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夫人》歌于畔

39、第三十九章

　　“我为什么会被困于此？”穆阑嘲讽地笑笑，“治家不严，出了个内贼，叫二位见笑了。”

　　“此处密道连接着城外一村庄，是早年武林盟购置的。眼下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二位小友可否替我松绑，我可以带二位离开此处，救命之恩没齿难忘，穆阑这些年混迹江湖，没有别的能耐，却可保二位一世性命无虞。”

　　商一潇本是山野客，本身是不在乎人世间安全与否，修道者，修身心也。他不惧世间任何妖邪，却有一定要守护的软肋。闻言不禁心头一动。

　　顾团团扒拉着商一潇的脖子，商一潇背对着她，她也无法看到商一潇的表情。只是看着那个被缚在地道中央的、苍老的穆阑有些可怜。

　　“我们救救他吧。他看起来好可怜啊。”顾团团小声地道。

　　“傻孩子，你看他虽然被困于此，却是能够好好活着的，可有人想要你的命，却是至你死方休啊。”商一潇长叹一声。

　　“小兄弟切莫担忧，万里追杀令不是我写的，便是无效的。我穆阑，自来是重诺之人，说护你二人平安，便是我穆阑倾家荡产，也定要完成一诺。”

　　“你们见过我最狼狈的样子，我也不瞒二位，此地隐蔽，若是你们走了，我不知要等到什么时候，才会等到接下来误入此地的人。我不想死在这里，也不想有人踩着我的名声，欺瞒天下人。”

　　顾团团从商一潇背后滑下来，商一潇察觉到了她的动作，却也没有阻止顾团团。

　　她往前走了两步，有些犹豫地转过头来看商一潇，商一潇狐狸眼微微眯起，挥了挥尾巴，示意她做自己想做的事。

　　顾团团离开商一潇后，隐身咒便失效了。她走到穆阑身边，解开了他的眼罩，穆阑眼睛先是眯了一个缝儿，半个月来的不分昼夜，他的眼睛已经难以适应光线，幸而地道光线微弱，他适应了一会儿，方才看清这地道中的一男一女。

　　女孩走到他的身后为他解绳子。“穆阑”也真是放心，想来他认为这是一个绝对安全的办法，以至于都没有上锁链。

　　穆阑半月未曾好好洗浴，吃喝拉撒都在一张凳子上解决。尽管“穆阑”会来为他擦洗身子、换衣服，却碍于换洗的衣裳不好带走，只得就扔在地道里。所以穆阑身上依旧散发出来令人难以忍受的难闻味道，让顾团团不由得屏住了呼吸，却没表现出来，她解开绳索后，走到商一潇身旁，担忧地看了一眼商一潇。

　　商一潇早已因为嗅觉灵敏，在这个狭窄的空间受尽苦楚，顾团团一回眸，他微微一笑，心中泪水长流。

　　穆阑仍旧坐在椅子上——他服用蒙汗药半个月有余，从一个健壮的男子变得形如枯槁，死死绑在椅子上不仅限制了他活动，甚至连血液都流转不畅。老骥伏枥，志在千里。他为了自由，已经暗暗准备了许久……他从未认为他的余生将在这个地道中度过。虽然顿顿服食蒙汗药，也会在气力稍稍恢复时，运功打通自己的经脉。

　　这半个月以来更大的折磨来自于心里。内贼迟迟没有线索，前来服侍的小厮也从不开口说话，谨慎入微。而逃出去的时间拖得越长，他越发能感觉到自己运功的不畅。在这样的时候，身怀绝技误入此处的这一男一女于他而言无异于救命稻草。

　　约莫半盏茶的时间过去，他方能够勉强将手臂抬起来，用袖子擦了擦眼角，勉强眯起来能够视物。

　　他撑着椅子站了起来。“走吧。”

　　*

　　地道连着的果不其然是个村庄，他们走了约莫半个时辰，方才走到地道的尽头。地道的尽头有一个架起来的梯子，穆阑率先爬了上去，商一潇仰着头眯了眯狐狸眼，只见穆阑右手五指分别插|入五个小孔中，中指、食指、无名指分别向上一顶，然后五指一道，扳着什么东西向右缓慢旋了三分。

　　地道门轰然打开。

　　并不是很强烈的天光就这么透了进来，顾团团才爬上地道，就看着穆阑虎目含泪。

　　他的眼睛还接受不了太强烈的光线，屋子里的光线正好，屋外的就有些刺眼了。此处乃一修缮整齐的小民居，但是行走江湖必须之物竟然一应俱全。

　　“二位稍等，门口有水，穆某先去清理下，迟些大把路要赶。”

　　说完，穆阑便去打水了。

　　江湖男儿，便是老了也不轻易求人。

　　商一潇早在穆阑面前现身时就已化成个翩翩公子的模样，顾团团也是那一脸村姑相，然而商一潇看顾团团却哪儿哪儿都满意。

　　先前顾团团“妆成”时他就守在一边儿指手画脚地给一些意见，被顾团团笑着白一眼也无所谓。

　　“诶诶诶，这颗痣很有灵性，画大一点。”

　　天知道痣都快比眼珠子还大了，顾团团气不过的时候道：“你这是想让我在脸上戳个碗大的疮嘛……？”

　　商一潇沉默了好一会儿，笑道：“我觉得妆成一个村妇，最考验人的技术，娘要是知道你在外也不忘复习功课，定然十分欣慰。对，眼睛也不用那么大，眼睛大小又不会影响到视物，歪一点就最好不过了……”

　　……

　　穆阑果真很快就冲好了澡，换了一身干净袍子回到屋内。然后收拾了一些衣服细软，刮掉了许久未刮过的胡子。而这么多事情坐下来，也不过半刻钟的事。做好了这一切，他转身拱手问：“我拟重回穆府，夺回我的一切，并对假冒我的人以牙还牙，以眼还眼。不知二位接下来作何打算？”

　　商一潇道：“既然你打算重新回去，不相当于自投罗网么？不如在外修养些时日，待武功和体力回来后再回穆府去。若他内外皆有帮凶，就你这体虚之时，如何打得过来？我二人兴许还会在这盛京城再呆一段时日，为表清白，望穆盟主在此找些文房四宝来，笔墨为证，唐霁年并非养凶兽弑母之人，之前的事系谣传，是穆盟主被人仿冒书写的，不具备效力。”

　　“这是自然，”穆阑找了些纸笔，一边写一边道，“本就与你二人无干。”他提笔挥毫一会儿就写好了。在等墨晾干之际，他的眼光一直往顾团团身上打量，被商一潇一瞪，他解释道：“唐霁年这名字，倒是与我二子的青梅好友颇多相似，不知道这位姑娘，与盛京唐家什么关系？”

　　顾团团觑了一下商一潇的神色，然而商一潇并没有分一丝眼神给她。

　　“应当是我的同胞姐姐。”顾团团道，“我自幼被唐家抛弃，在山野间长大，甫一来到盛京，就被下了万里追杀令……我从未将自己当做唐家的女儿哪怕一日，为何却要为他们所筹谋的事失去生命。难不成……我就不配活着么？”

　　“小友稍安勿躁，”穆阑吹了吹未干的墨迹，定睛看了一会儿，交给了顾团团，仔细地打量了一下顾团团，“姑娘长得倒是和唐家人不太相似，老夫既然许诺了，定然会保你一世平安。老夫风光时日，哪会想到，自己也会到这般田地。可见生活就是这样。有波折，也有转机。”

　　“多谢赠言。”顾团团收下了他的证言，打开一看，说的无非是那万里追杀令有假的一些言辞。

　　“老夫要告辞了，”穆阑收拾清爽后，看起来只是有些单薄瘦削了，这对于武林中人而言不是什么好事，他又从屋子里拿出一柄好剑来悬在腰间，并赠了一柄多宝匕给顾团团用于防身。“唐姑娘，你也算是故人之女，尽管我与尔父也有些许龃龉，但是虎毒不食子，就我对他的了解看来，他不像是会下万里追杀令之人。当中定然有些蹊跷。另外你没有养在唐家，兴许还是一件好事。”

　　伴随着顾团团探寻的眼神，他接着道：“多年前，你父曾与武林中人比武。唐家在武林是以奇巧立足的，因此才能在民间和江湖都能有一席之地。唐家子嗣单薄，在知道你之前，所有人都以为唐家只有一个大小姐。那次比武，除了我和唐振川的对手，没有一个人看到。因此那一战是对天下人保密的。唐振川赢得不光彩，他召唤出了数个泥偶大汉，偏生他自己也会一些武术皮毛，他的牛大汉将武林高手围得团团转，而他使出来的武功招数，泥偶们竟也有一学一起来。”

　　“在修习武术上，他并不是难得一见的天才，也没有勤加练习，却以奇巧迎战，两位武林翘楚都败在了他的泥偶之下。他最后夺得了那场舞林大会的桂冠，我却没有公布在人前。因为他赢得不够光彩。”穆阑淡淡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