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树樱》北郷遥

17、十七.

　　十七.
　　手冢和越前走了以后，U17逐渐失去了意义。
　　大家再也没有原来的气氛，全都沉浸在这颓唐的伤感里。当然最明显的，就是不二。正像之前所说的，手冢离开了，他们的世界开始一寸一寸瓦解。上帝好像一个顽皮的孩子，一块接一块推倒这些骨牌。先是手冢，然后是越前，接下来，是不二周助。
　　“啪”“啪”“啪”，手舞足蹈的孩子动作越来越快，而死神的镰刀也离他们的头顶愈来愈近。
　　再然后，不二也离开了U17，切断了与所有人的联系，就和手冢、越前一样，走得彻彻底底。其他人忽然感受到了一种无奈。这个舞台光彩夺目，谁能想到这光彩的背后会有如此深的伤口？
　　然后，就都走散了。
　　落了片白茫茫大地真干净。
　　不二把和越前认识至今所有的照片全都找了出来，一张一张地看，一段一段地回忆。照片在地上铺展开，一片一片，像地毯一样铺满不二的脑海。
　　照片上的越前，或微笑、或皱眉、或专注、或慵懒，只是没有一张是悲伤的。可笑的是，他给自己印象最深的一幕，却是没能用、也永远无法用照片记录下来的表情——那强忍悲伤的表情，让人心碎的眼神。
　　回想这些年来的点点滴滴，似乎一直都很好，很平静。或许就是因为太平静了，到最后才会淡到什么都不剩了吧。
　　不二侧身躺在满地的照片上，地板冰凉的触感沁入骨髓。没了热血的世界，好冷。
　　不二开始抽搐。他咬住手背，想将洪水般涌上来的情感、伤痛全部压下去，想伸长了手去够那副戴了多年的面具，扣上面颊。
　　终没能做到。他深吸一口气，然后，是尖利的、非人的，恸哭。
　　曾经说好不分开的人，就这么突然走掉了，消失了，陌路了。

　　如果你认为，不二会从此消极沉沦下去，一直下沉，那你就错了。
　　一段时间以后，不二开始被一件事所困扰：他开始记不起越前的模样了。他能想起他柔软的发蹭过脸庞的感觉，能想起他琥珀色眼睛里的流金，能想起他嘴角勾起的弧度，能想起他侧脸的轮廓，能想起他纤瘦的背影。可他无法将这些局部拼凑成一张清晰的脸，无论他再怎么努力，他的脸还是模糊的。
　　难道这么快就要忘记他了吗？
　　最让人难过的，不是在伤痛中无法自拔，而是痛过之后，一切又回到原来的轨道，继续前行，曾经刻骨铭心的一切都在快速变质、流失、成为越来越远的过往。
　　生活还在继续，看起来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不二开始像往常一样坐在教室的窗前发呆，看着下面的学生们笑语晏晏。他开始像往常一样每天都花一定的时间照顾他的仙人掌和藤萝，像往常一样塞着耳机听歌，只是喜欢的歌从那些甜蜜的恋歌变成了像《Doctor Blind》，《Girl with one eye》这样慵懒如毒药一样让人迷醉的歌曲。看的书一样在变化，他放下了曾经爱不释手的《小王子》，放下了童话，开始品味《洛丽塔》这类的作品，在作品的黑暗面里寻求一种另类的宽慰，同时又去寻找黑暗里微茫的光亮。
　　自然，他对恋爱、爱情这些也愈来愈淡漠。
　　还是有些改变的。我们称之为成长。而成长，是另一种十分温柔又十分残忍的诀别。人会因为成长而放弃一些，遗忘一些，屏蔽一些，随后，再成熟一些，冷漠一些，对这个世界看得更清楚一些，更现实一些。
　　难怪曾有人说过，最浪漫的人是孩子。只有孩子才会相信世界是美好的，有童话的。一旦长大，天空会蓦地晦暗下来，视线也蓦地清楚起来。
　　不二没有真正忘记过，他把过去全部握紧在手心里。甜蜜的回忆在现在看来是这般伤人，如同薄刀在手心留下密密麻麻的沟壑。他只能松开拳头，擦干血迹，蹙起嘴唇轻轻吹过那一道道伤口。随即，再握紧。
　　就这样反反复复。

　　德州的雨还是这样淅淅沥沥，缠缠绵绵，挥之不去，阴魂不散。
　　越前的电脑桌面还是那次大石组织去登山时拍的合影，不二在自己身边弯下身子，让目光与自己齐平。
　　他好想念他，想念他们所有人。不二学长他，现在一定回到了原先的生活里，慢慢调整过来。他很了解他。
　　他离开家，来到休斯敦大学的图书馆，坐在那里听雨声叮咚。午后的睡意阵阵袭来，他把头枕在手臂上假寐，忽然想起了不二那本相册里自己坐在青学图书馆的样子，现在的情形和那时候多么像啊。只是天气不是晴朗的，只是身后再没有人在偷偷注视着他了。
　　又想起那个人了。想得五脏六腑都发痛了。
　　拿起手边的芬达喝了一口，竟然会感叹里面怎么没有芥末味。
　　越前不喜欢芥末。但是他喜欢那个会在他的食物里放芥末的人。
　　按了按太阳穴，睡意已经消退。他重新翻开书阅读。
　　那是一本植物图鉴，而那一页画的，是仙人掌。
　　越前不喜欢仙人掌。但是他喜欢那个喜欢仙人掌的人。
　　真是笨蛋。到了现在这个时候才发现自己竟然有这么这么喜欢那个有着栗色头发，会温柔微笑的少年。
　　一切都已经太晚了不是吗？

　　越前龙雅从龙马的床上翻身下来，换了身衣服，将头发梳理整齐。他拉开抽屉，拿出弟弟抽屉里的相册，用一个箱子装好。
　　他背上包，到越前南次郎房间里，对那个翘着脚看美女杂志的老头道：“我也回日本。”
　　那小子那边，快结束了吧。现在过去，时间刚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