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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4、山穷水复现迷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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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饮得活色生香,微翘的唇,被晶莹的酒,润得花瓣一样,澹台梦的眉尖眼底,都是浅浅的笑意。
列云枫也没有犹豫,信手端起了一杯酒,酒色香秾,他微微地一笑,酒,也倾入口中,涓滴不剩。
澹台梦又喝了一杯酒:“还有两次机会,你会被毒死。”她说着话,笑得更灿烂了,好像讲一个特别有趣的笑话。
列云枫也笑道:“为什么不说,我又摆脱了一次被毒死的危险呢?”他说着,又喝了一杯酒,还是看也没有看,没有刻意去选择哪一杯。
澹台梦听了他说的话,微微地一愣,想起一个故事来。故事是一个和尚讲给她的,两个人同样面对半杯水,一个欣喜道,太好了,还有半杯水哦。另一个惨然叹,完了,就剩下半杯水了。她看着列云枫,列云枫浅浅的笑意,就是那种看见半杯水会欣喜的笑容。
酒,剩了两杯。
生与死的机会,一半儿对一半儿。
列云枫微笑:“云姑娘,请。”他看到澹台梦瞬间的迟愣,就更有把握了,如果澹台梦是真有下毒之意,必然会全心全意下毒,怎么可能走神。她走了神,就说明她的心不在用毒上。
澹台梦笑道:“小王爷,为答谢小王爷殷殷待客之道,沧海请小王爷先选吧。”
列云枫笑道:“不必了,云姑娘请吧。”
澹台梦不再客气,端起一杯酒,带着笑容饮下。
她依旧是笑意嫣然,毫发无伤。
托盘中,剩下一杯酒,摆在那里。澹台梦眼光炯炯地盯着列云枫看。
列云枫居然还是端起了那杯酒,就要送到唇边。
澹台梦道:“等等。”
列云枫笑道:“我们之间输赢未定,云姑娘还等什么?”
澹台梦道:“你应该知道,按照我们的规矩,这杯酒应该有毒。”
列云枫道:“按照我们的规矩,喝了有毒的酒,也没有输啊,我记得姑娘说过,谁不敢继续了,谁就输,姑娘不会是认输了吧?”
澹台梦眼波一转:“可是你中了毒,也许会死。”
列云枫笑道:“人皆怕死,不过是因为死后无知无觉,既然已经无知无觉,又怕从何来?”他说着,那酒一饮而尽。
澹台梦微微地有些惊讶,她没想到列云枫真的敢喝,她的眼睛开始放光,看着笑意满眼的列云枫,忽然也一笑道:“原来小王爷算准了我下在这酒里边的,根本不是毒药?”
列云枫笑道:“如果换了是我,我会在每一杯酒里都下毒,这样更稳操胜券。没有可能为了毒死对方,把自己的命也搭进去。酒杯转了这么多圈,没有人还记得那颗药会下到那只杯子里边。”
澹台梦笑道:“如果我是先服了解药呢?如果你猜错了呢?”
列龙川道:“枫儿看不错的,列某也看不错。”
澹台梦道:“王爷如此自信?难道王爷也识得天下之毒?”
列龙川道:“列某不识毒,列某只是识人而已。相由心生,眼为心苗,姑娘心中怎么想,列某虽然不能悉数猜到,只是姑娘的眼中没有杀气,那么姑娘的酒里自然没有毒。”
澹台梦笑道:“其实王爷心中也在说,小丫头,就凭你那几招小小的伎俩,怎么可能难得住我的枫儿?我可是猜对了?”她一边笑一边说话,学着列龙川的口气,还真有几分神似,端的可爱之极。
列云枫看澹台梦学着列龙川的样子,又肖似又滑稽,忍不住笑,笑得动作大了些,牵动了身上的痛处,禁不住哎哟了一声。
列龙川没有恼火,也不置可否,一笑置之。
列云枫道:“这场酒赌得无趣,论起究竟,还是稍有胜负,赌的规矩是姑娘定的,我没有违反,认真算起来,该是姑娘输了,不过姑娘未必承让,认输总是比获胜难得多。”
澹台梦笑眯眯道:“就是输了,我也会赖,你觉得激将法对我会有用吗?要是我认输了,岂不输了我一条命?我看上去有那么笨吗?”
列云枫也笑道:“姑娘觉得舍生取义,杀身成仁是笨吗?人无信不立,这句话可不是单单对男人说的,像姑娘这样的人,也该是一诺千金才对。”
澹台梦娇笑道:“你不用一顶一顶的高帽送给我,说到底,你就是要我愿赌服输,我偏偏不认输,你又能把我怎么样?”
列云枫看了列龙川一眼,列龙川微微点头,是让他自己处理的意思,列云枫笑道:“既然我没赢,姑娘也没输,彼此互无胜负,我也无权再留姑娘了,姑娘请吧!”
澹台梦道:“你要我走?”
列云枫道:“难道我应该请姑娘留下吗?”他知道这个云沧海此番前来,自然另有目的,赌酒不过是个借口,她又是个聪明剔透的,试探是探不出什么话来,列云枫干脆来个欲擒故纵,明明白白下了逐客令。他觉得听了他的话,澹台梦应该生气,人生气的时候,总是比较容易对付。
澹台梦反而笑了:“我来此一遭,千辛万苦的,如果无功而返,不是会贻笑大方吗?我为什么要听你的话,你一赶,我就走?”她动都没有动,笑吟吟,赖皮到底的样子。
列云枫也有些意外,笑道:“姑娘光临寒舍,已然是蓬荜生辉,如果姑娘肯驻足小憩的话,云枫愿以茶代酒,望姑娘不弃。”他说得也十分真切殷勤。
列云枫心中暗道,你会赖,好啊,看看谁耗过谁了。我这里奉茶送客了,你还好意思赖着不走?有什么事情清清爽爽的说了就是,又不是听瓦肆里边的人讲书,也要吊人家的胃口?你还能有什么惊天动地的秘密?
澹台梦心中好笑,暗道好好的一个小孩子,说的话却是八面玲珑,冠冕堂皇,你这些虚里伪气的话能糊弄谁?说句话也不肯认输,争强好胜争到我头上来了,要不是我没时间和你耽搁,我们就耗着看看好了。
两个人都笑意盎然的对视着,心中也揣着一份心事,旁观列龙川看得真切,微笑不语,看他们两个俱是口是心非的样子,一副小儿女的情状,好气又好笑,自己更不搭言,且由着他们去。
澹台梦笑道:“既然小王爷对沧海另眼相看,沧海是受宠若惊,虽然我们之间没有输赢,不过沧海还是愿意将那个秘密相告。”
列云枫笑道:“来而不往非礼也,姑娘愿意坦言秘密,云枫该用什么来交换这个秘密?”
澹台梦不答反笑道:“小王爷就信我所言吗?”
列云枫道:“云姑娘但说无妨,反正信不信是云枫的事情,姑娘只管说就是了。”
澹台梦道:“其实,沧海此次前来是奉了孟而修的命令,杀一个人,这个人现在就在你们王府里边。沧海久闻王爷威名,早想找个机会亲睹王爷风采,今日相识,果然百闻不如一见,胸襟气度,可托生死,沧海佩服之极。”
澹台梦忽然正八经儿地说起这些话来,看她娇柔剔透,再听她言辞中满是江湖气,列云枫笑道:“如果云姑娘真的觉得家父堪为师友,可托生死,何不弃暗投明?”他说话的口气中,带着微微的嘲讽,他是觉得澹台梦说的这么话实在虚伪之极,不过是场面的寒暄,本来他感觉澹台梦是个很特别的女孩子,谁想到她也说出这样的话来。
澹台梦长叹一声:“沧海肺腑之言,小王爷全然不信,其实,沧海在广平郡王府,也是不得已而为之。沧海知道,人心叵测,不过,沧海有位故旧前辈在你们王府,冲着这位前辈的交情,沧海的心也会在王爷这边。”
列云枫见她说得认真,问道:“哦?不知道姑娘说的这位前辈是什么人?”
澹台梦道:“就是玄天宗的澹台玄。”
列云枫看着她,心念一动,笑道:“澹台先生是云枫的师父,不知道姑娘和我师父有多深的交情?”
澹台梦听说列云枫是父亲的徒弟,眼中的笑意更浓:“澹台先生的女儿是我弟弟云沧浪未过门的媳妇,小王爷觉得我们云家和澹台先生之间的关系如何?”
列云枫笑道:“盈儿是令弟未过门的妻子?”
澹台梦道:“盈儿太笨,配不上我们沧浪。”
列云枫道:“如果不是盈儿,就是那位兰心惠质、冰雪聪明的小师姐澹台梦了?”
澹台梦听他叫小师姐的时候,一双眼睛别有意味的看着自己,嘴角挂着笑意,心中暗道,莫非他已经猜到自己是谁了?这倒是很有可能,自己与妹妹长得有几分相似,他既然是父亲的弟子,自然认识澹台盈,现在看出自己是谁,也不奇怪,不过奇怪的是,列云枫居然能够耐着性子,不拆穿她。
澹台梦笑道:“小王爷说对了一半,澹台梦比盈儿更笨,盈儿虽然笨,却是天真烂漫的笨,澹台梦的笨,笨中有拙,拙极而悍。”
列云枫道:“既然梦姑娘是拙笨凶悍的,令弟如何选了她?”
澹台梦道:“只因为我的兄弟笨得更离谱,人家送他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妖怪,他却当成了绝世佳人,可怜这个烫手的山芋一旦接了,却是扔不出去。”她说着笑吟吟地望着列云枫。
列云枫听她话中之意,是在嘲讽自己,还提到了孟而修送过来的尤儿,难道孟而修是派了她来杀尤儿的?
澹台梦看列云枫眼中的神情,就知道他猜到自己提到的是谁了,不由一笑道:“我见我那个兄弟可怜,就告诉他说,既然山芋烫手,就先放着吧,放得时间长了,不就凉了吗?”
列云枫看着她,忽然笑起来。他前些天还为这个尤儿发愁,后来细细想想,与其为了这个尤儿煞费苦心地去设计安排,还不如先搁到一旁,孟而修的主意不过是要杀了这个尤儿,挑起靖边王府和离别谷之间的矛盾,只要他派来的人找不到尤儿,杀不成人,离别谷也不会轻易找上靖边王府,所谓民不与官斗,尤其离别谷在江湖中名声甚恶。所以列云枫已经将尤儿押在王府的密室里边了,他是稳稳当当地按兵不动,就看孟而修做出什么反映。现在澹台梦话中的暗示和他的想法不谋而合,他长这么大,头一次遇见一个和他意见相合的人,所以列云枫才笑起来。
澹台梦笑道:“如果我让山芋作证,小王爷是不是能信我的话?”
列云枫笑道:“云姐姐请讲吧。”
一声云姐姐,澹台梦也微微的喜悦,看了列云枫真的是猜到自己是谁了,她不加隐瞒,将在乱云山柳条村所见之事悉数告之,又将现在村民藏身之处交代清楚:“王爷,现在这么人无家可归,恐怕这幕后之手未必放过他们。沧海为这么无辜的村民请命,希望王爷可以将他们安全转移,沧海代他们谢过王爷援手之德。”她说着,很郑重抱拳施礼。
列龙川还礼道:“云姑娘所言的秘密,可是这件事情?”
澹台梦摇头道:“这不过是个情外之情而已。我想说的这个秘密和孟而修有关,只是事情虽然蹊跷,尚未端倪可寻,如今讲了,为时过早。沧海此次前来,明里奉孟而修的密令杀人,其实……”她说着眼神一阵迷离,定定地看着列云枫“你,你……”
列云枫有些歉然地道:“对不起,云姐姐。”随着他的话音儿,澹台梦软软地伏在了书案上。
列龙川一皱眉:“混帐,你又下毒?”
列云枫笑道:“爹爹,这个是迷药,不是毒药。”
列龙川笑骂道:“迷药毒药有什么区别,又是思思交给你这么东西,本来就是见不得光,你道用得很顺手,她又得罪你什么了?”
列云枫道:“我哪里知道她是什么人?这样翻墙越脊地闯进来,万一对父王不利怎么办?”
列龙川看看托盘上的酒杯,笑道:“你把迷药下在酒杯里了?难怪你自告奋勇地和她赌。”
列云枫笑道:“要是爹爹和她赌,现在晕倒的不单单就她一个了。”
列龙川冷然哼道:“算你还知道长幼尊卑,你要是敢算计到师长头上,我先揭了你的皮。”
提到师长,列云枫不笑了,叹道:“我也不知道欠了他们澹台家什么,按下葫芦起来瓢,那个师父还没有摆平,这里又迷倒了一个,都是够难缠的。”他自言自语的的嘀咕着。
列云枫说话的声音虽然不高,列龙川还是有听到的:“你认识她?”他看了一眼晕在书案上的澹台梦。
列云枫叹息道:“要是早认识了,我还惹这个麻烦干什么?她应该是我师父的女儿澹台梦。”
列龙川一听被迷晕儿子的这个女孩子可能是澹台玄的女儿澹台梦,也有几分好笑,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意:“惹麻烦有什么不好,麻烦多了你就精了。我看你的麻烦惹得还是少,不然到了现在还没学乖?”
列云枫道:“爹爹就不要笑话我了,你不知道,我那个师父是天底下最大的一个麻烦,我现在想到他,立刻头痛到要死了。”
列龙川哼了一声:“那个山芋是什么?”
列云枫皱眉道:“本来是要给爹爹看的,反正也是个麻烦就是,只是爹爹现在未必有空看这个了。”
列龙川不笑了:“我们的事儿还没完吧?”他的眼光变得犀利起来。
列云枫立刻拉着他的衣袖,央求似地轻呼了一声:“爹爹~”他也不多说话,只是委委曲曲地望着列龙川,瞬间眼中就有了泪光。对于父亲的脾气,他知道得清清楚楚,什么时候不要多话,什么时候可以耍赖,都是算的准确无误。而且澹台梦说了那么重要的一件事儿,依照父亲雷厉风行的脾气,是不会拖到天亮,一定是马上就去安排,哪里还有时间来继续打他。
果然列龙川没有继续动手的意思,道:“我现在有要事出去,明天朝中的大臣们会来拜望,不用你去前厅会客,也不许出府门半步,明天你老老实实去澹台先生那里。”
列云枫叹了口气:“爹爹,我去了会死的。”他说着,可怜兮兮地望着列龙川。
列龙川不为所动:“早知现在,何必当初?你做事情都是走一步看一步的吗?教过你多少次,你哪里肯听?人要看得长远,才能海阔天空,如果鼠目寸光,到最后就只能步步为牢了。”他口气虽然淡,说的却很犀利。
列云枫道:“我惹的事我去担好了,我就不信澹台玄能吃了我。”他说着,有些负气地咬着嘴唇。
列龙川拍拍列云枫的肩头:“我也不信澹台先生能吃了你,不过我信他能打死你。”
列云枫听了,脸上的郁色不见了,反而笑道:“我以为是爹爹怜惜枫儿,才不再责打枫儿了,原来连这个都会有人代劳了,所以爹爹才不愿浪费力气了。”
列龙川笑道:“你激我也没有用,你以为我打完了你,就借机逃过你师父的门规了吗?做梦吧。要不是想着把你留给你师父教训,今天晚上会这么便宜你?”
列云枫瞠目结舌地看着父亲,列龙川不再理他,而是起身,披了件外衣往外走,外边就有他的贴身侍卫,列云枫只好送父亲出门,一直送到了院门前,列龙川挥手示意列云枫不用跟着了。
列云枫叹了口气,无精打采地往回走,心中想着那澹台玄醒了,萧玉轩和林瑜会讲些什么,那个贝小熙又会讲些什么,照着澹台玄的以往的脾气,自然不会轻易饶过自己的。不过也没有什么了不起,大不了就是打一顿,还能怎么样?只是不知道秦思思能不能和澹台玄破镜重圆。他想到破镜重圆这个词,又无限地慨然,其实秦思思回到王府来,才是和爹爹破镜重圆,但是看爹爹那个意思,好像并不在意秦思思和澹台玄重修旧好。这件事情有些奇怪,为什么爹爹会不在意,是因为他从来没有喜欢过秦思思,还是因为他愧对秦思思,只有在这两种情况下,爹爹才有这两种反应。到底爹爹和秦思思之间的状况,是属于哪一种呢?
列云枫一边往回走,一边思索,到了书房里边,犹自沉思,可是猛地一抬头,发现原来伏在书案上的澹台梦居然不见了,桌子上押了一张纸条,上边龙飞凤舞地写着:“梦醒了,我走了,枫傻了,你哭吧。”大约因为匆忙,字写得潦草凌乱,不过在凌乱中,仍是有着筋骨。
这个澹台梦居然还是跑了。
列云枫拿着这张纸条,慢慢地看着,慢慢坐到椅子上,还是碰到了痛处,微微咧咧嘴,长长地出了一口气,又忍不住笑了一声,心中暗自奇怪,这个澹台梦真的是澹台玄的女儿,澹台玄怎么可能教出这样一个女儿来?
列云枫晃着这张纸条,有了倦意,他也不回房了,就躺在书房的床上,宁静如水的月光投射进来,列云枫阖着眼睛,沉沉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