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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十六 ...

  •   冷靖翊从来没有如此感到过茫然和孤独。
      呆呆地坐在软榻上,注视着那重重华丽帷帐中昏迷不醒的人,这个陪伴着他度过九年日日夜夜的男人,月郎君素笛。
      一直静默地在背后支持着他,将他托举到君临整个天下的巅峰。可是现在,冷靖翊就好像独自一人立在高塔的顶端,高处不胜寒,他想抓住那个可以依靠的人,却发现咫尺天涯,君素笛仍然在他的身边,却让他无法触及。
      御医们噤若寒蝉地跪在帷幔之外,面面相觑,却谁也不敢开口。从护国亲王府回来已经过了整整三天,君素笛依然没有醒来,了无生气地躺在那里,好像陷入了无法结束的沉睡。
      这些御医已经在这望君阁中伺候了将近一年,可一直都查不出君素笛的病因,他们只能一遍又一遍地跟冷靖翊禀告,说君素笛身体虚弱,需要好好调理。
      没有任何原因的虚弱,让冷靖翊的内心一直充满着不安,他不计一切代价地治疗着君素笛,可君素笛依然慢慢地衰弱,身体的力量被一分一分地吞噬,直到如今这个地步。
      也不知静默了多久,有个胆子较大的御医终于颤抖着开口:“陛下,微臣以为……”
      “说。”冷靖翊面无表情地看着他,森寒的目光让御医的声音低下去几分。
      “微臣觉得,安平亲王的身体,早在多年前重伤昏迷的时候就落下了病根,这些年调养得意,所以便不觉得有什么,只是一旦爆发出来,就……”
      冷靖翊的眼神又冷下去几分:“就如何?”
      御医低头擦拭额头上的冷汗:“照微臣的诊脉来看,安平亲王他……他的五脏六腑都有衰竭的迹象,微臣医术浅薄,没有办法……”
      “没有办法朕留你何用?”冷靖翊猛然打断了御医。胸口一阵阵地抽痛,他知道那只是对这可怜御医的迁怒,却还是控制不住。君素笛就好像一株正在盛放的花朵,已经开始渐渐枯萎,没有办法阻止更没有办法逆转,只能眼睁睁看着他终至凋零。
      冷靖翊不能忍受这样的事情发生。“朕不想听解释,也不想听你要怎么办,朕只想要一个结果,就是安平亲王恢复。你听明白没有?”
      “微臣……明白。”
      冷靖翊不耐烦地摆摆手:“退下。记住,朕只要一个结果。”
      “微臣等告退。”御医们满头冷汗,跪行着退了出去。
      冷靖翊深吸了一口气,走向那被锦被包裹在中间,始终不曾睁开眼睛的人。
      小心翼翼地把君素笛抱在怀中,冷靖翊感觉到前所未有的害怕,以至于这个掌握整个大冕的君王,竟然颤抖着咬住了自己的嘴唇。
      他想起了八年前那噩梦般的日子。他将重伤的君素笛救回到这里,也是这样昏迷着,整整三个月不曾醒来。
      可对于冷靖翊来说,现在比那时候还要糟糕。当年不过是心向往之,从来没有真正拥有过,而现在将这人捧在手心多年,倾心相爱,相依相守,情根早已深种心间。
      从来没有得到过,和拥有多年之后再重新失去,剜心之痛莫过于此。冷靖翊紧紧握住君素笛的手,冰凉而没有知觉。
      “月郎,该醒了。”柔声在君素笛耳畔低喃,冷靖翊用唇在他的眉间描摹,往事点滴涌上心头,没有人知道,胸中装着整个天下的君王,现在连多年前的午后君素笛曾经吃过什么也都能记得清清楚楚。
      他真的是可以为了这个男人倾覆江山。“月郎,不要玩了,你快点醒过来,我要去上朝了呢。”但是,也因为这个男人的支持,他愿意成为千古帝王。
      吻着君素笛与多年前一般无二的眼角眉梢,冷靖翊声音颤抖,一遍遍呼唤着他怀中的月光:“月郎……”
      月郎……
      月郎……
      人前叱咤风云的帝王,终于忍不住,伏在君素笛的肩头低声抽泣起来。
      君素笛是在两天后醒来的。冷靖翊千里迢迢从南方召回了医神一脉的传人沐言,终于让君素笛重新睁开了眼睛。只是这并不是一个结束,反而是冷靖翊噩梦的真正开始。
      即使是医神,沐言在为君素笛诊治过后,也无法阻止他的脏腑继续衰竭下去。无力回天,即便穷尽医术,也只能延缓这种衰弱的时间。
      冷靖翊几乎崩溃。他只能看着死亡一步一步走近君素笛,看着君素笛如鲜花般的生命渐渐枯萎,他君临天下坐拥四海,却没有任何办法来阻挡死别的步伐。这样的痛苦犹如钝刀子割肉,剜到鲜血淋漓痛入骨髓,也都无能为力。
      对于这一切,君素笛反而显得淡然。早在攻破般宁的那个晚上,冷靖翊的一句话,便让他隐隐有了预感。十年不曾变过的容颜,他没有老去,也不会老去,这也许是君氏一族的诅咒,将此后漫长的生命凝聚在这短短的数年间,却终不能人间白首。
      君素笛不惧生死,但现在,他舍不得了。他从前可以坦然自绝,了无牵挂地转身离开,可是当他应下冷靖翊那份深情开始,美好的回忆他亦从未忘怀半分,长相厮守的诺言一旦许下,在不远的将来的死别,冷靖翊又该如何承担?
      这样残酷的命运,却无人能够扭转。
      君素笛配合着沐言的治疗,可是随着时间的推移,他的身体如同预言那般急速地变坏,自那次昏倒之后,他常常咳血,时而陷入昏迷之中,原本的绝世风采,也在日日夜夜病痛的折磨下消去了,只如一片枯叶,等待着终将飘零的那一天。
      已经是深秋的时节了,天气一日日变冷,君素笛的精神却是越来越差。
      冷靖翊不敢面对君素笛,时常把自己关在御书房里处理政务,希望用繁琐的朝政来麻醉自己的痛苦。
      君素笛喝过药之后,便半躺在床上靠着软垫闭目休息。他已经没有力气读书或者吹笛了,享受着药效所带来的片刻的如同回光返照的舒适,等待着下一波痛苦的到来,就这样轮回到死亡来临的时候。
      “君先生。”
      沈曼容带着刚刚两岁多的冷绛樱来探望,看见形容枯槁的君素笛,也是满心不忍:“君先生,曼容带绛樱来看看你。”
      冷绛樱是冷靖翊的独子,君素笛自病后也不曾再见过他。此刻睁开眼睛,看见年幼的冷绛樱趴在他的床沿,好奇地打量着他,不由露出了温柔的笑容:“太子都这般大了。”
      “绛樱,叫爹爹。”沈曼容将冷绛樱抱上床,放在君素笛手可以摸到的地方,“母后是怎么教你的?”
      “爹爹。”冷绛樱奶声奶气地叫了一声,抓住君素笛的手蹭蹭,又咯咯笑起来。
      君素笛极为喜欢,笑着摸了摸冷绛樱的小脸蛋,却还是清醒地对沈曼容道:“怎么能让太子叫我爹爹。”
      “绛樱叫陛下父皇,自然应该叫你爹爹。”沈曼容一阵黯然,又很快露出坚毅的神色,“君先生不愿意认他么?”
      “岂敢。”君素笛明白沈曼容的意思,心中又是感动又是悲伤,强撑着微微起身,在沈曼容的帮助下将冷绛樱抱入怀中,“好孩子,再叫我一声。”
      冷绛樱乖巧地又喊了一声:“爹爹。”扬起小脸看君素笛。
      君素笛深深吸了口气,摸着冷绛樱的脑袋,笑道:“真是好孩子。”而后,他叹了一声,又轻声道,“以后不要学你的父皇……执迷不悟。”
      “唔?”冷绛樱自然听不懂,忽闪着眼睛看看君素笛,又看看他的母后。
      君素笛又摸了摸他,点头道:“但是,爹爹不后悔。”
      重新把冷绛樱送还给沈曼容,沈曼容即吩咐仆妇抱了下去。只剩下两人,君素笛因为刚才的动作显得有些吃力,半躺在软垫上喘了片刻,才恢复平静。
      “皇后娘娘,”君素笛的目光犹如月光一般明澈平静,直视着沈曼容,这还是他第一次如此正式地称呼她,“我知道你的来意,放心吧,君素笛知道该怎么做。”
      沈曼容动容,忍不住道:“君先生……不,月郎,我并没有逼迫你的意思。”
      他们彼此都不愿意说破这件事,却心知肚明。君素笛即将不久于人世,可是冷靖翊并不见得能够承担这样的结局。身为一国之君王,肩负天下重责,一己私情决不能动摇整个国家。沈曼容为的是国,而君素笛为的,是他无法割舍的情。
      “我不会让自己成为靖翊的累赘的。”君素笛微微笑着,坚定无比却又满怀柔情,“他是我的冷靖翊啊,我自当成全他。”
      沈曼容无言以对,忽然站起身来,向着君素笛深深作揖,道:“曼容知道,这个时候本不该来找月郎说这些,但月郎深明大义,曼容虽为女子,更能感知君之深情,请月郎受曼容一拜。”
      月郎情深似海,而这个奇女子,却义薄云天。
      君素笛不得不肃然起敬,敛容道:“有皇后在,君素笛方能安心离去。君素笛亦要多谢皇后成全我与陛下这段情缘,此生无怨无悔。”
      话未尽而情志已明,君素笛如释重负,苍白的脸上缓缓展露笑容,如同素莲般绽放。他依然有着绝世的风采,只属于他月郎君素笛的风采。
      沈曼容知道,要见证这个男人的陨落是一件多么令人痛苦的事,然而这世上有多少事情能够尽如人意?她只能做到这样。
      “曼容承君先生此言,亦当无悔前行。请好好休息,曼容,告辞了。”沈曼容强忍着涌上心头的悲伤,转身离开。
      君素笛明白这也许是他们最后一次相见,而在他之后,沈曼容会替代他,以另外一种方式来守护着冷靖翊。“永别了。”
      沈曼容也许并不爱冷靖翊,但她爱她的孩子,也爱着这个大冕。
      而君素笛爱着冷靖翊,也爱着冷靖翊所拥有的江山万里和他所开创的盛世基业。
      “翠玉,去请陛下来,我有话想对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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