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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话 ...

  •   兰香随风飘摇而来,合了姣姣月色,无声无息送进敞着的雕花小窗,我能察觉这些,貌似已然过了太久太久。噙一抹狡黠的笑,夕阁外正流萤纷繁。深深看向床头那人,发声相问:“竹味阿妹,我这黑甜一梦,喉咙发紧,念你那亲手烹制的九味莲子羹地紧。”那如花似玉却白发及腰的,不是我的小竹是谁。见我醒来,哭哑了声音,颤声问道:“姐姐你怎么才醒来,若是你醒不来,你可知小竹,你可知小竹……”心口蓦地一沉,遂抬手拾取滚滚而下的泪滴,结了印伽,那夕阁外的萤火全被一只只地装进透明水滴中,浮在屋顶寂静闪烁,我软语安慰道:“小竹,姐姐把星空亲手赠你,不哭。”
      何处觅沧玉
      揽衣推枕,披了紫面青花外袍,移步走向立着的铜镜,抬眸打量昏黄镜面里玉颜黯然,风姿寂寞的女子,花冠略显凌乱,如墨长发似晓春两寻瀑布,从瘦削双肩温顺垂下。晚风太过温柔,撩动苏荷紫纱的帘幕,大殿里流萤依旧闪动,但是怎么这般安静,这般空荡。抬手扶了左边额头那朵从发际悠然绽出的玉兰骨朵,不知换做了琉璃的心怎么还会这般怅然若失,“在下沧玉,看来萍水相逢貌似有违天意,我们不如白头偕老吧”

      我该如何忘记那惊醒我幽若谷底所有花儿的一笑?那日,那日貌似入冬来的第一场瑞雪,从子时开始便起自我这万丈红尘之外执掌天界四季交替的深谷。想起彼时,我刚刚随佛祖飞升不过一千年。本是因缘际会,原是一株平凡的兰草的我,有幸长在我佛前世在人间传经布道的菩提树下明镜台前。本该历经无尽轮回,却有幸日日听见那宁心静气的菠若经文,凭空生出一点子悲悯之心。不知又流转了几度春秋,餐风饮露,晨钟暮鼓,慧心竟然悄悄生出,看到菩提黄叶又一度纷然,不忍落泪一滴,恰巧被佛祖看在了眼里,于是便有了拈花一笑的典故。那支有幸瞻仰我佛笑靥的花儿,就是区区在下了。

      哦,说起那惊扰了我统辖之下百花时令的笑,怎比的我佛令万世祥瑞,引得青莲丛生足下,为三界奉为典范的仪容。怪自己修为不到,就只是一眼,心底平静从无一丝涟漪的深深潭水,竟然就被他轻易揉碎,凡界说的一笑倾城莫非就是这般滋味。我义愤填膺,遂厉声责问:“公子这是为何?本仙虽则法力低位,但也虚担着司管四季一职,公子明见天地缟素已入冬季,何故逗弄地百花齐放,将我兰音置于何地?”他错愕半晌,随手举起腰间一支玉笛,悠悠放在唇畔,清音起处,徐徐风声仿佛穿越千年而来。

      我忘记了身为女仙不该这般不知羞地望着一个男子,可我怎知自己竟会失态至此,我只觉得仿佛幽若谷即使再过万年也不会有这般一分一秒都似乎海枯石烂的景象,只记得初阳颤颤巍巍地把晨曦洒将下来,给漫天雪沫渡一层金黄,公子着一身墨绿堪堪立在苍茫雪原正中,笛声所及之处落雪消融,乱了时序葳蕤生光的姹紫嫣红尽收眼底,曲风一转,由先前的明艳转作夜阑人静的素雅,百花似有所感,纷纷收起了花冠,收敛成一个个骨朵,再慢慢隐去芳华,悄悄遁入大地,消了行迹。于是笛音渐寻渐远,雪沫变成了鹅毛,鹅毛变成了雪沫,雪沫裹挟着鹅毛,就这般下了许久许久。我仍旧望向那墨绿的身形,真想就这般停住,跟随天地徐徐老去。

      “姑娘,在下方才冒昧,无意乱了百花时序,现已力挽狂澜,可否容在下到姑娘府中喝杯热茶暖暖,这天寒地冻的,姑娘这般盯着在下,怕是这一双剪水美目受不住了吧……”随即嘴角噙着一点似笑非笑,我这才惊觉,急忙收住眼光,分辨道:“公……公子未免自恃太过清高,想我曾瞻仰过佛祖拈花一笑,何种风华禁受不住,只是,只是觉着公子身后的碧华树可爱得紧罢了……竹味,竹味,到夕殿奉茶。”随机转身匆匆在前领路,无奈心如小鹿撞钟,阵脚一乱,这原来摆在大殿正中的韶光鼎便未曾注意,于是不小心被大鼎横在路心业已千年的一只铜脚绊倒,直挺挺向地面扑去,情急之下,也不知该捏一个什么诀,于是双眼一闭,随他去吧……

      闭眼良久,本该和大殿地板亲密无间的我却甚感诧异,怎么跌了这许久还未曾觉得疼,还是再等等。想想昨夜催促竹味认真清洁地板并用茶香熏陶真是太睿智了,回头好好打赏那丫头。等等,怎么这般绵软,轻轻嗅了一嗅,咦,怎么是玉兰花香。记得我幽若谷许久不曾有过玉兰了,五百年前执掌幽若谷统辖四季的承玉姐姐本是玉兰花妖修炼成仙,后来她爱上了夜叉族太子掣风,双双跪倒佛祖座前,求佛祖成全,自愿万年修为一朝尽,只求与掣风长相厮守。我佛慈悲,只问她离了佛家庇佑,到时夜叉族皇子如若相弃,那么只有湮灭飞灰一个去处,问她到时可会后悔?承玉姐姐直言不悔,因果福祸,定将一并承担。于是指了佛祖座下红袖添香的我继任她的职位,就此离了西天清净地,踏进了她自己的滚滚红尘。

      我来这里过了两百年,一朝醒来,幽若谷里一夜之间所有玉兰花全部消失不见,打理园子的花僮万分惶恐,急忙前来上报给我。我只应了一句。玉姐姐殁了,我知道她被她拼尽所有,努力珍惜的人弃了。不悲反笑,承玉姐姐,这般下场可是你苦苦求来的,你满意了是不是?故人已逝徒伤无益,遂对花僮说:“你可知若一个花仙的元神灰飞烟灭了,那汇聚她灵气的花朵当凭借什么存活于世啊?承玉仙子没了,你去园子里给她立一个衣冠冢吧。”……

      等等,似乎思绪飘得有些远,这软绵绵又散着玉兰香的是?温温润润的嗓音来自这股玉兰香,“姑娘,可否起身详谈,所谓男女授受不亲,姑娘久久卧在在下胸口莫不是为在下的姿容所折服,在下素知我夜叉族民风放荡不羁,未曾想如来座下,也有这等真性情的奇女子?”我微微睁眼,那双瞳仁恰似初阳一屡屡晕开被晚风吹皱了的湖水,我却不知死活地跌了进去。急忙爬将起来,迅速掩饰了慌乱,正色道:“多谢公子方才相救之情,兰音感激不尽,如若乱了礼数还请公子见谅。里面请,我幽若谷别无长物,就这花茶却也有些薄名,恳请公子上座。”少年貌似偷偷笑了笑,迅速起身,款步向前,每一步都似清风荡过竹林,风雅至斯,在梨木凳上落了座。

      这个竹味,这般久了,还不曾上得茶点来,待会儿仔细她的皮……这个墨绿公子,姑且这般称呼,倒也客气得紧,不必我谦让就直直进了我的卧房,一路碎碎念道“为何只闻琴音不见弹者呢?”我抬手一拂,万重纱帘缓缓洒落,拦住了他的去路。少年终于停下脚步,回过身来,略显惆怅地开口道:“姑娘可知方才我初初来到,就贸然一笑逗得百花齐放可是为何?”内心飘过千万只乌鸦,(谁知道你是哪路邪魅,仗着有几分姿色就厚颜至此,真真不知礼义廉耻几字如何书写)随即装点了一个云淡风轻的笑容:“愿闻其详。”

      随后我知晓了他是这一朝夜叉族的二皇子,他的母妃承玉三百年前诞下他之后不知何故吞了混元珠,散尽自己的元神,连一缕发丝都未曾留给他父王。如今他父王业已油尽灯枯,只盼得一两件他母妃的物事在身边,好带进黄土去,兴许能寻得芳魂一缕,略微寄一寄三百年来痛彻肝肠的相思之意。遂到我幽若谷来,寻一寻母妃的遗物。我说呢,消失了几百年的玉兰花香,怎会莫名其妙地在他身上出现,只能说承玉姐姐那名花倾城的姿容,在他孩儿的身上传承地正好。于是说起他为何一笑就可号令百花,自然因为他是承玉的儿子,乃是幽若谷上一任侍者的子嗣,自然应当具备这种魄力。貌似他说,他只是想试着让一两朵花开就好,谁曾想偶然听见夕殿内瑶琴声动,扶摇直上,逗弄地五彩云头变幻莫测,他看得呆了,就略微笑得太妖艳了些,不料勾起了百花的浓浓妒意,于是差点搅乱了四季更替,抱歉得很。这厢青年还老大不愿意,非要找到罪魁祸首,瑶琴的主人兴师问罪。

      我满头黑线,落寞的紧,方才夜间因为照看冬雪是否已然洒满八荒,于是一晚不曾合眼,即将天明,本曾想着就不睡了吧,于是素手添香,摆好琴案,弹一曲幽兰操,不想竟然招惹这般祸事,于是盈盈拜倒,沉吟道:“本仙子不才,方才抚琴的正是小女子,不想叨扰了公子,还望见谅。”咦,貌似幽若谷夕殿内乃是本仙的地盘,我为何要向他道歉。想我翻云覆雨业已千年,不想被一个毛头小子摆了一道,惭愧啊惭愧。遂恼羞成怒,不,遂义正词严道:“我说墨绿公子,不能……”“在下沧玉,看来萍水相逢貌似有违天意,我们不如白头偕老吧。”……

      沧玉,兰音想你啊,沧玉,你看兰音这般辛苦,你怎舍得,你怎舍得撇下兰音一个,沧玉,你哪怕托梦一场告诉我我该去哪里寻你啊,沧玉,你说萍水相逢天理不容,却为何白头到老老天他还是容不下?

      “我的阿音,十指纤纤奏出来曲子,能引来最最闲适的野鹤流云,八荒之内有几人可以媲美?”

      “我家阿音,这般貌美,是如何执掌得了这百花时令的,想我淡淡一笑,她们尚且禁受不住。只怕是每次布令,都是要以纱掩面的,难怪我把你容颜望进眼里的第一次,就心花怒放了。”

      “我家阿音这双手可比容貌秀美多了,如若我不在身边照看,不许下厨烹茶,我知你手笨脚笨地,如若胆敢伤着自己一丝半毫,我就让你上天入地都寻不见。”

      “兰音,你看你未来的夫君上得厅堂下得厨房,你只需要琴棋书画,吟诗作赋就好,待为夫给你红袖添香。”

      “我家阿音穿紫面青花的那件外袍沧玉最喜欢了。”

      ……

      “沧玉他再也记不得我了是不是?”风过竹林,此音正好助眠。

      吹雪忆浮生
      上一世随佛祖在凡世的时候,曾见得乡间每逢中秋团圆节,就有戏班在村子里搭了草台唱起一个个才子佳人的故事。我曾略略看过一些,咿咿呀呀自成一段风韵,彼时作为一株兰草的我,不能移步,也就随了这些故事,遣一遣心底的风花雪月。记得有个唤做杜丽娘的,可魂梦相随久久陪伴她的心上人,比起我来何其有幸。

      近日,这夕殿越发地凉了呢,许是又一轮冬日来到,人一旦睡得久了,就容易生一种浮生不过一梦,一梦看尽繁华的平和。竹味说起,我睡去的这五百年里,八荒冬日再也未曾有过银装素裹的景象,接替我位置的梅仙每每将四季拨入冬天,不论轮换几种印迦,参阅多少上古术著,施法降雪,总是半空是雪,落地成雨,参问我佛,佛祖也只是不言不语,只是看向东荒眉头微蹙。

      我仍旧着了那件紫面青花的外袍,搬了美人榻到东华池畔,烹茶看雪。细查时令,如今是该初雪一场。于是捏了雪魄一枚,微微启齿,念动咒语,用东华池水净了手,亲自焚香,是沧玉最爱的兰花泪,这制香之人我已经寻不见了。昨日垉坟时不想折了十根指甲,被竹味精致包扎,也还驾驭得了这一口瑶琴。心里细细描摹我家沧玉的风采,一曲幽兰操自幽若谷传将出去,百花似是听懂了,于是瞬间八荒之内所有花卉迎风傲雪,纷纷吐露芳华,落雪触地,再不成雨,而是做了百花的底子,远远望去,似是哪家绣娘技艺超群,在天地之间绣出一幅《吹雪百花图》。于是天上地下都知道,兰音侍者醒了,我的沧玉,你也会听说的,不是吗?一曲奏罢,我从贴近胸口处拿出那支沧玉离开时交给我的青玉笛,悠悠放在唇侧,又忆起初见时的少年,徐徐吹奏他那日所演绎的曲调,于是百花收敛了姿容纷纷藏进大地,消却了五百年的夙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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