些,劳烦你了。”又回身,见许若鸢自己生了股没头脑的气,站着倒像是叫人关在笼子里的麻雀似的,再端详那对掩在裙下的小脚更像是鸟爪子,不免想笑。
回身拿帕子偷笑片刻,没叫许若鸢看出端倪,进门就叫丫头摆饭,两人在炕上对坐,朱颜拿了叠窗花样子给她瞧。
许若鸢不耐烦地摆手:“明人不说暗话——”
“二爷常年在外跑生意,劳苦功高,我又怎么敢夺了他的份?况且分家不分,男人们说了算,你总是疑心别人会拿了你的什么去,你说说你有什么是我没有的,我非得抢你的不成?”朱颜言辞诚恳,捏了筷子给她夹了两块豆腐,“我知道你的顾虑,但祖宗有灵,都瞧着呢——”朱颜抬手一指窗外,正对着的便是祖宗祠堂,虽然秦家搬来此地,人丁稀少,却执意将牌位留下,祖宗的香火不灭,指望他们荫庇子孙。
“我不信。”
“说得倒比唱的还好听——”许若鸢没有半点被说服,总疑心朱颜料理家事给大房捞了油水,当初老太太去了,叮嘱朱颜管家,她便不平,如今更是疑心重重,但她总也不擅长晓之以情动之以理,总比朱颜矮半截,半晌无话,憋道,“大脚女人说大话,不害臊。”
朱颜笑:“你怎么忘记了三妹妹了?怨我恨我也是咱俩的事情,有几年了,三妹妹做错了什么?”
许若鸢脸色一白:“都一样的!没裹脚吃过这苦头的都不算得是女人的!”
窗外骤然极亮,闪电当空,撕裂半边的墨色。
这话没办法接下去了,朱颜没有发言权,她端详气急败坏的许若鸢,想起从前些事情,心里蓦地升上些怜悯,就不再和她争辩。
雨声愈发大了些,天色沉沉坠下墨色的黑,院内刷刷的雨刷着才种下不久的晚饭花,根还没扎稳,若是雨下这一晚上,怕是要泡烂了——韦湘忧心忡忡地想着,小丫头将手炉给她,她叫文琴去睡了,自己在窗前坐着听雨声。
怀揣心事睡不着,躺下也只是平白无故地翻身,夜半听见悉悉索索几声,以为是老鼠,翻身下床,一时找不到灯,看见牌位前燃着的上好的蜡烛,顺手摘来借了亮,悉悉索索声消失了。
手里的蜡烛冰冷得渗透指尖,她重新将蜡烛放回,秦扶摇的牌位幽静淡然,在烛光中显得像不存在。
“我明天起来给你烧香。”雨天容易伤怀,又因为她才肆无忌惮地拔了人家灵前的蜡烛,便放缓语气,用了些只有自己知道几分真切的动容说道,“我今天拔了蜡烛不是故意的,以后我也会不顾忌你的感受随便拔的。”
“没关系。”
蜡烛里有人如此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