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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唏嘘惊梦杳无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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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阳还没有出来呢,十里亭畔就人来人往,好不热闹。这里本来是个驿站,后来驿站改了地方,这里做为朝中的地界儿便荒废了,有人利用这里,在亭子边儿开起小茶铺、小饭馆儿,毕竟这个地儿是出入京城的十字路口,这里几处铺面都不大,价钱也比较低廉,特别受外地人的青睐,这里的生意历来都是不错的,渐渐成为进出京城歇脚的地方,也有城里的百姓喜欢在野外放放眼气儿,聚会个朋友喝点老酒的,也会光临这个十里亭。
不过今天来的客人实在是太早了,而且来到都是些江湖人。几处茶点、饭馆儿都坐满了,伙计和掌柜的看见这些江湖人就头痛,却是一点儿也不敢怠慢的,尤其这里边年轻的人居多,一个个要了酒菜,边喝边吆喝起来。
慕容休站在十里亭中,这亭子十分宽敞,地势也高,四面通透,他等了好一会儿了,有些不耐烦。阳光照在他的脸上,暖洋洋的,让人有些倦意。
贝小熙应该不会爽约的,慕容休心中在想,像贝小熙那么骄傲冲动的人,绝对咽不下一口恶气的,自己在挑战书上写得那么绝,以贝小熙的性子,就是明知道是火坑还是会跳的。
慕容休又看了看十里亭畔的那些人,有他认识的,有不认识的,他们来不是为了观战那么简单,他们在赌博,赌他和贝小熙这场比斗谁输谁赢。江湖人就是爱这个热闹,而且很怕闹不起来,慕容休既知道组织这场赌博的是谁,也知道这事儿闹大了,他也没有什么好处,可是他如何能就此誓不甘休?上次和贝小熙打了一场,自己的身上还挂了彩,结果回到家里又被父亲慕容惊涛狠狠打了一顿,那板子打在身上也就罢了,反正他从小是被打惯了的,只是心中的一口气还没有出来。后来听说贝小熙也让他师父澹台玄打了,慕容休趴在床上笑了好几天,心中才是出了半口气。但是他就是觉得自己的剑法应该在贝小熙之上的,上次是一时疏忽,他早憋着一口气要和贝小熙再打一场了。
好容易挨到自己的身体好了,父亲又出了远门,慕容休偷偷溜出了家门,去藏龙山碧霄峰找贝小熙,结果扑了个空,贝小熙和澹台梦去了京城,慕容休一路也追了来,托朋靠友的,终于在这里追查到了贝小熙的行踪,然后把挑战书送了去。慕容休本来想亲自去的,他一个朋友邹立波说要是两个人暗地里边比划,谁输谁赢有什么意思?不如找个开阔的地方,放出风让大家看着,这样才够瞧的。慕容休有些犹豫,他道不怕输,怕闹大了让父亲知道,自己又要被家法侍侯了。奈何邹立波激了他几句,慕容休头脑一热,什么家法严父,就先放着再说,其实他也知道,邹立波是开地下赌坊的,这么热心一定有他的目的。果然,他等在十里亭,邹立波就拉了好多的人来,邹立波是押了慕容休赢的,又鼓动好多人押他赢,他和贝小熙的赔率是八赔一,慕容休虽然有些讨厌邹立波这种做法,但是对这个赔率还是相当的满意了,这就说明了他在人们心中,地位和武功是比贝小熙高了一大截的。
贝小熙怎么还不来?
慕容休不耐烦的神色越来越浓了,心中觉得等人实在是讨厌的事情。
雪来的不算早也不算晚,他没有想到今天十里亭这么热闹,他找了一处最偏的地方坐下,雪对于热闹一向充满了恐惧的,越是人多越是热闹,他就越感到惶然,从小到大,出来母亲寒汐露,就是尤儿和他见的时间多些,有时候,他可以在山洞里边住上三五个月,就是一个人住,没有人陪着他,小的时候,他常常会忘记说话的,他不知道话应该怎样说才通畅些。
尤儿真好。雪总是情不自禁地想起尤儿,尤儿给他唱歌,陪他说话,母亲在他很小的时候也说话唱歌给他听的,只是他一天天大了,母亲是越来越严厉苛责了,只有尤儿还是一样的。
“兄弟,兄弟……”有个很亲切的声音响起来。
雪抬头,一个年轻人过来,来的这个人长得不丑,偏偏是他讨厌的那种油滑的样子,雪就是越看越讨厌,便森然瞪了他一眼。
雪的眼神是阴邪的,带着寒意。
来人有些怯意,然后堆笑道:“兄弟,小哥邹立波,呵呵,这个京城地界儿的人都很抬举我,所以我在这儿摆了场子,兄弟也是场面的人,不会要砸我的场子,坏我的规矩吧?”
雪懒得理他,继续沉默。
邹立波嘿嘿地笑道:“其实也是让大家发财嘛,今天这场一赔八,赌眼力赌运气,来的兄弟们都捧场,兄弟你押谁?”
雪听明白了,邹立波在这儿开赌,来的人都得赌一些才行,他是来抓澹台梦的,现在贝小熙和澹台梦都没有露面呢,他不愿意暴露身份,于是往怀中一掏,却掏空了。昨天晚上寒汐露为他上药后,他就换了衣裳,今天身上连一文钱都没有带,雪的脸有些发烫,他都要了一壶酒,一盘白斩鸡,一碟盐水花生,他连付这个的钱都没有。
邹立波看雪窘迫的表情,猜出个八九分来,冷笑道:“兄弟不会告诉哥哥我没有钱吧?要是没有,付了帐,就请吧,掌柜的,算帐了。”
那掌柜的颠儿颠儿地跑过来,向着雪满脸的笑:“爷,承惠您二百三十文钱。”他是巴不得走一个是一个。
雪的眼中有了怒气,斜着瞟了邹立波一眼,心中暗压着火气,总不能现在就翻脸的,那掌柜的笑得比哭还难看,伸出的手都在抖着。
邹立波嘿嘿地笑:“小兄弟是不是手头不方面啊?如果是的话,小哥儿可以借给你啊!”
“你能有几个钱儿?也敢在这儿装阔气?”后边一个清悦的声音传来,是个年轻的女子,口气中带着不屑。
邹立波一回头,不由得啧啧嘴儿,闻其声思其人,果然是个容貌不错的女子,水嫩粉滑的肌肤,洌洌如水的眼睛,一抹红唇也娇艳欲滴,绮年玉貌,娇媚明艳。这女子穿着一身摆夷少女的衣裙,身上戴着皎皎如月的银饰,更具有一番异族风情。
邹立波看得眼睛有些直,心说这个女人是外族的人?听口音又不是,如果不是,好好的穿着这样的衣裳?他一时摸不透这个摆夷少女的来历,脸上还堆着惯有的笑意。
摆夷少女玉指轻捻,把一张银票送到雪的眼前:“哪,够你押的了吧?”
一千两?
邹立波有些发楞,这个摆夷少女出手豪阔,应该是来历不凡的,不过无论如何,她怎么能对陌生人如此大方?邹立波一咽吐沫,眼馋着这张银票,不错眼儿的看着。
雪冷然道:“如果我输了,可没有一千两还给你的。”
摆夷少女笑道:“我敢借你,还怕你输?如果你还不起我,就帮我做一件值一千两的事情好了。”
这次雪也愣了,一千两的事情?该是什么事情?一千两的事情他不是没做过,五千两一万两的他都做过,但那是杀人的价码,看这个少女笑靥如花的,她也要杀人?
摆夷少女笑道:“看你也是堂堂七尺男儿,这么点儿的胆气也没有?一千两,不敢拿?”
雪被她一将,伸手就拿了过去。
邹立波笑着问道:“那小兄弟,押谁赢?”
还没有等雪说话,那个摆夷少女抢先道:“当然押贝小熙,一赔八啊,这么好赚钱的机会,放过了太可惜了。”
邹立波白了她一眼:“姑娘,一赔八虽然是赚的好机会,那也得贝小熙能赢才行啊,你算准了……”
摆夷少女站了起来,大声叫得:“贝小熙,你要是敢输了,我把你大卸八块,剁碎了喂狗!”她娇柔的声音立时让全场肃静了。
雪抬头,暗骂了自己几句,他方才只顾眼前的事情,十里亭那边,贝小熙已经来了,和慕容休对视着。两人都是白衣如雪,风度翩翩的,一样的俊气,一样的傲气,一样的怒目相视,两人的剑都已经出鞘,闪着寒光。
听到摆夷少女的喊声,贝小熙狠狠地瞪过来,却没有说话。
慕容休笑道:“贝小熙,瞧什么呢?要是你屁股上的伤还没有好的话,我先让你三招,怎么样?”
贝小熙冷笑道:“这三招还是我来让你吧,听说有人在慕容惊涛的家法下,痛哭流涕,发誓要痛改前非,现在又原形毕露,只怕还是要家法上身,不如我多让你六招吧?连下次的都给你让出来好了。”
慕容休也冷笑道:“玄天宗的武功虽然不是举世无双的,不过玄天宗的门规可是独一无二的,不知道是谁在床上趴了一个多月才爬起来的。”
他们两个人还没有动手呢,才开始舌战起来。
邹立波往亭子上边看了看,然后笑道:“姑娘,就算你把他真的剁碎了,他该输还是输。”
摆夷少女哼了一声:“我押他赢,他还敢输?告诉你,他要是输了,我宰了你,他要是赢了,你给我赔一条命!”
雪嗤地一声笑了,这少女说来说去都是要邹立波的命,她明明是千娇百媚的一个女孩子,说起要人命的事情来却说得一本正经的,实在好笑。雪在离别谷那么多年,从来没有见过像这个少女这样好玩的女孩子,离别谷里边的女孩子,不是温柔如水,既是冷酷无情,可惜温柔如水的都是要钩掉男人的魂魄,冷酷无情的直接去要人的性命。
这么多年来,雪几乎忘了笑是什么样子的。
邹立波立刻皮笑肉不笑地道:“姑娘好大的口气,不知道姑娘凭什么要邹某的命?”
摆夷少女笑道:“凭你一双有眼无珠的狗眼,连我们少主都不认识,还敢在这里放肆,要不是他懒得和你计较,你现在一定变成蜂窝了。”她说着一指雪,雪愕然,他什么时候变成了这个少女的少主了?
邹立波笑道:“那这位爷究竟是谁?”他是个多疑胆小的人,听这个少女这么一说,心中就起了疑惑了。而且雪的眼神本来就阴邪中透着森然的,看得他特别的别扭。
摆夷少女白了他一眼道:“你也算是一方的人物?连我们少主都不认识?那么我来问你,现在整个武林里边,哪位少年英雄的人最俊,剑最快,心最狠,眦目之仇必毁人双目,口舌之争必灭人满门?”这个少女说得和珍珠落玉盘一样,说得又快又清脆,好像是不假思索,脱口而出的一般。
邹立波的脸色越来越不好看了,冲口道:“难道他是……”
摆夷少女冷笑道:“知道了还敢叫出他的名讳?我看你是不想活了吧?”她说着一扬手,一道寒光从邹立波的眼前闪过,邹立波的几绺儿头发飘然而落,邹立波明明看到这个少女动手,却躲都没有法子躲,如果这个少女要杀他的话,是易如反掌的。邹立波吓得缩了一下脖子,脸色发青。
雪望着她,她方才说的这个人就是离别谷的谷主印别离的儿子印无忧,看她小小的年纪,说起谎来脸都不红一下,而且方才看她出手,敏捷疾准,倒是难得。
那印无忧看上去是个风度翩翩的浊世佳公子,其实心黑手辣,冷酷无情,比他的父亲印别离有过之而无不及。江湖人都知道蜀中唐门没有人敢惹,可是蜀中的人都知道唐门的人最怕招惹上离别谷的人,唐家的一支宗族——绵阳唐家就因为得罪了印无忧,而被印无忧灭了满门。其他支派的唐家人对此事忌讳颇深,连提都不愿意提,更别说要报仇了。
邹立波的脸立刻像苦瓜一样,笑都僵住了,好像被定在那里一样,他越看雪就越像,这个世界上还有谁敢冒充印无忧不成?
摆夷少女笑道:“这顿饭怎么这么贵啊,二百三十文啊。”她说着笑吟吟的看着邹立波,邹立波马上明白了,掏出钱来给了掌柜,又点头哈腰地把那张银票还给了少女,少女笑道“怎么?嫌我们的钱不干净?”
邹立波笑得像哭一样,忙忙地道:“姑奶奶,来到小的地盘,是看得起小的,这个是小的孝敬您的,爷您别嫌弃。”他说着又掏出一张银票来,面值是一千两的,恭恭敬敬地放在桌子上了。
摆夷少女看了一眼,笑容可掬:“兄台真是场面上的人,如此一点就透,一定前程似锦,风光无量的”她笑盈盈的陡然就翻脸喝道:“还晃在这儿作死么?”
邹立波吓得激灵一下,躬着身子后退,退了老远还不敢看过来这里一眼,显然是吓得了。
十里亭中,贝小熙和慕容休已经打到了一起了,他们的功夫在伯仲之间,两个人一边打一边互揭短处,两个人影上下翻飞,两把宝剑浮光掠影,甚是好看。
雪哼了一声:“你就不怕惹麻烦?”
摆夷少女笑道:“麻烦?有什么麻烦的?你说印无忧吗?”她说着把那种银票递了过去“借你的,记得你要为我做一件一千两银子的事情哦。”
雪没有接:“我不要。”他四下观望,奇怪澹台梦怎么没有和贝小熙一起来,这些看热闹的人之中,也几个有女人,不过看她们的年龄举止也不像是贝小熙的师姐澹台梦。
摆夷少女道:“你要不要都已经欠了我一千两了,何况下次没有钱付帐的时候,未必有这么好的命遇见我这样的贵人了。”
雪不说话了,他莫名其妙地欠了这个少女一千两,想了想实在是气人,看着桌子上那种银票,刚想去拿,反正是不拿白不拿,谁知道那少女的手比他快,一下子拿起来,放到了怀中,还甜甜地向他一笑:“既然你不要了,浪费了总是不好的,我替你收了,下次你没有钱的时候,可以再向我借的。”
雪虽然生气,却也不好意思再张口向她讨还的,这些年来,对于怎么杀人,他倒是很有心得,对于怎么和人打交道,尤其怎么和女人打交道,他一片茫然。
雪不说话了,少女却道:“看你这个样子,好像不是喜欢热闹的,一脸苦瓜相,不高兴还非坐在这儿干什么?”
雪瞪了她一眼,没有回答。
少女看他不说话了,就直直地盯着他,前后左右,看了个透彻,好像在看一件稀奇古怪的东西。
雪被看得不耐烦了:“你知道我是什么人?”
少女笑道:“反正你不是印无忧。”她说着,自己格格地笑了起来。
雪恶狠狠地道:“我是杀手,印无忧是我师兄。”
那摆夷少女更笑得花枝招展了,道:“我也是杀手,不过印无忧是我徒弟。”她的样子根本就是有恃无恐的,根本不知道世界上还有害怕两个字。
雪心中不免有了疑惑了,难道这个女子和印别离父子有着什么样的关系?不然明知道连蜀中唐门都不敢惹的人,她怎么敢去招惹,要是让印无忧知道这个丫头用他的名字招摇撞骗的,只怕印无忧得气得吐血了。不过雪没有说谎,印别离和母亲寒汐露以及父亲叶知秋都是同门,印别离是大师兄,在他们师父去世后,接管了离别谷,从这儿论,印别离是他的师伯,印无忧也是他的师兄,不过他是寒汐露儿子的这个秘密,是连印别离也瞒着的,不然就算有十个雪也会被印离别杀了。
雪冷哼了一声:“你既然知道他是什么人,最好安分些,不然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摆夷少女笑道:“我若死了,你岂不是连钱都不用还了嘛?杀手?杀手要是你这个样子的话,早就让别人杀了!”
雪气道:“不然杀手什么样子?”
摆夷少女笑道:“杀手最大的忌讳是什么?”
雪毫不犹豫地道:“有情。”他回答的太干脆了,这个问题母亲从他记事起就不断地告诉他了。
摆夷少女摇头:“错了,杀手最大的忌讳就是怎么看都像一个杀手。你要想做一个好的杀手,就不能让人看出你像一个杀手。如果你让人感觉你像一个杀手,你就是天底下最笨的杀手,最笨的杀手和最笨的蛋一样,没有继续下去的意思,如果你不幸是最笨的杀手,还不如做一个最笨的蛋,起码人们会同情笨蛋,但是不会同情杀手……”摆夷少女说得和绕口令一样,雪彻底听晕了,开始直直地盯着她。
雪道:“如果有人愿意出钱,我很乐意拉下你的舌头。”
摆夷少女笑道:“要是有那么笨的人,你们倒是一对难兄难弟了。”
雪怒道:“你说我是笨蛋?”
摆夷少女奇道:“难道你不是嘛?”
雪更生气了:“你为什么说我是笨蛋?”
摆夷少女笑道:“你都不知道为什么我说你是笨蛋,难道你还不够笨吗?”
雪知道自己是说不过她的,看那少女笑得阳光灿烂的,心中特别的气,还有些不甘心,忽然听到当啷一声,原来是慕容休的宝剑被贝小熙的打飞了,贝小熙的宝剑抵住了慕容休的脖子。
贝小熙傲然笑道:“慕容休,你输了。”
那摆夷少女见贝小熙赢了,低低地向着雪道:“离别谷的笨蛋,我们有缘再见了。”她说着身形一飘,纵出好远去。
那亭上的贝小熙见状,忙叫道:“澹台梦,你别跑,等等我……”
摆夷少女边跑边笑:“贝小熙,你自己去见我爹爹吧,我还有要紧的事情。还有,离别谷的笨蛋们一直跟着我们,现在这里就有一个。“话音渐远,人早就没了踪影了。
贝小熙知道要是让澹台梦跑掉的话,要追她可就难了,他也不顾了其他的,拼命追去。
澹台梦?
雪腾地站了起来,方才坐在自己身边的那个摆夷少女就是澹台梦?她知道自己是谁?她方才就是在戏弄自己!
雪一时间感觉血往上涌,气得要发狂,不过更让他恐惧的是,让澹台梦在他眼皮底下溜走,母亲寒汐露又岂能轻易地放过他?想到了母亲寒汐露,他身上的伤又隐隐作痛。
“澹~台~梦~“雪几乎是咬牙切齿地吐出这三个字来。因为澹台梦早不见了行踪,他已经追不上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