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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5、忘川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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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三章:忘川水
“水……”
她是被渴醒的,舌头像是被点了一把熊熊烈火,烧得正旺。她挣扎着爬起来寻找水源,头昏脑涨的她已经分不清东南西北。
“简直没毛病,自己小命都管不牢,还要多管闲事!嗳,没一个是不让人操心的!以前是小黎,现在是你!项少羽生病这种事,说出来不就好了?干嘛自己要趁英雄?真是搞不懂,那个好了,这个还要躺在床上!我这是造了什么孽?”
一个喋喋不休的声音传入苏夜幽的耳朵,那声音挺陌生的,可那说出口的话一局都不离她。她是谁?
“哎哎哎!我的姑奶奶,你终于醒了!不过你起来干嘛?唉,躺着去啊!”她的眼帘被迫钻入一个鹅黄色的俏影,宽大舒适的衣裳下留着那一双格格不入纤细修长的小腿。是个长相挺好的小姑娘,十二三四的样子,扎了一双齐刷刷的辫子。
苏夜幽摸到梦寐以求的水源,她来不及坐下,对着壶嘴倒灌枯裂的田。接着,她心满意足的抹了抹嘴。
她看着那个小姑娘许久,“你是谁?”
小姑娘没理她,和她认识很久的样子亲密的凑近来想要扶她上床:“原来你要喝水啊啊,你直接跟我说就好了,干嘛要下来?”
苏夜幽拧不过她,她的力气出奇的大。不如说扶,与其是整个人被她拖回塌上的:“我都没见过你,你怎么会认识我?”
小姑娘愣了愣,指着自己:“天杀的,你居然把我给忘了!苏夜幽,才多久不见啊,你就把我给忘了!”
苏夜幽实在想不起她面前的这个小女孩究竟是谁,无意间对上她那双金灿灿的眼眸,她震惊:“你的眼睛怎么是金黄色的?”
普通人的眼睛不是褐色就是黑色,罕见的她也见过了,什么红色的蓝色的紫色的,还真没见过金黄色的眼睛。
小姑娘又愣,“我是貔貅,神兽啊,理所应当是金黄色的啊?我兄长也都是金黄色的啊,这算是稀罕事吗?”
苏夜幽瞪圆了双目,“小貅貅?”
卧槽,不是说好建国后不许动物成精的?
小貔貅也没否认,眼睛眯成一道月牙,开心地拍着手掌笑了起来:“你这个没良心的冤家终于想起我来了?可喜可贺。”
苏夜幽一顿,质问道:“那就解释得通白毛和小黎为什么不和睦了,也是因为你吧?”
小貔貅听到这里,脸色大变:“什么呀叫也因为我?我明明在做好事啊!小黎如果和他不分开,不是小黎仙气会损坏消减寿命,连带着那家伙,只剩下二分之一的寿命!我这可是为她们好,你不会想看见两个好友离你而去吧?”
苏夜幽望着她,小貔貅口中的那些话,她是一句都没听懂:“你这是什么意思?”
小貔貅捂住嘴,满脸惊恐,急匆匆得辩解掩饰说道:“哎呀,我忘记你和他们一样,说漏嘴了!那个,我说的都是胡话,你那个可千万别信啊!”
苏夜幽挑眉,“这就是你在小黎说坏话导致她和白毛离间的理由?”她停了停,一把拉过小貔貅的手臂:“说出来吧,我答应你不告诉别人。诶,你那天晚上到底对小黎说什么了?不过你倒是撇得干净。”
小貔貅挠挠了发痒的髻发,“答应就好,我也信你。其实我也没说什么,我就是说他不规矩啊,可那都是有目共睹的,我又没有说虚话。”看她的样子,瘪着嘴巴,倒有几分委屈的模样。
苏夜幽知道真相,也就不继续问下去了。她想了想,问道:“我昏迷前看到的那个人影,是你吧?”小貔貅呆了呆,点点头也不遮掩,回答道:“是我,不错。”
“当初遇了你也不曾想到重逢竟是如此状况,心有余悸。你脸上着了彩,又是受了寒气,高烧不退,昏厥不醒嘴里迷糊着道上什么‘药草’,低头拾到你手里的草药。我怕你出事,来不及想多就带你回来。”
苏夜幽思忖着,这样一说来,那她不就都知道她干什么去了?呸,真是偷鸡不成蚀把米。这下好了,秘密就不是秘密了。
说了这么几句话,肚子不争气的响起声音。她咽了咽唾沫,“我……”
小貔貅一点就通,她笑嘻嘻地道:“要吃东西了吗?也是哦,都好几天了,饿了也不奇怪。呐,那我去看看厨房有什么好吃的东西拿过来给你吃啊!”
苏夜幽眯着眼望着她:“好的!”
一等到她走,苏夜幽立刻跳下榻去。听说她受伤了,可是全身没哪一处疼?她对着呢喃自语,小声叨咕道:“明明没有啊……”
她在枕头底下摸出一小把铜镜,巴掌大小。这铜镜可是雪女心爱之物,旧时在燕赵遇到王孙,心仪已久,差人打造这把精致的铜镜赠之。
只是这铜镜确实别致得很,雪女将次作为她十六岁的生日礼物赠给她。
铜镜并不是特别清晰,毕竟在这个时代铜镜实属稀罕物,只有皇亲贵族才能用得起。镜子里的身影极其模糊,只有一团肉色的影像。
“明明什么都……”她戛然而止的声音随后是惊恐万状,“怎么会怎样!”
她完好无损的脸上,出现一条已经凝血的伤口,从眼睛下一直延伸到唇角。伴着她复杂的神色,她的面容有些面目狰狞。
“怎么会这样!”
伤口不深,但隐约还能感到脸部的肌肉抽动微微刺痛。她不知哭还是怒,总之心情很不畅快。也是,遇到这样的事情换做是谁都不会开心的。
“我的命怎么这么悲催啊!”
人家一辈子也遇不到的事情,甚至十辈子也遇不见的,她几乎全部历过一遍。
猝然,外面响起了一阵脚步声,惊醒了正在思考人生的苏夜幽,那脚步声沉稳,气息规律,不急不慢。
谁来了?
在未知的情况下,她还是装睡比较好,以免被问到一些难以启齿的问题。
恩,就这样!
她想,盖上被褥,闭上双眼。
她似觉得自己被子一沉,从上方传来淡淡的药草的幽香。有一双手朝她伸来,那双手又宽又大,又生着又硬又薄的茧子,是长期持着刀剑所致,并不柔软。种种可见,是个男人的手。接着,那双掌子贴在她细腻的脸颊上,指腹摩挲过她伤口的边缘,又疼又痒。明明这样,她还需强忍。
苏夜幽大概能够猜到是谁,原先爬起来吓他一下,没想到上方的那个人比她先一步开口:“你欠我的,其实早就还清了。而我欠你的,太多太多。”
她以为是盗跖,本来还想搞恶作剧开心怎么的。她万万没想到,来的那个人,居然是卧床许久的项少羽。
实话,她已经对项少羽的情愫已经不再像当初那样强烈,若有若无。所以,她可以很好的控制好自己的情绪不让人发觉。
还差那么一点点,就可以完全断了念想。
想到这里,她睁开眼睛道:“我不要你还啊,既然还清了,那就没我什么事了!”
当说完这句话,她停住了:“少羽你的眼睛……”她不清楚自己晕了多久,但她知道,项少羽的双眼,能够看得见了。没有比这个更让她开心的事情,难道不是吗?
“你醒了?”他的眼中闪烁着不一样的光彩,又惊又喜。他响起从苏夜幽口中冒出的那句话,如触电一般迫不及待收回手:“既然醒了,那我回去告诉他们。哦,对,谢谢你采来的草药。”
这些说来太过生分,遇着的太多事情不能一笔勾销,一了百了。
“那草药其实是石兰找到的,你也用不着谢我。倒是她,是她在你昏迷的时候一直照顾你。呐,要道谢就去找她吧!”毕竟她只是‘顺手’而已,她说实话,不但可以撇清自己已经不再喜欢他,还可以更好的撮合这对本来的金童玉女,这不是最好?
这是她认为,以及所有人都这么认为。
项少羽表现得很冷漠,他缓缓站起身:“我会的,该做得我还是会做的。”
苏夜幽心里一慌,但很快一逝而散,她怀疑自己是不是说错了什么,连忙辩解道:“哎哎,别生气啊!那个欠不欠还不还的,我只是随便说说嘛!呐,你眼睛看得见了,我也很开心啊。”
她都不知道自己到底在怕什么,一个劲的瞎解释,生怕他发脾气不理自己了。
她也不知道他听不听得见,他就这么转身朝外走去,头也不回。
她心里空落落的,一会,绞痛了起来。怕是,自己又胡说八道了。她烦闷的要命,她扯过被褥,一把闷过头。
独孤罚她,这是预料中的事情。也好,练着疏影,能够让她觉得过去的时间快一点。她心里不爽快,索性连带着双剑都能感觉到她心里的不适。
这一点,高渐离在远处看得很清楚。
雪女站在高渐离身旁,忧伤得很:“感情真不是一个好东西,有人得到幸福,有人可要苦一辈子。原来人人都不会像我们一样,哪怕经过大风大浪,也不会在一起。”
高渐离斜睇那道红色的身影,“其实一开始我就明白她对那项家少主有一种异样的情愫在里面,可是谁都不说破。现在一说破,墨家上下又人尽皆知,又形成了这样一个局面……是谁也没有想到。”
“呵呵,年轻人的事,理应让年轻人自己来解决。”庖丁摸了摸鼓成球的肚皮,眼睛眯成了一道细长的缝隙,捉摸不透。
独孤罚她,练一整天都不准停歇。这对她,无疑是个难题。可那那是对过去的她,现在的她,不过是小菜一碟。
挥汗如雨大概就是这样吧,虽累但淋漓畅快,可以什么都用不着想,是最舒服的。
黄昏暮晓,高月刚刚放下碗筷,站起准备收拾。天明推开门,他惊呼:“呀,下大雨了!不好,苏苏她还在外面呢!”
高月侧过头,那雨倾盆而至,犹如山洪猛兽呼啸之势,霹雳雷霆。高月摇摇头,收着碗筷。她故意放声唉叹道:“她也是傻,前辈让她在外面练上整整一天她就不知道偷偷懒。饭不吃水不喝,现在雨这样大,也不知道如何了……”
项少羽不知怎么了,二话不说拿起门后的旧伞推开天明朝雨里奔去。
天明刚要破口大骂,又将到了喉咙口的话硬生生的给咽了下去,他挠挠头,茫然不解:“比我还急,他这是又犯病了?”
高月不说话,只是一个劲得捂着嘴偷笑。
项少羽一口闷气憋在喉咙里,不上不下。他还想念着她会自己跑过来道歉,没想到,她为了澄清自己,可以接受那样的惩罚。也是,来龙去脉最清楚的,也不过只有他一个。
他似觉得,他好像在找一个失去很久的东西。他认为,此刻动身他还会找到。
还,来得及。
脑海中组织过许许多多的画面,真实的就像曾经发生过一样。大雨滂沱,眼前的景物愈发清晰明了。
苏夜幽仍然在舞着疏影,红色的衣衫成了褐色,紧紧得贴在玲珑的曲线上。她的鬓发早已散开,雨水顺着鬓角缓缓流下,沿着脖颈,没入微微敞开的衣襟。
喉结滚动,明明不渴,可是意外的口干舌燥,又热又痒。
他从来都不知道,她居然有这么迷人的地方。英姿飒爽中带着一丝丝的娇媚,似水温柔中蕴含着摇曳风雨中不变的坚毅。
“苏夜幽,随我进屋罢!”
他连名带姓的喊,细细嚼着这三个字,一股腥甜在鼻尖蔓延,蒸发。
“独孤命我在这习剑,我就不能回去!我做错了事,应该受到惩罚!你回去吧!”
苏夜幽没有看清人,精神都在这双剑上了。她也顾不得刮风下雨,一心想着练好双剑。她在惩罚自己,余情未了。
有人说,剑是不能有感情的。
“那么大的雨你就这么淋着!身体才康复。你这是不要命了么!”
自从苏夜幽拿起了这剑,她就像是变了一个人一样。她的武功突飞猛进,可是她的身体日久虚弱。
苏夜幽听墨家弟子越来越聒噪,没了好脾气直接吼出去:“喊你回去你就给我回去!哪里来那么多废话!”
哪一次都跟自己商量好不能棒打鸳鸯,每一次都不听使唤控制不住自己。
现在好了,一传十,十传百的,墨家所有的人都知道她对项少羽有意这件事,并且越描越黑。她也,再难压抑住感情。
“苏夜幽!你停下来看看!我是谁!”项少羽在这一刻,长久以来的怒火终于爆发。他扔掉手中的伞柄,冰凉的雨水延着他的轮廓滴入泥泞的土地。
“你喜欢淋雨!我就陪你一起!”
此话一出,苏夜幽心乱如麻,连着手中的剑险些差点握不住。
项少羽见苏夜幽一个漂亮的招式收回疏影。她长久一道的叹息,“怕了你了。”
“什么?师父师妹你们要走!”独孤映雪奋起,手掌按在案几上。这才折着手指头都可以数得清的日子,难得聚到一块去,说走就走!他自然激动。
云淼低眉一笑,根本看不见离别的悲苦,反而是在调笑一般轻松:“师哥,天下总有不散的宴席。该走的总会走,该来的总会来,这是常理,别舍不得。”
云鳞合上摊在案几的竹简,小心翼翼地将它卷起、捆好:“映雪,人各有志,如鸿雁南飞,各奔东西。况且,你已经相遇到对你来说最重要的人,我们已成过路人。”
云淼瞥视自家师父,忍不住说道:“师父,我们是分开一段时间,又不是永远见不着了,净瞎讲。”
独孤映雪白了一眼云淼,急着张口骂到:“呸呸呸,一个个的,说什么呢!”
云鳞清了清嗓子:“其实为师……年老体衰,不宜远行长途跋涉。”他脸色突然沉了下来:“所以,为师决定,隐居桑海,用剩下为数不多的日子去陪阿蓁。我……负她太多。”声音的末尾越来越沙哑。
云淼敛起笑意,手中的茶杯更紧了些。独孤映雪深受气氛的凝结,云淼阴沉的脸活像一块没活气的木头,冷到骨子里。
“我会离开这里,去往我本该属于我的地方。我会回到我梦寐以求的故乡,拿‘他们’的血去祭奠亡灵。”
独孤映雪当然知道云淼口中的‘他们’指得是谁,他摇了摇头,更多的是悲哀:“云淼,你还是没有放下仇恨。”
云淼笑道:“我不是圣人。”
上天就是给她这一副极端的心肠,做事不善良,不让步,必须要拼着个命。
这样的个性,好活。
“师妹,师妹。大师哥和二师哥你更喜欢哪一个?”那年树下,云起追着她问三岁小孩问的问题。云淼总是觉得云起脑袋被门夹过,脑子出了问题。
她别过头,继续擦拭着手中的大刀,擦得通透,像一把明镜。小小的人儿还没那把刀高,她抬眸都懒得,哼道:“都不喜欢。”
云起第一次觉得女孩子难哄是来自这儿的。他一直自认为自己是少女杀手,不然山下的小姑娘为什么都追着他不放啊?
面对自家师妹,他已经是穷途末路,江郎才尽。他实在是不清楚云淼究竟是什么构造,无论他使什么招数都不顶用。
蹲着实在累,腿都麻了。他直接坐地上,以最不雅观的姿势坐在云淼旁边。他小声嘀咕道:“怎么都不喜欢啊……”
“那小云淼喜欢什么类型的男孩子呢?”话一出口,他就后悔莫及,这样的话面对着连十岁都还没到的小姑娘来说,就是问襁褓里连话都不会说整天光屁股的小孩一加一对于几一样。
云淼擦干净刀锋立身,合了刀鞘抱着一步步往回走:“至少,不是你这样的。”
云起死了,没找到尸首,同袍给他立了一个衣冠冢,里面放着他来的时候身上穿的那套衣服和他弱冠时候云鳞给他的冠。
在那一天,哀歌响彻云际。
即使一身缟素,她也仍然相信,他还活在这个世上。面对衣冠冢,她无悲无喜。
她双眼无神,喃喃自语:“他不会死的……”
她不懂为何大家都要说他死了。他的配剑在,玉佩也在,但它们的主人不翼而飞,拿什么来证明他不在这个世界上?
净瞎猜!
祭歌一遍又一遍,来祭拜的人直到香烧完了也没有完。独孤映雪默不作声在火盆里烧着纸钱,同眠的火伴抹着眼泪齐整的跪了一排。
后来,她被头上下了命令受罚,被逐出了军队。之后,在江湖上做起了杀人的买卖,可她是她出淤泥而不染,做起劫富济贫的事,名声在老百姓中传开了。
每当别人问起的时候,她都会回答同样一个答案:“我会等他回来,一辈子。”
她摸了摸眼角,还好,没湿。
夜还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