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9、冰霜寒彻骨 ...
-
地牢里水滴的声音格外响,外头是暖春,里面却似寒冬。空气中凝结了冰凉的雾珠,掺杂着些许腥气,连这里的时间都仿佛变得愈加漫长无望。
好像以前住在玉门居的时候,我常去的那座后山山谷里的碧潭也是这样。甫一踏足便有深不见底的凉意涌上心间,匍匐着,缠绕着,在脊柱上蔓延开来。
忽然听到牢房门口传来一阵骚动,我有些费力地睁开眼,伸长了脖子往外看,隐约是几个女人带着侍卫走了进来,想着大概是洪氏她们。
“她倒精神。”远远传来的竟是老夫人的声音。
“母亲,这里地面湿滑,您当心着点儿。”洪氏一边扶着老夫人一边对身后的聂银珠使了个眼色。
聂银珠会意,立刻佯装关切地跑上来搀扶老夫人,嘴里说着:“是啊母亲,若为了不值得的人摔着了您老人家可不划算。”
“哼。”老夫人将聂银珠扶着自己的手奋力一甩,正眼都不瞧她地怒斥道:“母亲也是你叫的?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身份,不要脸的东西!”
我懒得去看聂银珠的脸色都知道肯定是白里透红。这老夫人也真有意思,莫说我一个没名没分的成日在王府里混吃混喝,聂银珠好歹也是明媒正娶的侧夫人,却被她说到如此地步,也真教人难堪。
“我早就说这贱人留着是个祸害,你偏不听。”老夫人满脸不屑地扫视我一圈,对着身旁的洪氏埋怨道。
洪氏颇为恭敬地垂着头答说:“母亲教训的是,我不过看她生得惹人疼爱,本来想着来日好好调教一番再顺理成章地嫁进府里给王爷做个侍妾,却不曾想她竟如此下作,胆敢闯进出云楼行窃。”
“提起那个白奴住的地方我就生气!”老夫人步履蹒跚地朝着关押我的牢房走来,边走便怒气冲冲地辱骂道:“这些个狐媚子使的都是一个手段!竟把关系重大的兵符放在她那儿,也不知道这个竖子究竟是着了什么迷!”
“王爷对公主应当是真心的。”洪氏别有用心地补充道。
“真心?”老夫人停下脚步,瞪了她一眼,说:“府里的女人就属你资历最久,你告诉我你们王爷一月里回来几次?哪一次不是匆匆请个安就不见人影了?”
洪氏面带尴尬地偏过头去,默不作声。
“这男人啊,总是不知足的,家里的妻妾哪比得上外头的花花草草来得刺激?”老夫人不理她,自说自地敞开道:“他爹就是个例子,当年我贵为王妃表面上风光无限,可谁知道我的苦,每到夜里都不得不独守空闺,我的丈夫却只管在温柔乡里寻欢作乐,还常常带女人回来。”
“那王爷的生母……”洪氏说着就噤了声,抬眼看向老夫人,见她神色并无不悦才放下心来。
“她也一样,番邦进献的伶人罢了,身份卑微却妄想攀龙附凤,跳了一支什么求爱的歌舞,就把他迷得神魂颠倒,可惜啊……”老夫人已走到我面前站定,紧紧地盯着我的眼睛,仿佛方才的话一直是在对我说:“自古……红颜薄命。”
我垂眼以示恭敬,脑子里却突然想通了一些事情,平淡地接下了话头,道:“然智者却寿与天齐。”
老夫人略带诧异地看了我一眼,口中喃喃念道:“好悟性。”
我摇了摇头,叹气道:“未免迟了些。”
“看来你已明白自己的处境了?”老夫人似笑非笑地望着我,不动声色地挥退了包括洪氏在内的众人。
我直直地与她对视,坚定地说:“您这样做,无非是不想李珏被其他女人占有,他越亲近谁,您就越讨厌谁。”
“哦?”老夫人不置可否地挑眉问道:“那你倒说说看,我都讨厌哪些女人?”
“恐怕不止是讨厌……你还杀了她们……”我冷冷地回答。
“那我到底杀了谁?”老夫人靠近了些,压低了声音沉沉问道。
“当然是那个鲜卑女人。”我无所畏惧地看向她的眼睛,“也就是李珏的生母。”
她不再说话,只极有耐心地等着我慢慢把话说完。
我继续道:“她是第一个,没有了她你既可以除掉一颗眼中钉,重新挽回你的丈夫,又能够顺理成章地代为扶养年幼的李珏,继续过着养尊处优的生活,做你的王妃。”
“第二个呢?”老夫人闭眼道。
“淮南王妃。”我淡然道:“我曾经问过王府的丫鬟,都说王妃是在王爷外出打猎之时突然暴毙于府中,且当时已然有了两个月的身孕。可据我所知,李珏一向不喜滥杀,自然也就不会在心爱之人身怀六甲之时跑去打猎,只怕是你随意寻了个借口支开他,再对王妃下了毒手。”
老夫人听完仍闭着眼,幽幽地说道:“接着说下去。”
我叹了一口气,若有所思地看向她,缓缓开口道:“柴青作为王妃从娘家带来的陪嫁丫鬟,大概也是那个时候正巧撞破了你毒害王妃的一幕,从我进府至今都未曾听过她开口说一句话,想来或许是你早已将她毒哑了。”
“还有吗?”老夫人不看我,冷然道。
我摇头,说:“其他人你都不需要做任何事了。”
“那是为何?”她玩味地看向我,问道:“为何我不害她们偏偏害你?”
我犹豫了一下,仍是说了出来:“首先继室洪氏不得王爷喜爱,区区商人之女不足以成事,她又与你年轻时处境相仿,对你的吩咐听之信之,你自然与她无怨。”
“其二是苏月娥,她出身名门,处事圆滑,懂得人情世故,十分拿捏得准你的性子,况且自她嫁进王府的时候你就知道她心里并没有王爷,不过为的两家联姻,更因郭会之事你也便对她松了警惕。”
“至于那个聂银珠……”我正思考着该用什么样的形容词合适,却突然听到一直未开口的老夫人接过话说:“蠢钝如猪。”
我闻言干笑了两声,补充道:“王爷没事儿老爱拿她当挡箭牌,久而久之大家也就心知肚明了。倒是慕容……”
“那个小贱人就和他娘一样,尤擅狐媚之术,只可惜我三番五次不得手,许是引起了竖子的疑心,竟将她所居住的出云楼以收藏兵符为名派人保护了起来,这才教她侥幸活到了现在。”老夫人不待我说起慕容,就兀自念叨着,似是憎恶至极。
我苦笑,“现在轮到我了。”
“不错。”她满意地点头,看向我的目光充满渴望,“你可知道这里的狱卒有一个绝活,叫做焖骨鞭,一鞭子下去肌肤表面看来无虞,内里已伤筋动骨。”
我掐紧了手指,冷汗已然自额头冒了出来,大概她也瞧见了,露出一脸自得的意味。
忽然感到有些厌恶,我勾起嘴角,嫣然一笑,铿锵说道:“那么我会一鞭子一鞭子的数,来日必当十倍奉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