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笙歌未尽》瞳颜无计

61、第六十章

　　回了淮苏没多久苏梦园就在报纸上看见了荣轩对日宣战的消息，她虽住在桃花巷却是每日都要步行穿过重重石板路去到迦叶寺敬上一炷香。她从不在佛前说出自己的心愿，不过是一盏长生灯接着一盏长生灯的点着。来回的路程不是很远，可要是步行又要在佛前跪上个把时辰，这样一来一往总要用上大半天的光景。终日里吃素的她，更是瘦削了不少。

　　“你回来了。”吴炑站在她屋前的院子里，还没换下军装，大抵是从训练营直接过来的。苏梦园轻着步子往前，朝他点点头。两个人默契的并着肩往屋里走。

　　再回到淮苏已是吴炑执掌着四省事宜，整个吴府里除了他便是再也没有任何家眷。吴大帅走了以后，他便是也将各房太太遣散，而吴帜早早的就去了英国，远离这样的乱世纷扰。苏梦园听说吴帜去了英国以后，心情便是开朗了一些，这样消怠的岁月里还好有人是幸福的。她甚至都能想像到荣思菡和吴帜在一起的时候大大的眼里闪烁的流光，肯定是异常美丽。可每回看吴炑形单影只的来这里找她，心里也难免有些惆怅。

　　她斟了一杯茶递给了吴炑：“你总是这样单着，偌大的吴府可不孤单吗？你便是要娶了妻才不好日日来扰我。”

　　吴炑呷了一口茶说道：“不过就是来你这讨口上好的碧螺春，怎就扰得你催我娶妻生子。怎么你现在变得如此小气，下次我自带茶叶来，可以吗？”

　　苏梦园刚端起茶杯便被他的话噎到了，茶还未送到嘴里就抬眼说道：“你知道我不是那个意思。”
　　她自顾自的喝了一口茶，吴炑偏就是觉得她局促的样子好笑，坐在椅子上笑个不停。苏梦园放下茶杯，冷冷的看着吴炑，直到他恢复正常，记起自己已经是四省主帅，端坐在椅子上扯了扯自己衣领上的金星。

　　“我就说，若不是你没人管得住我。”吴炑冷静下来，清了清嗓子说道。苏梦园便也不接他的话，起身问道：“你要留在这里吃饭吗？”

　　“当然，要不然回府里一个人吃冷餐吗？”吴炑也跟着起身。苏梦园倒是也不拒绝，只是提醒他，说道：“大帅府的冷餐可是应有尽有的色香味具全，我这里只有青菜萝卜，那些个素菜。”

　　“素菜也要两个人吃才热闹。”

　　吴炑乐颠颠的跟在苏梦园的身后去了厨房，自打回到淮苏以后苏梦园便不喜欢身边有其他人伺候，吴炑几次给她送来一些看上去伶俐的丫头，可都是被她又原封不动的送回了大帅府。来来回回下来，吴炑便也就投降，由她一个人喜欢。

　　刚开始来这里讨饭吃的时候，吴炑一度认为苏梦园是在整他，那般难吃的菜，他便也只能笑着咽下。不过久而久之，苏梦园的厨艺还是进步了的。虽说只吃素，但还是有滋有味的。他索性就厚着脸皮，只要是没有应酬的时候，便赖在这里吃晚饭。苏梦园不拒绝他在这里吃饭，但凡他提到过分的事情，她也从不回应。吴炑知道自己也许永远都无法替代她心里的那个人，可是只要能这样陪在她身边吃顿饭也是幸福的。

　　苏梦园端着饭碗看了好半天的菜，手就是停在那里不动。吴炑敲了敲她的筷子问道：“想什么呢？”
　　“没什么……”她顺势夹了一口菜放到碗里，还没等吃便被吴炑用筷子夹了出去。苏梦园挪了一下碗说道：“你干什么！”

　　“这句话应该是我问你吧，你要吃那么大块儿的姜啊！是不是吃素吃傻了。”

　　苏梦园盯着他夹到旁边的东西看了一眼，确实是一大块儿姜，混在白菜里那么明显，她却是看都不看的就能挑中，若是矢口否认自己安然，怕是没人会相信吧。她放下了筷子，轻声说道：“这仗是要打到什么时候？”

　　吴炑也跟着放下碗筷说道：“打到什么时候不确定，不过荣轩那小子还是有些谋略的，听说他联合西北端木家的兵队一起左右开攻，也算是没让日本人占了便宜。”

　　苏梦园斜眼瞧了他一下，便是说到荣轩他脸上从来没有淡然过，一副不得不赞许的神情，很是别扭。她问道：“北方战事连连，你可有什么计划？”

　　或许是苏梦园刚好问到了点子上，他虽是一愣但随后就是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促了一下眉头对苏梦园说道：“我若是也参与到北方的战事中，你会不会也日日为我去迦叶寺祈福？”苏梦园夹了一片土豆到他的碗里，低声说道：“不会。”吴炑的眼神顿时暗了下来，他看着碗里的菜说道：“我多希望……你会……不过，还是算了，免得我心里有牵挂，不安宁。”

　　“你确定要宣布抗日？”苏梦园略微紧张的语气让吴炑有了一丝安慰，他说道：“眼下连西南唐军都揭竿而起了，我总不会是那个畏首畏尾的人吧！无论我们几家关上门来怎么斗，也不能让外人欺负啊。”

　　苏梦园低着头紧了紧手指，问道：“那你打算什么时候宣布？”吴炑见她有些不高兴的样子，便拍了拍桌子说道：“怎么也要吃饱饭的时候啊！又不是叫你上战场，别哭丧着脸。叫人看了就饱了……吃饭。”

　　“如果可以，我倒是也想去。”苏梦园重新拿起筷子往嘴里塞着一粒粒的米饭，自打在封州大口大口吞过米饭后，她便再也不敢那样做了，恐怕一不小心真的会噎死人。那个时候痛不欲生的她，怕也没想到若是真叫米饭噎死了该有多怄。

　　“你可死了这条心吧，好不容易把你带回来，我不会让你们在战场上再重逢的。”

　　苏梦园任由他在一旁胡说八说的絮叨，因为她知道那都不是他的真心话。她清醒的不能再清醒的认识到，再回到淮苏的时候，不管吴炑还是不是从前的吴炑，自己却早已不再是从前的苏梦园了。能和吴炑保持着这样惬意的友谊是最舒适的关系，她不会去改变这样的关系，吴炑也不会强行改变这样的关系。经历过世事的他们都清楚能有一份纯粹的感情是何等的不容易，恋人之间的纽带太过脆弱，不管哪一方稍一用力便会让这段关系碎尸万段。他们再也经不住那样的折腾，所以不用言语，吴炑默默的接受了“挚友”。

　　北方正是战火纷飞的时候，恨不得一枚炮弹扔到家门口一般。荣轩的部队白日里冲锋陷阵，晚上却是要掩护城里那些手无缚鸡之力的百姓连夜潜逃。战事越来越激烈，城里的人也越来越少。慌乱中他曾经打算送走端木蕙，可那女子岂能听他差遣。她便是只说道：“荣轩，你如今是以什么身份差遣我！大帅？那我便是你的兵，战场上的规矩，逃兵必诛。那你现在一枪崩了我，我自无二话。丈夫？整个大帅府都知道我端木蕙有名无实，若是今天你和我把事情办了，我嫁夫从夫，明日就走。”

　　荣轩看着她那张无所畏惧的脸，如果命运不曾让他遇见苏梦园，他会不会喜欢上眼前的人呢？可惜，命运的齿轮只转动一次，他的心便在那一次交错中碾落成泥，便是只能浇灌那么一朵玫瑰，此生无二。他叹息着说道：“随你吧！”

　　看着他离开的背影，端木蕙坐在沙发上心里竟是感激的，她如此的孤注一掷最怕荣轩说出什么不尽人意的“不可能”。那样的否定总叫人心寒，尤其是对一个赌上身家性命的女人来说，“不可能”三个字便是在她“厚颜无耻”的脸上来了一计耳光。她大大的喘了一口气，还好只是“随你吧”。

　　得到默许的端木蕙以西北军参事的身份，日日身着戎装和一群男子混在一起讨论军情。面对外患议会室里没了儿女情长，没了男女有别，大家在一起可以为了一个布兵点争论到面红耳赤，也可以为了一次胜利在一起相拥庆祝。

　　苏梦园的屋子里从来少不了报纸，她也没少从报纸上看见端木蕙和荣轩并肩作战的照片。每次看到那样的照片她总会想起在四方街的时候，端木蕙来势汹汹的模样。她便是最盛气凌人的问自己：“你觉得你除了相信还能为他做什么？是能帮他守住这北方六省？守住荣家的地位？还是能让他的父亲起死回生？……你准备去找他？你知道他父亲一走，会有多少人觊觎那个位置？三个军长，九个师长，二十七个旅长，八十一个团长，若有一半的人蠢蠢欲动，那这六省就会不得安宁。若是六省异样，怕是东南的吴军和西南的唐军都会伺机而动。你去找他能阻止这些事情发生吗？”

　　这样的一字一句都印在脑子里，她甚至还能记起那夜碎在地上的是邢窑白瓷。关于封州的一切她都没能扔到山涧里，不过是在记忆中浮上了一层灰，随时吹一阵风都能让它立刻显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