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人》阿米巴

1、第 1 章

　　他叫诺亚·琼斯，这名字是一头叫做潘的蛟龙取的，他说“诺亚”是“完人”的意思。
　　于是他问潘：这个“完人”是赞美还是讽刺？
　　潘笑着回答：那要看你怎么做了。
　　这里没人能给诺亚答案，所以诺亚就照着自己的意思做了。
　　他收养了四个不平凡的小鬼和一个化身兽，那几个小孩子叫他“父亲”，化身兽则称他为“主人”。
　　事实上是，诺亚不知道这两个称呼有什么确切的区别，因为他感觉自己用同样的方式对待他们。诺亚并不是不知道一个父亲应该做到什么，在他来到这里之前，他见识过各种各样的父亲，他也曾经有个家庭。
　　诺亚以前有过一个舅舅，一个母亲，一个小妹，一个外甥——其他的，他不记得。他们大多在他很小时就死去了。对了，他还带着条大狗，像现在身边的化身兽罗威纳一样，是条忠心耿耿的大黑狗。他还记得自己有个不错的职业，有不错的生活。
　　直到有一天都毁于一旦。他也差一点死在地狱的火焰中，幸亏某个自称是洪的妖魔和一个叫素鸢的男孩子把他带出来。
　　诺亚只能称之为“带出来”而不是“救出来”。等到他再醒来的时候就在这里，一个陌生的世界。
　　没有仙，没有妖，没有昆仑，没有天庭，没有地狱。
　　这里也分三界，最上面是圣，中间是人，最下层是魔。但是圣族不是神仙，魔族也不是妖魔。这里只有半神、异神和魔神的称号。像诺亚这样的在他自己的世界被称之为神的种族，在这里也只算个半神。
　　“真正的神是什么样子？”后来他问另一个叫做布鲁的半神——布鲁是创世后诞生的第一批神灵之一，年龄比诺亚还要大些。
　　“没有。”布鲁回答，“只有没有的，不存在的，才是真正的神。”
　　诺亚于是又用同样的问题去问那台超级电脑皓。
　　“没有。”皓也这么回答，“所有的计算结果都是‘无’。这世界根本就没有神。”
　　“那么是谁创造的这世界呢？”诺亚无法理解这一点。
　　“我也不知道。”皓说，“或许世界根本就不需要神来创造吧。或者说世界本身就是神，所以也就不再需要其他的神了。”
　　诺亚还是无法参透这一点。他花了五年的时间照顾孩子，兼思考这个问题，然而始终理不出什么头绪。
　　而且每当他看到那几个孩子的时候，都会想起自己以前的家庭。尤其是那个最小的，叫做克劳迪亚的女孩。每一次看到，都会叫他想起自己的小妹。
　　而想到小妹的时候，涌上来的更多却是痛心而不是温馨。
　　除此之外，随着小家伙们的长大，他也有越来越受不了看到老大内森和老三尼奥的亲密，那令他回想起一些事情——关于他和他的同僚，以及某些可以称兄道弟的仙人们。还有当他考虑到这些孩子必须迎接的未来时，就会忍不住回想起那场肮脏的恶心的封神之战。
　　诺亚也不喜欢老二帕珈索斯，不喜欢这孩子眼睛后面偶尔流露的怀疑。帕珈索斯想得太多，思考得也太深入，他也是唯一一个从未完全信任诺亚的孩子。这让诺亚想起他的外甥，让他有种难受的挫败感。
　　诺亚觉得当个“完人”比当个神仙还要困难。这世界上有那么多需要解决的事情，不算上他自己身上的就已经够他忙的了。
　　所以他最终选择逃离——或者他只是想要静一静。他离开了家，把一些东西交给两个大儿子去打理，自己则游历世界，花上大部分时间解决种族纠纷，一年半载都难得回家。
　　认识他又不熟识他的人都说他是个公正的半神。而熟识他的潘只是嗤之以鼻说他是个不负责任的父亲，至于常常和他为伴的战友布鲁则会说他心软得不像个半神。
　　诺亚苦笑着反问那要怎么样才算个合格的半神。
　　“真正的半神，要像刽子手一样，不带任何感情色彩地做自己该做的。”
　　布鲁说——他是有资格说这句话的。他才是名副其实的公正的半神。诺亚知道，布鲁眼中只有规则，而没有道德伦理等等无关的束缚。布鲁可以为了一个输掉的赌约在普通的魔族手下做了足有三千年的奴隶，也可以在合同完成时毫不犹豫地抛弃寻找了自己两千年的跳跃者。
　　虽然跳跃者最初也是为了完成合同才追随布鲁的，但是这种追随后来也已经有了爱慕的成分。跳跃者是有点奇怪的魔族，但是不是没感情的神。
　　诺亚忍不住皱起眉头。
　　“要没感情到什么程度？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养大的东西被杀也没反应吗？”
　　“你抚养他们只是完成一个赌约。”布鲁用平静的语气说。
　　“我是为了还洪的人情。”诺亚纠正。
　　“对半神来说，那和赌约没什么区别。”布鲁端正地在副驾驶的位置坐下来——他的坐姿通常都很规矩，没什么变化，如同他的表情和说话的口气还有这个人本身一样，“事到如今，那几个小孩都可以自己照顾自己了，你也该走了。”
　　“可是……”诺亚拧动钥匙，在引擎发动的震颤中犹豫着说，“我比较担心……有那么多人出于各种目的想得到，或者消灭他们……”
　　“如果你插手了，就是干涉。半神是不会为了合同和赌约以外的目的去干涉其他人的。”布鲁看着他，蓝眼睛一片平静。
　　诺亚迟疑地望着他，他睁开额头上的天目——每当他感到困惑的时候，他就会下意识地睁开天目。
　　很可笑的是，天目去看的永远是那个他一直试图避开的家。
　　“你这么做很愚蠢，诺亚。”布鲁显然无法理解他的行为——其实就连诺亚自己也无法理解。
　　引擎发动的声音停止了，诺亚再次拧动钥匙。
　　“我不该回去。”诺亚摇摇头。
　　“你不该回去，你也不该总是想着他们。”布鲁也在摇头，“我无法理解你们世界的神都是怎么回事。你说你有父母和妹妹，而我们这里的神都是没有亲人的，作为半神的我没有，作为魔神的凤凰和龙神也没有，作为异神的太穆他们也没有。”
　　“异神没有血肉只有意识，魔神没有情感只有欲望，半神没有种族只有个体。”诺亚喃喃。
　　“这是我对你说过的。”布鲁点头。
　　“我不知道我该属于哪一个。”诺亚把额头抵在方向盘上，压到天目都有些疼痛的程度，“如果都没做到会怎么样？”
　　布鲁认真地望着他。
　　“你可以看见黑凤凰那么强大的魔神是怎么衰弱的。”布鲁说，“我曾经是他的手下败将，不过他现在连个普通的魔族都不如。”
　　诺亚忍不住失笑：“是吗，上次我们家的内森还被他打个半死呢……”
　　“那几个孩子也就是稍强的人类的水平。”布鲁打断了诺亚，“所以电脑才会说他们是失败的复制品。而且，诺亚，他们和你根本没有血缘关系。”
　　诺亚回望着他，他似乎没注意到汽车再次熄火了。他闭上了天目，但是脑子里还是那些讨厌的小鬼。
　　“没有血缘关系，就不能叫家人了？”诺亚叹了口气。
　　“是的。”布鲁说。
　　诺亚朝他眨了下眼睛。
　　“我敢肯定那台死脑筋的电脑都会比你聪明一点。”诺亚拧动了钥匙，笑了起来，“布鲁，你从来就不懂引申意吗？”
　　“你要回去？”为了在突然的急转弯中稳住了身子，布鲁微微侧过一点身，成为了斜对着诺亚的姿势，“这里可不许掉头吧？”
　　“障眼法这点小把戏我是没问题的。”诺亚满不在乎地说，“刚刚想起今天是尼奥的生日……”
　　“你说谎，”布鲁毫不留情地马上指出这一点，“是刚才天目看到的不是吗？”
　　“好吧，”诺亚用眼角白了对方一眼，“我真讨厌你们这种没有感情的神。”
　　“那么你想做黑凤凰那样的？”布鲁一脸木然地说，仿佛完全不关心这一切。
　　“不，还记得吗，我的真名是诺亚。”诺亚拿出手机开始给大儿子发短信，“‘诺亚’就是‘完人’。我在原先的世界当神当得太久了，布鲁，你不知道在我们那里当神是件多不幸的事情，当然，既便如此，我觉得我们也远比你们要幸运。”
　　“半神是不相信运气的。”布鲁告诉他。
　　“我知道，你们只相信规则。”诺亚朝他露出嘲笑的表情，“布鲁，这就是你们的世界为什么不可能有完全的神，因为你们都是有缺陷的。而在我们的世界，你不先做好人，是无法成为神的。我想，这就是我要遵守的规则。”
　　“这是堕落。”布鲁提醒道。
　　“不。这是人。”诺亚看了眼内森回复的短信，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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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等我带礼物回去，晚点切蛋糕。”
　　“好的，爸，尼奥说他爱死您了……嗯，我们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