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第六章 休书难求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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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千语越来越搞不懂丞相大人了。
他以为，如今事情败露，即使不降他的罪，至少也应该将他赶出府去，可眼下却不是这么回事。
这几日内，娄奕樊都会到他这里来，不多言语，只是道“裴公子，对弈一局”，或是“裴公子，吹一曲”，事后，就淡然离去。
于是，以他们二人尴尬的关系，竟是就这么平静的度了几日。
今日，又是如此。
“裴公子？”娄奕樊见对面的人似是在沉思，便唤了一声。
“恩？”
“该你落子了。”娄奕樊提醒道，裴千语这才反应过来，方才是他走神了。
语毕，他的注意力又回到了棋盘之上。如今身份已暴露，裴千语也无意遮掩，没了保留，他与丞相大人的对弈便漫长了许多，他们二人胜的次数竟是也相差无几。只是他想要的，却并不是这份平静。
又是半柱香的时间，输赢已定，裴千语拱手让了让，道，“丞相大人棋艺精湛，千语佩服。”
“非也，”娄奕樊看着对面那人平静的面庞，说道，“裴公子方才心思并不在这棋盘之上。”
“让丞相大人见笑了，确是千语棋艺不精。”裴千语答道。
娄奕樊见他如此，不禁失笑，道了声告辞，便要离去。
“丞相大人且慢。”他刚抬步，就听到身后之人叫道，娄奕樊转身，入目便是跪在地上的裴千语。
他皱了皱眉，上前欲扶他，不料那人却躲过了，自顾的跪着，道，“千语有罪，望丞相大人降罪。”
娄奕樊听他此言，便知道他指的无非就是先前之事，顿时有些不知所措，那欲扶他起身的手也收了回来。
“千语自知欺瞒了丞相大人，实在是罪不可恕，大人若要降罪，千语甘愿受罚。”裴千语抬起头，直视着他的眼睛道，“只是大人近日却未曾提起此事，千语心中实在是羞愧难当，唯有自行请罪，方可心安。”
娄奕樊听了此番言语，挑了挑眉。很好，不仅话变多了，还知道威胁自己了，“裴公子倒是正直之人。”他道，声音似乎有一丝不悦。
“丞相大人。”裴千语加重了语气，竟是俯下身，将头低至地面。
“你这是作甚？”娄奕樊眼底流露出一丝心疼，他连忙上前去扶，却不料那人态度坚决，不肯起身。
“相识以来，我欣赏裴公子的为人，故在此事之上无意加罪于你，裴公子又为何要如此坚决？”
“千语但求心安。”
娄奕樊一时竟无言以对，他下意思的攥紧了衣袖，因为那里面，装着一封休书。
一连几日，他来到这落阳居，与那人对弈，听那人吹箫，事罢直至离开，却都没有勇气将那封休书从衣袖中拿出。每日来此，休书都安安静静的躺在他的衣袖内，只是一直无机会重见天日罢了。
“裴公子，”娄奕樊终是自衣袖中拿出休书，递给了面前那人，轻声道，“起来罢。”
“这...”裴千语待看清了信封之上的二字后，向来平静无澜的面庞也流露出了些许情绪。
是喜悦。娄奕樊看在眼里。
“谢丞相大人成全，此份恩情，千语日后定当报答。”裴千语说着，便起了身。
“此事剩下的就交给我和裴大人来解决吧，裴公子不必介怀。”娄奕樊笑着，笑意却不达眼底，“若是裴公子今日便要回裴府，我现下就着人来替你打点一下。”
“不劳烦丞相大人，此事千语自己来就好。”裴千语客气的道。
娄奕樊闻言一怔，方才他后半句话只是客气言语，怎料那人确有今日离去的打算，竟是如此心急吗？
事已至此，也罢。
“也好，”娄奕樊道，“那裴公子且收拾着，我先告辞了。”
说着，便毫不迟疑的走了出去。
日后，怕是很难再见了。娄奕樊想到此，顿时觉得脚步有些沉重，良久，才堪堪回到了升日居。
午饭过后，管家便来报，那人已离了府。
娄奕樊捏着笔的手一顿，一滴墨重重的砸在了公文上，快速的晕开变成了一大片墨色，看起来煞是扎眼。
将那公文扔在了一边，娄奕樊冷言道，“有关裴公子此事，娄府内断然不能有除你我之外的人知晓，明白吗？”
“老奴明白。”管家闻言连忙应道。初知晓此事时他也是万般惊讶，虽然丞相大人早些命他调查一事已令他明白，夫人是有问题的，却没有想到问题竟如此之大。怕也只有裴大人，敢出此险策，真是叫人汗颜啊！
两日后。
娄奕樊停住脚步，抬首，看着匾牌上书着的三个字
“落阳居。”
太阳终是有落下的时候，人终究是有离去的时候。
他提步走了进去。这个风景堪堪，地位偏僻的院落，以往对他来说是极为陌生的，这段日子以来，却时不时就出现在他的脑海里，怕是因为先前一连好几日都来此，只昨日未来，心中竟是起了牵挂之意。
只是牵挂的是这院落，还是曾经住在这里的人？
厢房还是那厢房，木窗还是那般开着。只是，再也没有靠在窗边软榻上看书的人，再也没有那声“拜见丞相大人”。
娄奕樊自顾的坐在了桌前，提起了茶壶，欲为自己倒一杯，却忽然想起如今屋内已没有泡茶之人了。
“裴公子，”他轻声道，“吹一曲罢。”
却无人应他。
娄奕樊不禁苦笑。要说知音难遇，他定是不以为意，如今他二十有五，人生未过一半，已然遇到了。清如玉，淡如风，长眸薄唇，一袭白衣，便是那人。他懂他的曲，而他也懂他的棋。
可若说知音难求，倒是应了他的心境。
“裴千语，虽相识不久，相交不多，但我已然认定你即为我知音，可我在你心里，又是如何？”他问道，依旧是无人应。
若是那人在，定是会垂首，平静的答，“丞相大人抬爱了。”便再无言语。
都说无缘莫强求，无缘不相见。娄奕樊叹息，走出了落阳居。
“夫人近日回裴府省亲，日后也不会再居住在此，你们就将这落阳居收拾一下，锁起来吧。”他唤来别院的丫鬟，吩咐道。
人已不在，留院何用。
半个时辰后，娄奕樊正打理着公文，就被匆匆走进来的管家打断了。
“何事？”
“回丞相大人。”管家说着，就将一物呈上前去，“据丫鬟们说，她们打点落阳居时在矮几下发现了此物，就交给了老奴，老奴即刻给您送了来，怕是裴公子落下的。”
娄奕樊看着眼前细长的木盒，他打开来，入目墨绿，只看着就沁人心脾，赫然就是皇上御赐的墨玉纹竹萧。
那人是极喜欢这萧的，也只有那人，能受的此萧。
那人吹箫时，细白修长的手指捏着墨色的萧，靠在淡色的唇边，面容恬静，就算不听这箫声，光看着这画面也是让人舒心的。
伸出食指抚了抚玉箫，他合上了盖子，收了思绪，又交到了管家手里，平静的道，“你眼下便送去裴府吧。”
“是。”管家应了一声，就向外走去。
“慢。”
“丞相大人，还有何吩咐？”管家停住了脚步，转身问道。
“我与你一同前去。”
裴府。
“少爷，您今天这唇角啊，都要扬到天上了！”红湘捂着嘴笑道。
“有吗？”裴千语闻言勾起嘴角，轻笑着。
“还说没有，”红湘泡好了茶，给自家少爷倒了一杯，“自从入了娄府，就再也没怎么见少爷笑过，就算是有，也是佯装客气，像今天这般由心的笑容，奴婢真是太久没有看到了。”
“今日确是心情甚好。”裴千语嘴角的笑意不减。
眼下的裴府，下人们忙做一团，奔来走去，呼声一片，好不热闹。
因为便在今日，裴老夫人决定备上足够丰厚的、六抬的聘礼，带着媒婆亲自到许大人府上提亲。
提的，便是裴家三少爷裴千语与许家二小姐许莲衣的亲事。
裴老夫人站在院里，笑意盈盈，指挥着下人们，喜色不言于表。眼下庶子回到府内，丞相大人对此事也不予追究，让她一直以来最为揪心之事，终是解决了，实在是喜事一件，想来她先前也应允了庶子，正好便提了亲罢，喜上加喜。
“回夫人，聘礼都打点好了，奴婢刚才又细数了一下，都妥当了。”丫鬟走过来说道。
“好，好，”裴老夫人连忙道，“你去唤来媒婆，这便动身前去许大人府上。”
丫鬟应了声，快步离去。
“夫人，有客来访。”
方才吩咐了丫鬟，裴老夫人便看到管家急匆匆走了过来说道。她心里一沉，眼下这个节骨眼，怎的就有客来府上，忙问道，“是谁？”
“是...”管家抹了抹汗，“丞相大人。”
“什么？！”裴老夫人闻言，甚是吃惊，“怎的是丞相大人？快些带我前去迎接。”
“裴夫人不必多理，”一个低沉的声音自前方传来，娄奕樊走近了笑着道，“来过一次，我倒也不至于记不清路。”
“丞相大人言重了，”裴老夫人忙欠下身垂首，“丞相大人心胸宽裕，饶恕了裴府犯下的滔天罪行，妾身感激不尽，只是家中大人近几日被派往琼州出差，待回来后定当亲自登临娄府谢罪。”
“裴夫人才是客气了，裴大人的苦衷我理解，也并无怪罪之心。”
“那妾身便代家夫谢过丞相大人了，只是，不知丞相大人今日前来，所谓何事？”
“不知裴公子现下是否在府上？”娄奕樊顿了顿道，“我寻他有一事。”
“在，自然是在，”裴夫人唤了身边一个丫鬟吩咐道，“快去请三少爷来。”又对面前立着人说道，“不如丞相大人随我去正厅吧，一路来也辛苦，且先喝杯茶”
“也好。”娄奕樊应了，就随着裴夫人往正厅走去。
“不知这院中为何物？”他想起方才一进来便看到了的几抬红色箱子，问道。
“是聘礼，”裴老夫人笑着答道，“千语那孩子，此次因为我那次女的过失，让他男扮女装，受了委屈，我实在于心不忍，正巧他多年以来一直与许大人家的二小姐情投意合，就想着能补偿他也好，打算今日便前去为他提亲，圆了他的心事罢。”
娄奕樊愣住了。
他从没想过，那人不惜出言威胁，只为求得休书，快快回府，竟是为了这门亲事，为了他那情投意合的许家二小姐。他本以为，那人只是对他们身份暴露后的相处感到尴尬，才如此着急。
怕是，那人的情绪，从未由他这个“夫君”左右过分毫。
“丞相大人，请用茶。”
丫鬟的声音打破了他的思绪。
“丞相大人无妨吧？”裴老夫人也接过丫鬟递上的茶，问道，“方才见你神色似有不适。”
“无妨。”娄奕樊笑着道，就听得一个熟悉的声音自门口传来，
“千语拜见丞相大人。”
“千语，你来了啊，”裴老夫人招手让自己的庶子走了过来，“你可让丞相大人好等。”
“是千语的不妥。”裴千语看着眼前的男人，还是那般贵气逼人，他心里升起了一丝疑惑，“不知丞相大人唤千语所谓何事？”
娄奕樊这才将视线从杯中漂浮的茶叶移到了眼前之人身上。
还如离开时一样，一袭白衣，面庞如玉。
不知为何，他总觉得，近日来颇为不稳的心，在见到眼前之人时，忽然就感到了平静。
“昨日我入宫，太后问到丞相夫人近日如何，怎么不到宫中多走动，我一时竟不知怎地回答，太后最近凤体不佳，怕是受不得刺激，我只得应予过几日便带夫人前去看望她。”丞相大人生平第一次说了谎话。
“裴公子眼下正忙于提亲之事，却因我此番而不得不耽搁了，乃我的不是，实在惭愧，待到太后凤体康健，我便明了此事，还裴公子三少爷的身份，还望谅解。”丞相大人刻意忽视了眼前之人长眸里流露出的些许失落。
“裴公子，随我回府罢。”
丞相大人轻声道。
作者有话说
第6章 第六章 休书难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