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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卷帘迟迟书 ...

  •   01
      【就你这刁蛮的丫头片子,还想着才子佳人?】

      五月的宛淮城柳色绕堤,静水烟波里,桨声低语。

      细雨将青石巷洗的水色空濛,路上行人匆匆,谁都没注意街边枝繁叶茂的槐树下,站着个浅紫衣裳的小姑娘。

      谢景晨看了看手里的油纸伞,又看看树下仰头瞧雨的小姑娘,终于下定决心将伞递出去。

      小姑娘梳着双髻,密密的刘海下是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她被谢景晨递伞的动作吓了一跳,清澈的眸中满满都是疑问,“给我的?”

      谢景晨有些手足无措,洗的发白的书生服让他看起来干净斯文,耳根却红成一片,他点点头,结巴道,“莫、莫贪玩淋雨,回头着凉就不好了,伞给你,快快回家吧。”

      小姑娘接过伞,弯着眼睛笑起来,“那你怎么办?”

      这问题谢景晨还真没想过,雨越下越大,屋檐流下的水滴渐渐连成不断的长线,风一吹,枝叶上水珠纷纷落下来。

      那小姑娘撑开伞,垫脚帮他也遮了遮。

      “不然,我先送你回家,你把伞送给我?”小姑娘细嫩的手指握在伞柄上,笑意清清,仿佛带着宛淮潮润的水汽。

      “这.....”谢景晨有些踯躅。

      他家中清贫,只有这么一把伞,眼下正是宛淮多雨的时节,若是将伞送给这姑娘,他日后出门怎么办?

      “我还会贪图这把破了洞的伞不成?”女孩看出他的心思,冷哼了一声,作势将伞柄塞回去,“我家教甚严,自然不能让陌生男子送我回家,你若舍不得这伞,自己先走就是,不必管我!”

      谢景晨连忙摆手赔礼,“不是不是,是小生失礼,这伞送给小姐也无妨,只是,要劳烦小姐送小生回家,实在有些唐突。”

      “唐突?”女孩第一次遇到这种老实人,被他局促的样子逗的哈哈大笑,“木讷书生,你叫什么名字?”

      谢景晨老老实实作了个揖,“小生姓谢,名景晨。”

      “谢景晨?”女孩来来回回将这名字琢磨了好一会,忽然没好气道,“你为什么不问我的名字?”

      谢景晨连忙摇头,“姑娘闺名,怎能随便询问。”

      女孩瞪了他一阵,谢景晨还是那副木呆着不肯开口的样子。女孩登时怒了,没好气的一踢树干,叶子上的雨呼啦一声全落下来,谢景晨不防之下被淋成个落汤鸡。

      等他擦掉脸上的水,那女孩已经跑的不见踪影。

      而他的伞…谢景晨默默叹了口气。

      雨越下越大,风吹过树边的风铃花,点点浅紫修缀的花瓣摇摇曳曳。

      瞧着谢景晨挡头冲进雨幕的笨拙,女孩再度开口,语气带上些孩子气的抱怨,“老槐,你看看他,不就是一把破伞,还是个男人呢,怎么生的这般迂腐小气?和你说的那些才子佳人一点都不一样!”

      “人家好心帮你挡雨,你倒好,抢了人家的伞还要抱怨,看那书生文弱的身板,回去指不定要病一场呢,就你这刁蛮的丫头片子,还想着才子佳人?”

      老槐揉了揉被踹的老腰,没好气答道,“小风铃,下次你再踢我的树干,我就把你那边的日头通通给遮了,看你还这么任性!”

      风铃撇撇嘴,“好嘛好嘛,我只是被那书生气坏了。”

      02
      【自己生病就算了,还要拖累她拿道行来赔,真真晦气的很。】

      风铃是株风铃花,扎在老槐附近,如今初初化形,虽然不能离本体太远,却也能在周围好几条街上逛一逛。

      五月的宛淮城人来人往最是热闹,她被拘的太久,见什么都想摸摸,店家看她是个小姑娘,也都大方的不加计较,画糖人的小贩还送了她几颗糖豆子。

      她白天出去玩,晚上就把好玩的事情说给老槐听,日子过的精彩而充实。

      如果不是无意翻到那柄破纸伞,她都要忘记前些日子路过的迂腐书生了。

      外面阳光正好,风铃撑开伞抖了抖尘,阳光从伞上斑驳的小洞上漏下来,照得她睫毛忽闪忽闪的眨起来。

      老槐正玩着她前些日子带回来的铜铃,见她琢磨那把伞,翁声翁气的开口,“没还回去?这些天潮的很,没几日可又要下雨了。”

      “我倒是想还,可不知道那书生住哪。”风铃嘟嘟嘴,又把伞合拢,“都大半个月了,好像没见他从这里路过。”

      老槐捋捋胡须,“我倒觉得那书生挺面善,是不是姓谢?”

      风铃点点头,“对,他说他叫谢景晨。”

      “那就没错了。前阵子小莺来串门,说这书生病的不轻呢!”老槐见多识广,眼见风铃不上心的样子,语重心长道,“要因为你抢了他的伞才害他生病,是要损功德道行的!若他这一病病死了…”

      风铃立刻绞着手指,紧张的去看老槐,“他病死了会怎么样?”

      老槐想了想,“也没什么,根源若是因你而起,也就几十年的道行吧。”

      风铃一张脸顿时垮下来。

      花妖修行不易,尤其像她这种长在街市里的花妖。

      提心吊胆修炼好几百年,才勉强化出个人形四处走动,若是损了几十年的道行,少不了又要被拘到本体里。

      不就是一把伞么?难道他就不能再买一把?现在倒好,自己生病就算了,还要拖累她拿道行来赔,真真晦气的很。

      一想到那个讨厌的书生,风铃就忍不住从鼻孔出气。

      03
      【老槐!我闯大祸了!】

      谢景晨住在西城的巷子里,门户不小,只是有些破落。

      风铃抱着那柄伞在他门前探头探脑时,正遇见两个家仆从里面出来,手里拎着礼物,脸色却为难的很。

      “公子何苦与自己身体过不去,老爷送这些给您,也是一番好意。”

      谢景晨的确生了病,面色苍白的像纸,才半个月时间,颧骨就凸显出来。

      他咳了好一会,才朝两位家仆揖了揖,“多谢吕伯父好意,只是无功不受禄,小生这个样子,怕也配不上吕小姐,既然伯父有意,那这块玉佩,就劳烦两位,代小生交还伯父吧。”

      那两个家仆原本就是来送退婚的书柬,如今达到目的,倒也不在多说什么,将那些药材补品你来我往好几次,又说了许多寒暄的话,这才拜别。

      风铃抱着伞在在巷子里站了好一会,踟蹰着要不要上前敲门。

      “小姑娘迷路了?”路过的老人家好心询问。

      “我来找人。他以前帮过我,我来答谢,可是…”风铃看着谢景晨家闭合的门扉,面露难色。

      她好像来的不太是时候。

      “原来景晨啊,那可是个好孩子。”老人家也看到了方才那幕,有些唏嘘道,“他有功名在身,那吕家虽是大户,按礼也不该这么快退婚,可谁让他身体不争气呢,唉。”

      风铃低头抱紧怀里的伞。

      她隐去身形走进谢景晨家,院子很空,却格外干净整洁,谢景晨在走廊后的厢房里,洗的发白的书生袍罩在他身上,显得空荡荡的。

      他燃了三炷香,朝漆黑的牌位拜了拜,“父亲,儿不孝,没能照顾好自己的身体,大夫说儿子最多只能再活两三年,今日吕家来人,儿便将吕家小姐的亲事退了,我这样子,总不能耽误了小姐终生。”

      香烛的烟气熏熏袅袅燃起来,那封退婚书简安安静静摆在桌子上,谢景晨被香烛呛到,咳了好一阵,像是要把肺都咳出来了。

      老槐正懒洋洋晒着太阳,冷不防被人撞了一下树干,睁开眼,就看见红了眼眶的风铃,左手右手拎着满当当的红绸盒子,一看就是价值不斐的礼品。

      “夭寿哦!你从哪顺来这么多东西?赶快给人家还回去啊!”

      风铃哇的一声大哭起来,那些礼盒七零八落掉在地上,“老槐!我闯大祸了!”

      04
      【要是你死了,我也活不成了!】

      风铃抽抽噎噎,好一会才将事情说清楚。

      老槐听完,忍不住叹了口气,“害人家生病,又毁了人家姻缘,还让人家没能完成父母遗愿,你这祸闯的,真要算起来,几百年的道行也不够赔啊!”

      世事一环扣着一环,风铃哪能料到一把破伞也能牵扯出这么多事,她哭的一抽一抽的,“那…那我该怎么办?我不会治病,也没办法让吕小姐再嫁给他。”

      老槐想了一会,腾出个枝条抚抚她的头权做安慰,“你把你弄的这些药材补品都给他,若是他吃完之后病好了,自然皆大欢喜,就算他病好不了,你也尽力补偿过,上天有好生之德,也不会过于责罚的。”

      风铃犹豫好一会,才怯生生的点点头。

      其实这本来就是吕家送给他的,谢景晨没要,那些人把这些东西放在门口就走了,她当时也不知在想什么,就这么统统给抱了回来。

      风铃把地上七零八落的盒子通通又整理好,满当当抱在怀里,“那…那我去了。”

      老槐摆摆枝条,“快去快回。”

      谢景晨给她开门的时候,脸上白一片黑一片,不知蹭了什么,看起来乱七八糟。

      风铃个头不算高,整个人都几乎埋在礼盒地下,谢景晨只瞧见她肿的像桃子的眼睛,好一会都没想起来她是谁。

      直到风铃把那柄伞丢到他怀里,他才恍然大悟的摸摸脑袋,“是你啊。”

      风铃最见不得他那副木呆又迂腐的模样,可心里有愧,还是把礼盒往他面前一推,低头道歉,“是我不好,要不是我抢了你的伞,你也不会淋雨生病,对不起。”

      谢景晨连连推拒,“这不关你的事。”

      他们正说着话,屋后却忽然传来浓烈的焦糊味,风铃瞧见冒出的火光,吓得尖叫一声。谢景晨也反应过来,顾不得再说什么,提了水桶就往厨房跑,风铃拖着笨重的礼盒,转眼就落在谢景晨身后。

      厨房里浓烟滚滚,谢景晨竟然犹豫都没犹豫就冲了进去。
      草木向来怕火,风铃的心上蹿下跳,自己却不敢靠近,她慌忙去拍四邻右舍的门,却没一个人应门。

      她等的心焦火焚,一张小脸绷的紧紧的。

      要不是她来的太是时候,谢景晨也不会因为给她开门而忘记看火。如果…如果他死在火场里了,那天道会不会又把责任算在她身上?

      那她不是得被直接打回原形?

      谢景晨好一会都没出来,风铃再也等不下去,握紧拳头就要往屋里冲。

      正好同一身灰的谢景晨撞了个满怀。

      谢景晨冷不防被她一撞,连连倒退两步摔倒在地上,风铃忽然看到活生生的他,又高兴又害怕,飞身扑进他怀里,鼻涕眼泪通通蹭在他身上。

      “幸好,幸好你没死。”

      第一次被个小姑娘紧紧抱着,偏偏这小姑娘还哭的撕心裂肺,谢景晨尴尬的不知如何是好,只得实诚的解释,“是药熬干了,看着烟大了点,其实没什么火,你别担…担心。”

      风铃哪里还听的进去,她抽抽搭搭去瞪谢景晨,眼睛肿的像个兔子,“我怎么可能不担心!要是你死了,我也活不成了!”

      谢景晨这下从头红到了脚。

      04
      【当妖当成她这个样子,也算前无古妖了】

      因为着火事件,风铃顺其自然赖在谢景晨身边。

      在她看来,这个书呆子无时无刻不在出状况,而这些状况很有可能把她拖累的连原形都维持不了。

      谢景晨不止以一次以父母担心为名,要将她送回家,风铃被他啰嗦的烦了,干脆把扫帚一摔。

      “我无父无母,是个孤儿,你若看我不顺眼,嫌我浪费你家饭菜,就把我赶出去吧!”

      谢景晨这下什么也不敢说了。

      其实经过一段时间相处,风铃发现谢景晨并不笨,做起事来井井有条,稳重又不拖沓,书画文才都是一等的出彩,只是为人老实又心善,说好了卖完字画就烧鸡汤,结果他转手就把银子分给小乞儿一半。

      害他们中午只能呼哧呼哧喝面条。

      风铃看他补了大半个月还消瘦不已的轮廓,恨不得把他丢进锅里一起煮了。

      老槐好久不见她,无聊的长虫,见风铃路过,老远就招摇着枝叶冲她摆手,“小风铃,那书生还没养回来呢?”

      风铃满心惆怅蹲在树底下,“他养个鬼,米缸都快见底了,我还愁明天吃什么呢!”

      老槐诧异道,“你不是带去好些药材补品么?就算他不吃,去当铺也能换不少银子。”

      风铃恨恨揪了把草,“这死书生不该聪明的地方特别聪明,他竟然一眼就看出那是吕府送的!还给送了回去!你说人家这么大的府邸,还能缺这点东西不成!”

      “那怎么办?不然,就别管他了吧。”老槐建议道。

      风铃猛地站起来,“我才不要让这个书呆子拖累我百年的道行!”

      虽然这么说,可她没什么技艺,年纪又小,能干的活了了无几,风铃在宛淮城跑了一天,累的头晕眼花,也没赚到半块铜板。

      牙婆见她着急用钱,便建议她去城里最大的吕府当丫鬟,吕府小姐正要议亲,府中正是缺人手的时候。

      因为呆书生谢景晨,风铃对那个吕府不是很喜欢,但实在没有解决的办法,便也答应下来。她生的伶俐可爱,吕小姐一眼便喜欢上她,赏她了好多好吃的点心不说,还先预支了她一个月的月银。

      风铃捧着手里的点心盒子和银袋,高兴完了,又垂头丧气耷拉下脑袋。

      吕家小姐看起来也是个好人,这下可好,她落魄到这副田地,却连个寄托愤慨的地方都没有了。

      当妖当成她这个样子,真算得上前无古妖。

      05
      【一点都不会讨人开心,怪不得人家吕小姐不喜欢他!】

      吕府的差事并不繁重,平日只是帮忙照顾院子里的草木。

      风铃年纪小,只做些浇水剪枝的轻活,她白天干活,晚上就去给谢景晨煎药,,偶尔去看望老槐,还不忘拎两袋花肥,一袋送给老槐,一袋妥妥帖帖埋在自己的风铃花下面。

      月光照的风铃花摇摇曳曳,风铃喜滋滋的盘算,呆书生把身体养回来就要上京赶考,届时她恢复自由,道行也深了些,说不定还能出城看看,实在不行,她就把原身移栽到盆里,让谢景晨带着它一道赶考。

      听说说外面有许多名川大山,有千奇百怪的人和事,很远很远的还有个叫京城的地方,里面住着天底下最大的官。

      她笑得开心,眸子亮晶晶映着天上的星辰,老槐看她这副模样,欲言又止的咽下喉咙里的话。

      风铃打算的好,却没想过谢景晨又拖了她的后腿。

      不知是夜里没盖好被子,还是为省银子断了药,总之她再见到谢景晨时,他正灰头土脸蹲在灶火前烧饭,额上出了一层冷汗,火光不大,他整张脸却烧得红通通的。

      吕小姐给她的月银前段时间都拿去请了大夫,只剩下几个铜板,哪里还够抓药看病的!

      风铃急的直跺脚,偏偏谢景晨还像没事人一样,摸摸她的脑袋,笑意温和,“吃过饭没有,饿不饿?”

      “还吃什么饭?我都被你气饱了。”风铃一把拂开他的手,眼泪吧嗒吧嗒往下掉,“臭书生,你病死算了,我以后再也不管你了。”

      锅里新买的米和肉糜煮一起,散发出诱人的香气,风铃却头也不回的跑出去,谢景晨没拉住她,呆呆站了好一会,才扯着衣袖去擦脸上的灰。

      风铃没头苍蝇一样在街上乱晃,她心里生气,可让她不再管谢景晨,她还真做不到。踟蹰好一会,终于决定回吕府,腆着脸再去同吕小姐预支一个月的银子。

      吕府后院里,吕小姐站在假山旁,月白茹裙上绣着精致的繁花,如瀑长发顺着纤细的身形披散而下,身边的丫鬟不知说了什么,惹得她捂嘴轻轻一笑,果然是宛淮城里秀外慧中的大家闺秀。

      风铃瞧着自己倒影在水池中的双髻,圆滚滚像街上卖的团子,还带着稚嫩的孩子气。

      不明由来的失落感涌上来,风铃不由自主又骂了声笨书生。

      “可不就是笨…”清脆的女声压着笑道。

      风铃立刻转头看过去,说话的是吕小姐身边的丫鬟,并没发现她,只是在同吕小姐说些趣事,风铃舒了口气,听她继续道,“围观的人那么多,也就他敢往里头跳,小姐您是没看到,难得那书生手里还拎了块肉,被湖水那么一浸,也不知还能不能吃。”

      吕小姐蹙着眉,平日看起来总显出几分弱柳扶风的柔美,别说是男子,便是风铃看了也是满心的怜爱喜欢。

      可如今映在眼中,却让她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管这个做什么,关键是那孩子可不可靠,若是让人给找出来,只怕…”

      “不会的,那孩子拿了钱,不会和别人说的。”那丫鬟连忙保证,“谢书生在水里游了几圈,听说人已经被救上来,便急匆匆回去了,大概是惦记着手里那块肉呢。”

      “若非父亲怪我私自退婚,还要将婚佩送回去,我也不至如此。”吕小姐被丫鬟逗的连连发笑,“他这回少不了又要病十天半月,听说他身体不怎么好,若真闹出人命,岂不是我的罪过?”

      “那有什么关系,又不是咱们逼他下水救人!”丫鬟撇撇嘴,“他高攀小姐,又浪费小姐这么多年华,本就欠了小姐的,真若病死了,也全是因着他福分薄,跟咱们可没半点关系。”

      “也对。”吕小姐点点头,“都怪父亲,当初这亲事实在定的草率。”

      夜里的风吹的身上,感觉凉飕飕的。风铃想起厨房热气袅袅的灯光里,谢景晨温温和和笑着样子,鼻头忽然一酸。

      她还是株风铃花的时候,小莺常常落在老槐身上,同她们讲戏园里才子佳人情投意合的故事,她忍不住心生向往,却每次被老槐泼冷水。

      戏里不会说风露立中宵,吹了一夜风笛的才子最终负了卿卿佳人。戏里也不会说苦守寒窑十载,终于等到夫君荣归故里的女子,不过数年便因夫君频频纳妾含恨而终。

      世人只看到戏文截取粉饰的的风月迤逦,却不知绮丽背后掩盖了怎样的心酸离合。

      被老槐教训的多了,看的多了,渐渐的生出难以言喻的失望。

      人都是这样的薄幸自私,她早就明白这些,更何况,她们是妖,妖就该好好修行,不该同凡人扯上关系。

      风铃放弃了同吕小姐理论。

      她回去的时候,谢景晨还亮着盏灯等她,肉粥用小火煨着,咕嘟咕嘟冒着泡泡,风铃默不作声低头喝粥,谢景晨就在旁边期待的看她,好像一点都不记得她刚才还在乱发脾气。

      “这次熬的好不好?上次你说米太硬,我就多煮了一阵子。”

      眼泪一个没控制好落进碗里,好在谢景晨没有发现,风铃吸吸鼻子,摆出嫌弃的样子,“我听说你今天下水救人,把肉也一块带到水里了?”

      谢景晨讪讪一笑,随即又拍拍胸脯,“放心吧,这是我重买的肉,那块浸了湖水,哪还能吃?”

      他说完,又有点歉疚,“可是剩的钱太少,买来的肉只够煮粥,还有你说的糖人…”

      “都怪你多管闲事,连我的糖人都赔进去了。”风铃把剩下的半碗粥往桌上一摔,“简直又蠢又笨!”

      “你别生气,我下次再…”

      “没什么下次!真是看到你就讨厌。”风铃瞪他一眼,又猛地转过头,“我回来是想跟你说一声,这里我玩够了,明天就回家,你以后不用再给我留门!”

      “回家?”谢景晨愣了一下,很快笑道,“小姑娘自己在外终归不大安全,你愿意回家就好,回家就好。”

      风铃再也不想听他说一个字,真是一点都不会讨人开心,怪不得人家吕小姐不喜欢他!

      06
      【这肥你还是别施了,看得人怪心疼的】

      时间过的很快,谢景晨习惯性的在桌上摆多一副碗筷,等他反应过来,才记起风铃已经离开五天了。

      院子里静悄悄的,再也不会有人咯吱咯吱咬着牙煮药扫院子,也不会有人风风火火闯进门,扒了两口菜就呸呸吐出来,“死书生,这么咸当盐不用钱买吗?”

      谢景晨一粒一粒吃着米,竟觉得她那时候凶巴巴的样子还挺可爱。

      “谢公子可在?”门外传来一道苍老的男声。

      “您是?”谢景晨看着面前的老人,一时有些认不出。

      老人很恭敬,“老奴是吕府的管家,听说谢公子为救人落水,身体近来不太好,老爷特命老奴来看望公子,这些银子和补品,还望公子莫要推辞。”

      对于吕家突如其来的示好,谢景晨有些摸不着头脑,“这…吕老爷严重了,小生身体已经大好,这些东西,万万不敢接受。”

      “公子且听老奴一言。”管家躬躬身,“老爷执意与公子退婚,并非嫌贫爱富,实在是爱女心切,小姐这些天,也是日日盼着公子康复。”

      “吕…吕小姐?”

      “哎,小姐因此事寝食难安,身形消瘦,公子日后高中,莫忘了我家小姐一片痴心才是”

      夜半,正是安睡的时辰,平日里热闹的街道安静下来,只有风轻轻吹过老槐树的树梢,摩挲出沙沙的声响。

      月色下,风铃正拼命给树边的风铃花施肥。

      老槐看不过眼,用枝条卷走她手里的铲子,“早说过别管那书生了,你附了那小姐的身,损失的何止道行何止十年百年?”

      风铃红润可爱的脸已经瘦下去,只留黑白分明的眸子,曳曳透着清亮的光,“不用你管!”

      老槐气的厉害,“我也不想管,可那书生原本就是个短命的,虽然你抢了他的伞害他生病,可那是无心之失,你现在这么插一脚,若是硬生生改了他的命格,日后历劫,天道把命格算到你头上,你怎么抗的过去?”

      风铃没说话,够不着铲子,干脆用手去挖土填肥。

      老槐见她不听劝,只好又将铲子还给她。

      “我知道谢景晨是好人,可你不能因为他好,就把自己也搭进去,看你这样子,那吕小姐的魂魄只怕也不是好相与的,早早回来,也免得被人作法拿了去。还有这肥,你还是别施了,看得人怪心疼的。”

      风铃低低嗯了一声。

      其实她也知道这么做用处不大,她已经化了形,肥料无非是将她养的精神些,并没有特别的好处,如今施了这么多,反而烧她全身火辣辣的疼。

      可她没办法,她只是个小妖精,没什么本事,也不会赚银子帮他赶考,即使知道吕小姐有意害他,也不能替他报复。

      她这么没用,整天冲谢景晨发脾气,有时还会弄坏谢景晨珍藏的书,可谢景晨从来不生她的气,他会认真画画给她买肉粥,她只说过一次想吃糖人,他就记住了。

      这么老实的老好人,怎么能这么轻易就死了呢?

      连她都觉得老天对谢景晨太苛刻了些。

      所以她才会推吕小姐下水,趁她昏迷时附在她身上,这样做虽然极耗法力,却多少能借着吕小姐的手帮一帮谢景晨。

      可惜她的道行太浅,不过几天就变成这个样子。

      不过好在事情已经解决,至于那些损失的道行,权当是谢景晨给她买好吃的,她回报的谢礼吧。
      “老槐,我再回吕府一趟。”

      “怎么还回去?”

      “今天吕老爷让管家去看谢景晨,我、我就是想看看他接受没有,你也知道谢景晨那个驴脾气。”风铃支支吾吾的解释。

      老槐定睛看了她好一会,才摇摇树枝,“罢了罢了,快去快回。”

      小丫头像是被解了禁令,黑亮的眼睛完成月牙形,蹦蹦跳跳的走远了,老槐望着她消失在夜色里的身影,长长叹了口气。

      回吕府的路已经熟的不能再熟,风铃急急忙忙赶回去。

      可刚进后门,就被设下的咒符困的严严实实,吕小姐不知什么时候醒过来,第一件事就是请道士来捉府里的妖精,她回来的急,连防备都来没有。

      “是你?”吕小姐没料到是风铃,惊愕之余,眼泪很快溢满眼眶,“我自问待你甚好,可你这样害我,不会觉得不安吗?”

      风铃越挣扎,那咒符将她困的越紧,身上被勒出一道道红痕,疼得她连连皱眉,“良心不安?原来你也知道!”

      怕牵连谢景晨,她只说了这么一句,就闭上嘴,小小的下巴抬起来,看起来倔强又固执。
      “你!”吕小姐气结,转身向那道士,“这妖精在人间作乱,实在有违天道,还请高人作法,将她收去才是。”

      那年轻道士看起来仙风道骨,只是表情漠然,“原因?”

      风铃抿着嘴不答,看也不看他一眼。

      那道士也不强迫,指尖的白光点在她额上,脑袋仿佛突然扎入无数根钢针,风铃“啊”惨叫一声,随即咬住唇,不过一会的功夫,她已经脸色惨白,额上密密麻麻布满冷汗。

      她几乎想祈求他让她死去,那道士却忽然收回手,“倒是个倔强小妖。”

      他收回手,打量她一阵,“事情我已经知道了,你虽然倔强,但也算是个有情有义的,如今元丹受损,不多时就会被变回原身,与其在市井担惊受怕,不如随我回山,诚心修道如何?”

      风铃见识不多,却也知道他刚刚用的是搜魂之类的法术,能用这种法术的,大多都是道行极高的仙人,能得到他们指点,是百年难得的机遇。

      “可是我…”

      “你灵力枯竭,再不回原身,只怕会魂飞魄散,毕竟人妖殊途,再纠缠下去只会害了他。”

      风铃闷闷的垂下头,“我没想过纠缠他。”

      “那就好。”道士松开她身上的符咒,“你妄自介入尘世,为了不影响你日后历劫,这些人关于你的记忆,我会帮你抹去。”

      风铃红了眼睛,好一会才轻轻问,“那我还能回来吗?”

      那道士竟温和的摸摸她的头,“放心,百十年一眨眼就过了。”

      风铃回到原身的时候,身上揣着的铜板落到地上,叮叮当当掉在地上,像清晨的风铃花,依依摇着不舍的铃。

      07

      五年,十年。

      除夕夜,宛淮城难得落了雪,絮絮雪色密密铺了一层。

      爆竹声里,穿着厚棉袄的小孩一步三回头,“府州老爷,真的不和我们一起守岁吗?”

      谢景晨弯身抚抚他的发髻,“不去了,这是小虎的压岁钱。”

      小男孩接到红包,开心的不得了,转眼就把刚刚的失落抛之脑后,倒是领着他的中年人有些愧疚,“老爷把大家都放回去过年,您一个人在府里,没个人陪着,太冷清了。”

      谢景晨摇摇头,笑意温润,“无妨,一会我还要去拜访友人。”

      大过年的,哪有人会在除夕夜走亲访友,中年汉子见他坚持,也不戳破,只微微叹了口气,“府州老爷也是时候娶妻了。”

      晶莹的雪花落在衣服上,没一会就化了,谢景晨没有煮饺子,只抱了个暖炉,灶上白粥咕嘟咕嘟的翻滚,浓郁的香气溢满整个厨房。

      不是没钱再做其他饭菜,可这样夜里,留一盏灯,用小火煨着肉粥,仿佛已经成了习惯。

      根深蒂固,仿佛可以坚持很多年。

      夜色渐深,爆竹烟火已经停止喧嚣,风卷着竹帘哗哗作响,暗青长街上远远传来孩子们的笑声,路边的老槐树上挂满写着愿望的红笺,据说将爱恋之人的姓名写在笺上,诚心祈求,就能够心上人长相厮守。

      谢景晨提起笔,久久未动,饱满的墨汁滴下来,啪的留下一个墨点。老槐树的枝叶被红笺挂的满满当当,左侧却多出块地方,没有篱笆墙围着,也没有种花草,看起来空荡荡的。

      谢景晨对着空地发呆很久,才在红笺细细画了个糖人。

      “我以前好像遇到过一个小姑娘,有点任性,笑起来的时候会弯着眼睛。”

      木讷书生,你叫什么名字?

      “我不记得她的名字。”

      不记得她悠然下的倩影,不记得她明眸清浅的笑言。

      谢景晨将红笺挂在树枝上,风吹着树影,月色摇晃,仿佛少年青巷忽遇的雨,朦胧中看不清她的脸,只余油纸伞下,迤逦如风铃花开的裙摆。

      “如果她能回来,如果她能看到这张红笺,但愿她记得……”

      谢景晨还欠她一个糖人。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卷帘迟迟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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