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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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
尚香初见陆议那一天，她弦上的箭射掉了他束在发髻上的璎珞，数缕青丝轻飘飘地落在了青年的肩上，他似幼鹿温和明亮的目光也悄然落在了她心上。
他无意间闯进了她的视线中，却是有意地闯入她的生活里。
陆议，陆议，陆议。
他的名字比《诗》中的歌还要动人，这两个字在她唇边流连了一遍又一遍，直到她抱着绮思，一路念进了梦里。
他的眼睛像是夜空中最明亮的星星，即便是在她的梦里，也能帮她驱走黑暗。
她终于有了喜欢的人，这个认知令她倍感甜蜜，她迫不及待地将自己的心事告诉了郁姬。
郁姬的母亲是孙老夫人的婢女，也是她的姆娘，她与郁姬从小一起长大，亲如姊妹。
校场上，她们一人拿刀，一人拿枪过招比试，须臾间，尚香凑到了郁姬耳边，轻笑着说：“我终于明白你向我提起阿兄时的感受了！”
她口中的阿兄，正是江东的少主，会稽太守孙权。
郁姬与孙权互相心悦，乃是水到渠成的事。就像她们二人是好姊妹一样，再理所当然不过了。
说到孙权，郁姬面上泛起了如芙蓉般的粉红色，只是看似娇柔的少女，此刻却端着一把大刀，十分地煞风景。
孙权作为兄长，总是嫌弃尚香每日里舞刀弄枪，呼来喝去，分明是不喜女子这般爱武。郁姬自然知道这一点，可她还是每日雷打不动地与尚香混在一起，两人还想组建一个“枭姬营”出来。
“你也不怕嫁不出去！”孙权路过时，总要揶揄她一句。
尚香歪了歪头，不以为意地应道：“即便嫁不出去，你这个做兄长的也要为我主持婚事。何况，我现在已经有了心悦之人，他还说……非我孙家女儿不娶！这下，你还有什么好担心的。”
孙权摇摇头，无奈地看着她撇下他，牵着马出了门。
尚香策马直奔城门外而去，陆议早已等在了那里，碧野朱桥，风光正好。他也骑了马来，那匹俊美的骊驹身上，系着与她马儿所配相同的璎珞。
他的骑术甚至比她还要好，在她吃惊的同时又何曾能想到，眼前这个书生样儒雅的青年，得以统领江东数万兵马的那一日，烈焰滔天。
他还带她去江上泛舟，绿水青山，却是如梦如幻。
她趴在他的怀里，在他耳边一遍一遍地唤着他的名字：“陆议，陆议，陆议……”
他的轻吻被糅合在江东的山水间，比春风柔软，还比清泉甘甜。那是她此生感受过的、最美好的触感，也是她尝过的、永远无法忘却的甜蜜。
心悦君兮，君亦悦之。
下
后来的十年间里，像一场噩梦。
初次见到刘备时，她险些对他拔出剑来。
从来没有人敢那样看她。
和善的背后，蕴藏着冷漠的考量，她在他的目光下变成一颗毫无生命的政治棋子，他身上的征服欲似乎与生俱来，岁月在这个男人的脸上刻满了沧桑，也留下了睿智。
还记得，当时是陆议止住了她要拔剑的手。他将一枚玉韘放在她手心，上面刻着他的名字。
“我想和你在一起……”她抱着他，说着她此生最为真诚的告白。陆议拥着她，在她耳边细语轻喃。
“陆伯言愿生死相随。”
最终，她还是离开了江东。
她一直梦想着成为江东的英雄，却没想到是以另一种让她啼笑皆非的方式。吴主的妹妹被许给刘备这件事，江东上下心照不宣，只有身在海昌的陆议被蒙在鼓里。
离开江东的前一夜，她还收到他寄来的书信。
是她先违背了生死相随的誓言。
可是她却没有想到，他竟会以另一种方式向她证明着，他们之间的承诺永不做废。
她与刘备之间相处得并不好。
她的门前永远被枭姬营的女子们把守着，刘备也不愿碰她，他总是在变相地软禁着她，消磨她的意志。
只有郁姬忠心耿耿地陪着她。
她在尚香离开的前一天苦苦哀求，要她一定带她一起走。尚香不明白，孙权那么喜欢她，她为什么不留下和心爱之人在一起？
这是一件多么难以奢求的事情啊。
她每日除了等待，什么也不能做。直到她等来了吕蒙攻下荆州，斩杀关羽的消息。
再之后，刘备对江东下了战书，登基为帝，势要报仇雪恨。
这时，吕蒙染疾逝世，江东一时无领袖同兵，蜀军气焰高涨，声势浩大。
听说，孙权任命一个叫陆逊的书生为都督，亲帅江东五万兵马，备战迎敌。
蜀地的人得知后，简直笑掉了大牙，他们纷纷嘲笑东吴无人，竟派一个名不经传的儒生统兵，怕是孙氏福祚已尽！
他不再是陆议了，而是陆逊。
逊。
孙氏已走，是为逊。
尚香拿着那枚玉韘，摩挲着上面的纹路，那里还刻着他的名字。其实多年来，他都一直陪在她身边。
夷陵的大火燃起来的那一日，她登上了山头，看着山下烈焰火光，映红了漆黑的苍穹。她知道他就在火焰的那一端，十几年了，她第一次离他这样的近。
刘备已在白帝城中奄奄一息，她甚至还想再添一把火，烧光整座城才好。
人们看着她的眼神带着谴责与愤慨，同时也有悲悯和蔑视。
她看了整整一夜的火光，最终也不知是谁将她带走，将她带到了刘备的床前。
他已到油尽灯枯时，身边只有诸葛亮守着他。
“你想死吗？死在他送给我的这片火海里？”刘备大概是当她疯了，她在山头站了一夜的事，已经彻底蔑视了他身为男人的尊严。
“我不想死，但是我想你死。”她平静地说道，这也是第一次，她如此坦白地亮出她对他的恨意。
刘备躺在床上，扯出一个丑陋至极的笑容，她别过脸去，不想多看一眼。
“丞相，让她滚。”刘备危险虚弱的话语亦夹杂着痛恨，如果他能活着熬过今天，他一定不会要她好过。
尚香也无意礼待诸葛亮，她今日的境遇，也有他的一份谋划。
她不知道自己能去哪，她不敢回江东，哪怕自己日日夜夜梦到的地方，都是那片青山绿水。
她要如何回去呢？
尽管看不清自己在镜中的模样，她也知道孙尚香不再是那个意气风发的孙尚香了。她变得丑陋，沉默，甚至恶毒。
听说陆逊在多年前就娶了她长兄孙策的女儿，这样真好。
那可是小霸王孙策的女儿，她的侄女怎么会生得比她差。
还记得那年江畔，他在她耳边轻语，他非孙家女儿不娶。
郁姬从未告诉过她这件事，她是从别人那里听到的，或许这是某些人的有意而为之，可这些都不重要。
郁姬有个女儿，她从未说过孩子的父亲的谁。
可是尚香怎么可能猜不出。
青女也是她的侄女。
自从她嫁给刘备，郁姬也再没回过江东，她知道她们都一样，心心念念着那里。郁姬不肯独自回去，仍然苦苦相劝，她知道她心中的执念，也清楚她的往事。可是，她回去还能做什么呢？
直到青女长大了，她才意识到，她要带她回去，见见她的生父，还要把她许配给江东最好的男儿。
可是她仍然不敢见到陆逊，哪怕她只要一回头，就能看见站在身后的他。
她曾隔着崇山峻岭，想象着自己在与他遥遥相望，然而现在的她，却连回头看一眼都不敢。
听到他声音的那一刻，她的眼前又模糊了几分，就像她记忆中的陆议，他的面容渐渐失去了棱角，模糊成了一团，他曾回荡在青山间的歌声，也渐渐没了声响。
不见最好，不见最好。
毕竟，她已是这样苍老，她宁愿自己在他脑海中的音容同样模糊掉，也不愿他看见现在的自己。
哪怕她知道，原本身在荆州理事的他想要回来建康一次有多难。
他真傻。所有人都知道孙权与他之间有了君臣隔膜，他还敢犯着惹他不悦的风险回来。
陆议，这是为什么啊？
他的死讯传来那天，她正执着那枚玉韘，坐在窗边愣神。
之后，她便再也没有动过。
不吃，不喝，不睡。
青女闯进来的那一刻，她已经知道自己也该离开这里，眼前皆是白茫茫的一片。她用尽了最后的力气，将那枚玉韘交给青女，才垂下了手。
晚了三十年的生死相随，终究还是兑现了。
作者有话说第3章 故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