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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哑巴城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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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脏骤然加速,我听见人群中有人低声私语。
“这怎么还抱起来了?”
“是啊,这不是赵福酒楼的说书先生吗?”
再一看秦哥,他的手还覆在我那厚重的衣物上,我赶忙往后一缩,跌跌撞撞地站了起来。
“我认输我认输。”我连忙伸手作揖,转头去人群中寻,“方才是有人推我上来的。”
话刚说完,天空蓦然下起了小雪,白色的荧光落在青砖石上,与大红擂台形成了鲜亮浓烈的对比。
“人呢?”我找了一圈,也没有见着人影。
旁边的校官似是看不下去,沉声一呼,“要打快打,不打快快退下!”
“这便退下。”
我提了提裤子,也不去看白秦,蒙住脸就从台上奔下。
木阶沾了细雪,带水湿滑,最后两层我一脚踏空,直接向下栽了去。
“咚”的一声,我俯首叩在了地上,好在双手用力撑住,只破了皮而已。
额前的那双靴子缓缓勾起前端,沾了污泥的靴底踢了踢我的下巴。
做人惨到这种程度,我也是再无他言。
哄笑声此起彼伏传来,一声一声传到我耳里只觉得格外刺耳。
我狼狈地爬起身来,勉强正色整理衣冠。
身后有沉沉的脚步声,急促中带着慌乱。他没有说话,闷哼了几声,带着难掩的哑涩。
周围看笑话的人被猛然推开,我感到自己的双手被人紧紧箍住,指尖所触一片冰凉。
秦哥这又是何必,大庭广众,何故与我拉拉扯扯,平白毁了一世的名节。
“不劳费心。”我赶忙将头低下,把手抽出。
站在我俩跟前的华服公子觑了白秦一眼,便小步向后退了两下。
未及晃眼,一抹紫影由远及近快闪而来。
先前那位踢人的公子已颔首跪地向我叩拜,我见他面色挣扎,却怎么也站不起来。
大红擂台之上,紫袍悄然拂地而过。
那位紫袍公子容色皎皎,眉目清秀,偏偏右眼之下连着一处月形伤疤,反为他添了一丝男子气概。这人手执一柄檀木长扇,扇面是上佳的凤尾白羽,风卷而过,绒毛簌簌扑动,方才他便是用了这把长扇摸皮敲骨,点人经脉。
台旁的校官蓦然愣住,轻咳两声开始发问:“何人挑战?”
“长衣城,叶翊。”
两三丈的距离,我与他迎面相视。
他眼眸含笑,嘴巴无声地动了两下,似乎在叫我,嫂嫂......
世人皆知长衣城有着名动天下的叶影四骑,第一骑名为叶翾,也就是我的前夫君,第二骑名为叶翔,是个脾气古怪的医者,第三骑名为叶翎,唯一一个女人,也是蓬莱阁的阁主,这最后一骑便是现在台上的这位,自诩轻功天下无双,也就是江湖人口中的“紫翊公子”叶小四。
这货昔日与我摸鱼吃酒,结下了深厚的情谊。想当日我被夜无歇囚禁在染夜城,也是他和叶翎冒死前去救我。
白秦转身面向擂台,有那么一瞬,我见他眼底透着寒光,像是暗起杀意。
听闻当初白沐潇是从染夜逃去长衣的,甘愿背城弃家也要嫁给叶翾,白秦不喜叶氏兄弟也属正常。
“秦哥。”我拦住他,情急之下拽紧他的手臂,“比试就好,你不能伤他。”
我说这话倒不是偏着叶翊,只是叶家兄弟行事向来彼此接应,白秦若是此番下狠手,恐怕后面会很麻烦。
白秦抿唇回视我,目光从我的脸上扫到他的手臂处,眸色之冷竟比刚才更加骇人。
我心虚补充了一句,“你也小心。”
似是看见了叶翊与我远远对话,白秦蓦然捏住我的左手带到他的咽喉之处,他嘴唇缓动,喉结跟着起伏,一字一顿道出无声的四个字。
不劳费心。
和之前几场不同,白秦这次是取了兵器的。雪花落在青锋之上,泛出明晃的锐光。
这一场一直打到正午都没有结束,打的人不累,看的人也乏了。
“停!”校官抹了把汗,高声呼唤,“午后继续!”
他话刚说完,叶翊便被重重地摔倒在地,紫袍上也划开了好几道口子。
“叶小四!”
白秦站在原地,也不去相扶,看我奔身前来只将那锋刃掷出,横插在我和叶翊之间。
未及反应,我已被人整个抗在身上,众目睽睽之下,我便出了第二回洋相。
“放老子下来!”我在他身上反抗,怒极大骂,“你不要脸我还要呢!”
也许明日江湖中就将传出染夜城的白统领好男风一说。
屁股着地,我被他蓦然扔在地上。
他低着头,眼眸沉着,就那么直直地看我。
下一秒我感觉到嘴巴被人覆住,柔软的舌尖搅动着唾液,牙齿轻啮而过,复又加重,倏然在我唇上拉下一道口子。
“你变态!”我喘着粗气推开他,大吼一声,“我顶着一张你亲妹妹的脸,亏你也下得了口!”
话刚说完,我才看清他一直闭着眼眸,蹙眉的样子很痛苦。
血珠溢出,他伸手去摸却被我骤然打断。
“你凭什么以为可以这样欺我。”像是说到痛处,情感宣泄而出。叶翾弃我,夜无歇囚我,想这白秦对我这般好只怕是想抓我回去立功,可这招也太损了。“我不会和你回染夜,告诉你那主子让他死了这条心,这张脸我就是毁了也不会留给他。”
白秦伸手去拦,我感觉自己被他紧紧箍在怀里,动弹不得。
冬天衣物厚重,本就累赘难受,现下被人缚住,我只觉得痛苦得喘不过气。
“我以前读过一本书,它里面有一则计谋叫我觉得很脏,讲的是一女子先和一男子相爱,而后又被献给别人的故事。”我声音平静,停了一下再次开口:“我之所以觉得脏是因为这世上有一样东西是不能玩弄的,那就是人心。秦哥你要是真对我好,便放了我,不要玩我。”
起伏的胸膛倏地一下僵住,我趁他不备立刻拔腿跑了。
福虎哥哥半路杀出,见我之后喜极而泣,“太好了太好了,没有走丢。”
“行李在哪?”
“我又帮你放回去了。”
天杀的!我跺了两下脚又着急着赶回去。
赵掌柜见我要走,指人挡在门口,“公子此番离去必不会再回,请将先前烧毁的财物一并赔来。”
“白秦没给你吗?”
“没有。”
“说谎!”我分明见着他给了不少银两。
赵掌柜兀自笑笑,从我肩膀上卸下包袱,他拢了拢衣袖,缓缓开口,“我看公子还是先行歇下,外头天寒地冻,这里怎么着也算是个家啊。”
“我今儿还就非走不可了。”
门口横站着数位大汉,皆是我未曾见过的面孔。
“你收了白秦的钱,要留住我?”
赵掌柜摇了摇头,眼珠微微转动,只凝着我做了个噤声的动作。
可怕,原来我竟处于一狼窝之中。
眼下怕是走不了了,我冷哼一声,拿着包袱便回了客房。
怎么才能走呢?
来来回回走了好几遍,忽而闻得窗外一声嘶哑鸣叫,我惊喜万分将窗户打开,只见天空中一大鸟划过,它的凤尾如雪,分明就是翎儿的雪客。
雪客在这里,那么翎儿必然离此不远。
看来我只需静观其变便可。
躺在床上,我开始整理思绪,这两年发生了太多事情,有点杂,有点乱,有点欢喜,还有点苦涩。
两年之前,我因救下一只红瞳野鸽,莫名穿越到了这个叫做大凉的地方。
白沐潇的身子,白沐潇的脸,我本打算连着这颗心都一同相信我只要本本分分做一个白沐潇便好,可事事往往并不尽如人愿。
我和叶翾的好日子还没过多久,正主便回来了。我蓦然变成了一个窃贼,不仅占了别人的皮相还欺骗了那个男人的感情。
可这更糟的事情还在后头,不知道染夜城的夜城主是暗恋白沐潇还是暗恋叶翾,竟兀自派人潜入长衣将我绑回染夜囚禁了起来,这一囚便是一月有余。
我仔仔细细分析了一遍,若是他暗恋白沐潇,那恐怕会替爱人剥了我的皮,送还与她。若是他真的好男风,那便更可怕了,白沐潇还替叶翾生了个女儿,他要是怀恨在心,我恐怕要吃些大苦头。
罢了罢了,越想越骇然,今晚一定要逃走。
我一觉睡醒,方才听见隔壁有好些动静。大概是白秦回来了,可听这脚步声却不像只有一人,我翻身下床,用椅子抵住门沿。
大年初一,外头鞭炮声四起,我打开纸窗,只见雪夜漫漫,无止无息。
我刚打算感叹一声,窗沿那处蓦然探出一个脑袋。
叶小四用扇面遮住他受伤的眼角,撇了撇嘴开口:“三姐让我带句话给你,见扇如唔,她在城关处接应我们。”
“那你怎么还一副死人脸?”
他身子贴在墙上,模样很是尴尬,“倘若只有一个白秦我定能带你顺利离开,可今日着实有些麻烦。”
“什么麻烦?”
“楚匀来了。”
我只觉得这个名字有些熟悉,脱口问道:“楚匀是谁?”
叶翊闷哼一声,“白秦楚匀,号称夜无歇的左膀右臂。”
“那你还自诩轻功天下第一呢,再说了,翎儿不是也在吗?”
“你可知我二哥三姐那一身功夫出自谁手?这楚匀便是他们的师父。想这老头已活了百岁有余,独独面相不变,活似个老妖怪。”
我嘴巴不自觉地嚅动了两下,“那怎么办?”我心里一惊,又接着小声问道:“他们是不是在隔壁?”
“不在。”
“那你废话什么,还不趁着他们不在快带我走。”我转而又问:“白秦没回来,那隔壁的是谁?”
“自是要捉他们的人。”
见我发愣,叶翊用扇柄敲了敲我的手,“谁要捉他们你就别管了,当下逃命要紧。”
他话刚说完,门沿处便有了动静。声音由弱变强,蓦地一下,门被人猛然撞开。
叶翊翻身进来,挡在我的前面。
赵掌柜友好地笑笑,伸手作揖缓缓开口:“奉霁云将军之命,邀霍公子去府上小聚。”
我偏头去看叶翊,他与我交换好眼色,挑了挑眉道,“去就去吧。”
出了酒楼的门,我凑到叶小四身边,压低了声音问:“那白秦他们岂不是不能回来?”
“都到了这种关头你还惦记着他,嫂嫂好无情啊。”
我啐了他一口,“你别一口一个嫂嫂,你嫂嫂是谁你还不知道嘛?”
叶翊眯眸笑笑,紫袍被风吹乱,“是是是,那霍公子咱这便逃命吧。”
身后几人全被点穴,叶小四手法又准又快。我被他整个拎起,脚步虚晃,身子浮于空中,顿感毫不真实。
他拧着眉,手上青筋突出,话说出口却轻飘飘地带着笑意,“一年不见你反而更胖了,看来今晚能逃多远是多远了。”
“明明是衣服。”我咬牙道。
夜空清朗,灯火如烟,叶翊的笑声随风传来,“出了城往南躲点,但也不要太远,有事还可以密信我们。”
“还是你和翎儿好。”
他闻言只淡淡笑笑,眉睫眨了下,沉声反问,“你可曾想过,倘若没有大哥的默许,我和三姐未必能来救你。”
毛孔微缩,我只觉得周身寒冷。
“那你可曾想过,倘若没有叶翾的默许,叶翔也断不敢在我身体里种蛊。”
他蓦然一愣,刚想开口却被我打断,“我懂的,你不必多言。”
不过是防我嘛。
我闭上嘴,只觉得口中苦涩。
过了许久,我们已逃出主城,周围半抹人影也见不着。
我拽了拽叶翊的衣袖,示意他停下。
“再帮我做件事好吗?”
“什么?”
“你去偷听楚匀与白秦的谈话。”
叶小四敛了敛眉,“这重要吗?”
我仔细回想,而后点了点头,“很重要,楚匀千里而来必是要助白秦一臂之力,眼下四方未平,夜无歇断不会放任南霁云坐拥黎延壮大声势。另一面,南霁云也已经开始行动,他们双方一旦动手,下一个波及的就是你们长衣。”
“那这怎么能叫帮你呢?”叶翊沉声,“这些暂且不管,今日只将你护得周全便可。”
“不行,今晚是最好的机会。”我顿了顿回答,“这里离城关不远,有事我可向翎儿求救,你去去便来,我等你的消息。”
叶翊叹了口气,抬眸望我,“嫂嫂,你莫不是真对那白秦动了情。他和那楚老怪在一起,不会出事的。反倒是我这一回,可能就呜呼悲哉了。”
像是被人揭了衣衫,我嗔红脸瞪着他说不出话。
“算了算了,当我没说。”
他蓦然伸手搭上我的肩膀,轻声开口,“也罢,那你便在此等我,我快去快回便是。”
隔了良久,我焦灼不安,夜半三更都不见叶翊回来。
莫不是我真的害了他?
远处忽见一紫影,我心中大喜,连忙向他跑去。
叶翊四处张望,确认无人后,抚额间冷汗,“嫂嫂我与你无冤无仇,你为何总差我做这事?”
我赶忙替他擦了擦汗,心里又急,便开口询问:“你都听到些什么了?”
“我只听到一句,便被发现了,不过这一句,你是如何也想不到。”
“什么?!”
迎着月色,叶翊一拂紫袍,对着我默然跪下,他的面上带着惊喜,哑了哑声音学道:“主上,秦哥还让我带句话给您,若您再败坏他名声,您就不必回染夜了。”
我的嘴角开始抽搐,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后退了两步。
主上......夜息......
正在我发蒙之时,叶翊脸色突变,大叫了一声不好。
远处的亮光越来越近,我擦了擦眼竟是兵马与火把。
手臂被人扣住,“白秦”无声地出现在我身边。他微沉着眼看我,转眸又瞧了瞧远处的兵马。
叶翊又急又气,想上前救我却被另一人蓦地拦住,那人身着一袭老旧的青衫,一双手垂在身侧,白皙得有些吓人。
紫影从眼前划过,楚匀向“白秦”微微点头,随后飞身去追。
我冷笑一声,却被“白秦”默然捂上了嘴。他敛着眉,眸色认真,将我缓缓拉到身后。
兵马与火把逼近,为首的男人翻身而下,独自向我们走来。
这人的模样我记得清晰,他便是今日将我扔上擂台的混蛋。
“见了霁云将军还不跪下!”他身旁的副将高喝了一声。
南霁云负手于身后,一双似笑非笑的眼睛来往于我们之间,他沉了沉声开口:“白将军霍公子这是要去哪?府上美酒佳肴已然备好,只等二位入席。”
“白秦”充耳不闻,只静静地看着他。
一时间气氛紧张至极,我赶忙剥开“白秦”的手,猛地一下扑在地上。
“在下只是一无名小辈,万不敢劳将军大驾。”我将头垂在地上,咬了咬牙道:“望将军放在下一条生路,在下必定感激不尽。”
“白秦”直接将我拎了起来,怒视看我。
我平静地回望那双深眸,对着漆夜一字一顿开口,“想来霁云将军还不知道,眼前的这位公子可不是染夜城的白统领。”握住我的手蓦然紧了紧,平静的夜里,我似乎听见了指骨拉动的的声音。
我兀自抬起一只手,触了触他的脸庞。嘴角扯动,我竟不自觉地轻笑了起来。
“其实他就是染夜城的夜无歇!”
此话一出,那些将士皆惊讶万分,连那南霁云都变了脸色。
我感到自己的双手快要被人折断,再一看夜息,他正直直地与我对望。
雪夜寂静,那一眼好像很熟悉。
我赶忙移开目光,他的下巴尖削,喉结正不平静地来回滚动。
本以为他要破口大骂,然而隔了许久,他都没有说话。
后来的后来我才知道,夜无歇不说话并非是风寒受伤所致。
只因为众人口中的夜城主,大名鼎鼎的夜无歇,本来就是个哑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