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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第 8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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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出人意料的是,朝牢门走过来的内侍并非是前来宣旨,而是来转告楚约,皇帝与大将军正在等他去一道商议出征人选。
“皇上与大将军还未定下出征的人选?”楚约与死向生对视一眼,两人都有些疑惑地看着那名内侍,“怎么回事?”
内侍躬身道:“回楚太师。原本各位大人力荐死大人……咳咳,谏议大夫大人出征,皇上也一力夸赞大人,一开始大将军也不反对,说是让大人领精兵先行前往,大将军刚从岭南回来,需得稍稍歇息整顿一番。可是……临了大将军又改了主意,说望关极为重要,不可轻失,他多年领兵在外并不清楚如今朝中年轻武将,而谏议大夫一介文臣是否能够守住望关,这……”
楚约点点头,示意内侍已明白缘由,让他出去等着,自己则又倒了一杯酒小口小口地抿着,剩下一半时将酒杯攥在手中,笑了一声:“王敢这个人……不太好用。”
死向生点点头:“嗯。”
楚约看他一眼,又道:“他对你的怨恨可不比吏部的裴尚书与户部的韩侍郎要少,他在梦里啊,还不知道杀了你多少回呢。”
死向生又点点头:“我参他太多,甚至还辱骂过他。但是我也赞过他,他毕竟是当朝第一武将。当朝第一武将,手握重兵刚愎自用,面对这样的君主这样的朝堂,却从未有过反心,他会为了一个望关而犹豫要不要让我去送死,倒也不足为奇。只是他毕竟是个武将,不似楚太师一般心思细密算计颇多,只因这一瞬的犹豫,他便招惹上你了。”
“他这么大的一头大将军,我一个废人能拿他如何。”楚约谦虚地摆摆手,“好了,既然如此,你就在这牢里再多待上一会儿吧,我……去去就回。”
“不必了。”死向生站起来,“我跟你一同去,我会自己请缨戴罪立功。”
楚约讶异地仰起脸看他,“你说什么?”
死向生道:“我说了,今日你若去上朝,我便还有一线生机,但你没有去,便是已经决定要我去望关。你要我去,就算此刻大将军不赞同,最后我也躲不过。但我这一去凶多吉少,若是死在望关,陛下会以为是他害死了我,会为我自责愧疚一辈子。既然如此,横竖躲不过,我愿意为了陛下主动请缨,也免去你许多麻烦。”
“你……”楚约想站起来,却因为发力过急反而没能起身,他将手中的酒杯攥得死紧,缓缓闭上眼,“客奴,你真不愧是我的好弟弟,如此了解要如何让我生气。”
“嗯。”死向生应了一声,从他手中取下那只酒杯,将酒喝光了扔在床上,然后微微俯身朝他伸出一只手,“佳期哥哥,客奴扶你起来。”
楚约深深吸了两口气,搭上死向生的手站起来,才开口说了三个字:“死向生……”
“咚”的一声,他立刻就被死向生扔在了地上。
接着死向生又上前两步,拾起他的竹杖将他好好地搀起来,一言不发地扶着他往外走。
谏议大夫主动请缨,又有楚太师作保,皇帝也拍手称好,王敢便不反对,只说自己会尽快整顿大军前往,一切以守住边关为要。
两个月后,死向生来到望关,以残败守军与同僚精心为其挑选的精锐迎战北廷强兵来犯,拖延周旋至赫连凭的先锋营迎面直击而来,终于力不从心。而王敢的援军迟迟未到,附近地方驻军如同杯水车薪,更兼后方城镇忽然之间不约而同地关起城门作壁上观,望关守军几乎一败涂地。直至死向生自刎坠楼为赫连凭所擒,一切似已无力回天,光是县尉赵不成一个人就急成了一整口热锅上的蚂蚁。
“赵老弟,你说这可怎么办?”县丞李在在赵不成的面前来回踱着步子。
赵不成正坐在椅子里一颗一颗数着他那串念珠,双目无神地瞪着前方。倒不是他比李在镇定,只是他方才已经用鞋底把这间屋子的每个角落都蹭得锃亮了,此刻实在累得不行,便换了李在站起来踱步。
“李大人,你别转了,小弟我本来就心慌得不行,你这么一转,我真是……真是……”赵不成攥紧了念珠的手不停地发着抖,“我们这回真是被那个死向生给害死了……”
李在正踱着步子,听到赵不成的话立刻停下来瞪着他,“你说什么?我们怎么能是被督军大人给害的呢!你小子胆小老李我是知道的,可你不能怨天尤人地怪到督军大人头上吧?人家那么高风亮节的人,而且要不是人家及时赶到,还没等那个赫连凭到,望关城早都破了……”
“哎呀高风亮节有个鸟用!”赵不成着急起来口不择言,连声调都拔尖了许多,“要是没有他这个人咱们望关根本不会遇上这倒霉事!”
李在想了想,往另一张椅子里一坐,顺手在两张椅子之间的小案上点了点,道:“老弟啊,你一向胆小,从来不敢乱说话,本来依你这性子要不是看在你七姑她三婶的侄外孙的份上帮衬着给你走的暗道,你也不该当上这个县尉的。啊,老李我说这些,不是要跟你摆架子,只是想说,老弟你要是真心有什么看法,就同老李讲,老李我是信的,但是你不能乱说,是不是?人家督军大人是圣上跟前的红人,在百姓口中那也是有口皆碑的,亲自到我们这儿来帮我们守望关,还不惜赔上自己的性命只求个忠义两全,咱们做人要讲良心,是不是?”
“是是是,我也不是说督军大人不好,我的意思是……唉!”赵不成愁得眼睛鼻子都快挤成一团了,支支吾吾了许久终于压低了声音道:“李大人你难道不觉得奇怪吗?”
李在看看他,也压低了声音:“什么奇怪?”
赵不成趴在小案上用手指比划着道:“你看,我们望关在这儿,后方这儿这儿这儿这儿……这些,都有些小城小镇,望关破了他们迟早也得遭殃,就凭他们自己那点兵根本不够北廷蛮人一根脚趾头碾的。按说他们不肯支援我们粮草军备已经不够意思了,现在他们连城门都关起来,根本不给我们通气,我们的百姓连逃难的去处都没有,用的吃的越来越少,伤的病的死的越来越多,这整个望关不是都被困死在这儿了吗,你说他们这是图什么呢?”
李在也慢慢趴在了小案边缘,看着赵不成手指点划的地方愣了半晌,小声嘟哝了一句:“对啊他们到底图什么……”
赵不成继续道:“督军大人来的时候不是说了吗,王敢将军随后会率大军前来。可是这都一个月了,后边一点消息都没有,大军到底去哪儿了?后方的城镇与我们划清了界线,拦截了我们的军情,阻挡了我们的百姓,是谁给他们这么大自信觉得望关城就算破了也没什么好担心的?”
“这……”
李在才刚说了一个字,赵不成立刻控制不住发抖的手一般猛敲案头,“对对对对对呀!援军早就到了,只单单对我们望关置之不理,甚至是故意给那些小城镇通了气,存心要把望关变成一座死城!我们望关现在就是个装犯人的笼子,你猜笼子里装的是谁?”
“……?!”李在给赵不成说得背上起了一排鸡皮疙瘩,不由直起身打了个寒颤,“你这么一说……倒还真是……不、不是,那要真照你这么说的……那我们不是死定了?”
“本来就是死定了啊!”赵不成都快把手里那串念珠给捻断了线,“要是还有活路,后面早就给我们活路了,都到这个地步了李大人你还没看出来我们这个望关早就是座弃城了?要我说啊……现在要逃也没地方逃,想要活命只有两条路了,要么投降赫连凭,要么……投降赫连凭。”
李在困惑地掰了掰手指头,“你这不是一条路吗?”
“哎哎哎,是我算错了,一条路,就一条路!”
“那不成。”李在连连摇头,“那不成那不成,老李我做了这么多年的县丞,眼看着就要能当上县令了,怎么能晚节不保做出投敌的事来呢?不成,要投敌,我宁愿跟督军大人一样死了算了。”
“唉……”赵不成深深叹了口气,无奈地扶着脑门喃喃自语,“要是督军大人就这么死了,我们倒说不定还有活路,偏偏那个赫连凭也是有毛病,居然说给医好了还会送回来……”
李在呆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赵不成说了什么,反应过来之后立刻吹起胡子瞪着他道:“你又说什么胡话!”
赵不成偷偷从手底下瞟了李在一眼,唉声叹气地说:“就算督军大人再厉害,我们也不可能战得胜赫连凭,与其接着这么空耗下去给赫连凭屠了全城,倒不如遂了后面大人的意。督军大人死了,目的达到了,或许就能放过望关,督军大人没死,那我们就还得陪着。”
“可……可我们总不能……”
“我们当然不能杀了督军大人!”赵不成立刻抢道,“万一事情败露,我们就是别人手中的刀了,这可万万使不得……”
“我们当然不会杀督军大人!”李在压着嗓子叫道,“那是人做得出来的事吗!我们……我们假装督军大人已经死了,嗯,对!我们假装督军大人死了……哎,赵老弟,这样行不行得通?”
“这……应该行得通吧……?”赵不成搓了搓手中的念珠,瞧着李在的脸色小心翼翼地说,“反正……北廷那边的人才过来传信,督军大人没死的消息只有你我知晓,就算督军大人回来了,我们也可以……呃……推说不知此事,大家都以为督军大人已经捐躯了。然后……然后我们就可以打着为督军大人报仇的名号再去求援,望关毕竟是要塞,要是没别的原因……没道理不派出援军啊。当然,我是这么想的,但如今拿主意的还是李大人,我毕竟年岁还浅,想事情没那么深远,没有大人老道……”
“不不不不,”李在连忙摆手,“我觉得赵老弟你说得很在理啊。好,那咱们……就这么办,立刻通传下去,派几个嗓门大的到几个大些的,能扎营的城镇去号丧求援,目前也只能赌这么一把了。嗯……对,就这么办。”
赵不成暗暗吞了口唾沫,捏紧了念珠点点头,“好,既然赵大人决断赌此一局,那我就按照大人所说吩咐下去了。那……我先……”
“哎,好好,你去忙吧,去忙吧……”李在点点头,还有些没回过神来。他当了十多年的县丞,如今已四十好几,这还是他头一次有机会做出关乎望关百姓存亡的决定。这时机实在是来得有些晚了,却又或许来得刚刚好。
战乱的开始代表了一切好的与不好的都将狂涌而来,是激流勇进还是随波逐流亦或沉于暗涌,哪怕是最微小的一粒泥沙都可能在这洪流中遇到这世上最美妙与最糟糕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