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水调》桃花盛开的秋天

1、第 1 章

　　苏眉从南边来，眉清目秀，身骨单薄.
　　这样的琴师在东宫如云的美人里并不算出众，他没有倾国倾城的貌，没有勾魂摄魄的笑，就连手底的琴音也如流水一般清淡，从苍白的指尖泻下来，不染丝毫烟火繁华。然而，东宫的菖蒲开时，太子文珞邀请几名王孙公子赏花，用的却不是平日里待客的歌舞班子，单单点了苏眉一人。
　　苏眉跪坐在回雪亭的阶下抚琴，白缎的衣襟上落着花瓣，花瓣上沾着早春的露水。
　　他抚琴的姿态很优美，长发如流泉倾泻，头颈微微低垂着，看起来如同一束洁白的长茎菖蒲。
　　他在抚一首不知名的曲子，曲调婉转低回，很清幽，却又隐隐带着几分妖娆。这样的曲子融在王孙公子们的低声谈笑里并不显得突兀，相反，却为亭中的赏花小宴平添几分清雅风情，很是应景。
　　琅轩手握碧玉酒杯，倚在亭边的栏杆处听苏眉抚琴。
　　他不知道抚琴人叫什么名字，只是，那样的姿态和曲调却打动了他，令他有些移不开视线。
　　他不知道太子文珞身边还有这样的琴师，事实上，对于整个东宫，他都并不熟悉。琅轩的家族姓谢，是朝中数一数二的世家大族，与先太子文瑜颇为交好，可自从去年文瑜获罪而亡后，整个谢家都沉寂下来。他们谨言慎行，生怕开罪了新太子文珞，更谈不上什么交情。
　　印象中的东宫是个如潭水般深沉的地方，传闻中，东宫的歌舞班子更是如红莲般妖艳绮丽，但凡只要见上一次，无人不为之迷醉——
　　有多少的朝廷机密，宫闱秘闻，就是靠这些歌舞优伶从官员们的嘴里挖出来，报与太子知晓的。
　　琅轩觉得有些奇怪，为何今日太子会舍弃歌舞班子不用，单单点了这样一名琴师作陪？
　　可这琴师抚得真好，行云流水般的旋律，清雅淡静，令闻者心神为之向往。
　　或许，这才是东宫真正的优伶？
　　正出神间，琅轩听见有人叫自己的名字，回头一看，只见九王爷文舒站在身侧，正端了酒杯笑吟吟地望着他。“在想什么？如此出神。”文舒说着，眼神顺着琅轩的目光飘了过去，正落在跪坐抚琴的白衣人影身上。“哦，原来在看他，怪不得我叫你好几声你都不搭理。”文舒的话里带着揶揄。
　　琅轩被他说得有些窘迫，分辨道：“好几声？我分明只听见你叫我一声。”
　　他不说还好，一说，文舒更是似笑非笑地看着他，看得琅轩面上有些挂不住了，又扭过头去。
　　九王爷文舒与琅轩的交情很好，并不介意，径自在琅轩身边坐了下来。“你在看苏眉？好小子眼光不错。只可惜人家已经是太子殿下的人了，你恐怕——来晚一步。”文舒戏谑着往嘴里灌酒，见琅轩果然回过头来，眼里的笑意便又浓了些，道，“认识你这么多年，原不知道你还有这种嗜好。”
　　“你别乱说。我只是觉得他琴抚得好。”琅轩分辨了一句。原来……他叫苏眉。可是苏杭的苏，画眉的眉？也只有这样的名字，才配得上这样清淡雅致的一个人了。
　　“苏杭的苏，画眉的眉。”文舒仿佛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忽然凑到他耳边吹了口气，暧昧笑道。
　　琅轩被他突如其来的动作吓了一跳，手中的一杯酒差点泼到花丛里，幸好文舒眼疾手快按住了他，这才阻止了琅轩的失态。
　　“嗳，什么时候变得那么胆小了，小心惊扰了我家太子哥哥。”罪魁祸首小声抱怨了一句，琅轩白他一眼，转头见太子文珞正与几名世家公子说着什么，并没有注意到他们，这才放下心来。
　　“太子开宴，都是他作陪么？”静了一静，琅轩才问道。
　　九王爷轩辕文舒为人风流，乐于与人结交，又无争夺储位的野心，因此与谁都处得来，即使是太子文珞也与他相处愉快。无论是皇族还是贵族的事，问文舒准没错。
　　“呸呸呸，小子别给我找晦气。”文舒忽然往地上连呸了三口，瞪圆了眼睛看他，“本王爷喜欢的是华莲班和明月班的歌舞，东宫里所有的歌舞班子就数这两个最有味道。苏眉这小子抚琴虽不错，可过于清淡了，天天听岂不腻死？幸好我文珞五哥和你一样奇怪，偏偏喜欢苏眉的琴，把他当个宝贝似的，岂肯总是让他操劳？——今日是你们这群世家公子来，他才唤了苏眉作陪，他日若换作内阁的钱老头穆老头那帮老头子，五哥他还舍不得呢！”文舒说着喘了一口气，又道，“幸亏五哥宝贝苏眉，不然我岂不天天都要听那丧气的曲子，见不到我心爱的华莲班？”
　　琅轩被他的一席话说得目瞪口呆，苦笑了一下，才又转眼望苏眉。
　　跪坐抚琴的人优美如一株洁白的菖蒲，琴声如花香，撩得人心神有些恍惚。
　　琅轩忽然有些佩服太子文珞选人的功力，惟有这样清淡优雅的人，才配得上今日的赏花宴会，亦或，惟有东宫洁白绽放的菖蒲，才配得上这样清淡优雅的人。
　　只是却都有了主，他们这些世家公子全成了看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