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生不回头》轩辕凌天

3、布局

　　杨戬是被一种突来的感觉惊醒的。

　　黑暗中多了一股熟悉的气息，杨戬星眸微微眯起，望着那个方向：“陛下？”口称陛下，却全无恭敬之意。

　　来人可不正是玉帝。自黑暗中踱出，玉帝看着杨戬，神色复杂。良久，才叹息一声，用公式化的语气道：“戬儿，朕知道朕没有改变你主意的份量，今天来，只是想告诉你，朕准备让沉香继任司法天神之职。”

　　“恩。”杨戬不咸不淡的应了一声。玉帝这项决定在他意料之中，无论从哪个角度讲，沉香登上司法之位都是必然。

　　“你不反对？”玉帝奇怪了。来之前他可是做好了劝说杨戬的准备的。因为司法天神的艰难之处，杨戬比任何人都清楚。而沉香有几斤几两，在场两位亦是心知肚明。凭沉香现在的水平，根本不足担此大任。玉帝很意外杨戬答应的这么干脆。

　　“手上若无权柄，他凭什么保护身边的人？更何况，他总要长大，面对世间的险恶。我不可能保护他们一辈子，为他们撑一辈子伞。”也是时候放手了。

　　“戬儿，你……”玉帝没料到杨戬会说出这样一番话。长期以来，杨戬为那些人做的一切他全看在眼里，不止一次为外甥感到心疼，更替他不值。始终认为杨戬对那些人的保护过了头，过分的宠溺只会害人，三圣母等人就是活生生的例子。杨戬把他们保护的太好，被宠上天的结果就是他们思维简单，目光短浅，不知天高地厚，更不知世事险恶。他日若没了杨戬，有他们的苦头吃。他是有心劝杨戬的，只是他的身份和过去的事决定了他无法对他说一句关心的话。

　　“陛下真当杨戬不明白吗？”像是知道玉帝在想什么，杨戬似笑非笑地斜了他一眼，“雄鹰必经断翅之苦，才能搏击长空。凡人尚且知晓的简单道理，杨戬如何不懂。”不是不明白，而是太明白。

　　“那你为什么还……”是了，以戬儿的心智，如何会看不透。

　　杨戬笑笑，没有回答。

　　正因为看得太透彻，他才宁愿他们永远保持最初的真性情。世间的风雨，交给他来承担就好。早在许多年前，他便发誓要保护身边的人不受半点伤害。只要他在一天……只要他在一天……八百年的谋划，终于可以换得他们的平安喜乐，只要他一个人离开就可以……他留在真君神殿的旧案文牍，足以在他走后护佑他们周全。而且……或许他的离开，才是他们最高兴的事……

　　“戬儿，你定要如此吗？”轻叹声响起，一白袍道人自黑暗中显露出来。

　　“老君也来了。”

　　“戬儿，你这样叫老道如何向你师傅交代呢？”老君来了好一会儿了，本不想出来，可听到杨戬之前的话实在是忍不住痛惜，终是现身出来，劝道。

　　“交代？”杨戬侧头，孩子一样的笑，“不需要交代啊。”

　　“戬儿，你师傅的脾气你又不是不清楚，若你死了，不单那些人没一个能活命，就连三界，只怕也会不得安宁。再者，你师父可就你一个徒弟，你真忍心让你师父他白发人送黑发人吗？”

　　杨戬垂下眼，依旧轻轻淡淡，漫不经心：“老君尽管放心，师父他正忙着救我，短时间内怕是腾不出手来找麻烦的。”老君说的，他又何尝不知。只是……

　　啊？玉帝、老君对看一眼，彼此眼中都写满了疑惑。杨戬明明在这里，为什么他却说玉鼎真人正在救他？杨戬没有必要说谎，那就只有……想到一种可能，两人尽皆变了脸色。“戬儿，难道你……”老君结结巴巴，多希望自己猜错了。但是杨戬一句话，直接粉碎了他的希望：“老君难道才看出，杨戬只是元神吗？”

　　“只是元神……”老君抓着头发，风度尽失，几近暴跳如雷地冲杨戬大吼，“亏你说得这么轻描淡写！你存心气死老道我是不是？元神离体，还呆在这种有克制元神阵法的阴冷地方，你是存心想把自己玩得魂飞魄散是吧？！”重重地喘了两口粗气，上前一步，似乎是想把杨戬抓走，但手伸了一半就又缩了回来，老君无意识地在原地转了一个圈，突然道，“不行，我要去通知玉鼎师侄，告诉他他救回去的只是你小子的躯体，老道就不信他会不立刻上天来把你小子抓回去。”若非怕伤到他，老君真想现在就把杨戬带走。

　　杨戬一句话让已走到牢门口的两人齐齐住足：“老君现在去，怕是见不到我师父的。”杨戬实在不忍心见老君白跑一趟，于是好心提醒。

　　“为什么？你又搞了什么花样？”转身，瞪他。

　　杨戬单手托着下巴，看着老君笑道：“我能搞什么花样？只不过我是在看到师父把‘我’带走并关闭昆仑后才放心返回天庭的。”

　　这只狐狸！玉帝长叹。

　　也就说，昆仑仙境现在是任谁也进不去了？老君有种抓狂的冲动，盯着杨戬咬牙切齿道：“你以为你可以瞒多久？”“杨戬自有手段令师父以为我未死，只要老君不说，就可以永远瞒下去。”算好了一切，唯一有愧的，便是师父……也许，只有那个办法才可以永远留在师父身边不离开……

　　跑去告诉玉鼎其实你徒弟已经死了？他又不是活腻了！“那……那我去解开四公主和小玉的记忆封印。”老君冥思苦想，自以为扳回一城。别以为老道我不知道你在她们的记忆上动了手脚。本以为这下可以威胁杨戬跟他离开天牢，哪想杨戬毫不在乎的做了个“请便”的手势：“她们的记忆封印与杨戬的元神相连，长者赐，不敢辞，老君既想早点送杨戬离开，杨戬却之不恭。”说完笑眯眯地看着老君，似乎在问老君还有什么办法尽管使出来。

　　老君被他气得吹胡子瞪眼睛，直想上前狠狠给他一脚。路都被你堵死了，话都被你你说尽了，老道还能有啥办法可用。

　　久久地望着杨戬，老君的情绪终于是慢慢平复下来：“戬儿，你又何苦……”后半句话化为一声叹息落进了黑暗。

　　将所有的退路全部封死，不给自己留下一点儿希望，逼自己只能往前行。哪怕前方已没有路，哪怕再前进一步便会跌进万丈深渊，万劫不复，却仍是义无反顾。如此狠厉，如此决绝，杨戬这个性，到底像谁呢？！

　　“杨戬的身后，早已没有路。”在乾坤钵覆下的那一刻，又或是更早的，第一次开启神目时，他就已经没有了退路，更没有了回头的资格。“老君，旁人或许不清楚乾坤钵和开天神斧是何物，您又怎会不知。杨戬的伤，无药可救。老君又何必再为杨戬枉费心力？”

　　老君摇头苦笑道：“老道就是太清楚了才会来此劝你。戬儿，若是现在，还来得及。”明知徒劳，老君仍不放弃劝说。

　　然而他的苦口婆心只得来杨戬的沉默，后者在老君期冀的目光中缓缓但坚定地摇了摇头。

　　之所以返回天庭，是为了完成最后一个心愿，然后能够笑着离开。他想的，不是活下去。

　　“真不知你执拗的性子到底像谁。当世，怕也只有瑶姬长公主才能让你改变主意吧。”老君长叹一声，眼角余光瞥到身边的帝王脸色似乎黯了黯，顿时心下一凛！陡然想起，之前在凌霄殿上，被赦女仙中，竟然没有看到瑶姬！

　　当年玉帝暗中救下瑶姬并将其关押在不复牢的事他是知道的。猜出玉帝的盘算，所以他才会在孙悟空大闹天宫时暗中告诉杨戬瑶姬未死的消息。如今新天条已经出世，七公主八公主顺理成章的获释，没道理还关押着瑶姬长公主啊。难道这中间竟还有什么他不知道的隐情吗？

　　忽然又想到杨戬的种种异样，老君心惊更甚：“戬儿，莫非你是为了……”

　　杨戬淡淡一笑，明明轻浅如水的温柔，却又恍若三途河边的曼佗罗，妖艳得夺人心魂，瞬间释放了全部生命，只为片刻的璀璨。

　　他什么话都没有说，但那抹笑容已是最有力的证据。

　　“若是为了长公主，你更当随老道回去才是。”

　　“没有人会知道的……只有我走，这一切才永远不会被人知道。”一字一字，在暗夜里落下最后的判决。

　　老君只剩下叹气的份儿了。

　　纵然早有预料，可当真听他说出来时，仍然忍不住为之心痛。算无遗策如杨戬，又怎会留下一个这么大的破绽让他在走后也不得清净？无论是为了那些人，还是为了自己，注定，真相不会有昭白天下的一天。戬儿啊戬儿，你为什么就不能苯一点儿呢。

　　不再看叹息连天的老君，杨戬的目光落在玉帝的身上。迎着后者复杂的眼神，那双黑如子夜的眼瞳却是波澜不兴。纵是玉帝，也无法从中看出任何东西。

　　“陛下，该上早朝了。”淡淡地，点明。

　　该上早朝了……

　　玉帝的眼神略波动了一下，旋即又恢复如常，最后深深地看了杨戬一眼，转身走了出去。没有人看见，在那广袖下，捏紧的拳。

　　老君在踏出牢门前忍不住回头望去，那个身影似乎已是半透明的，差不多完全融入了黑暗。不仔细看，根本无法发现他的存在。

　　最多……只有三天……可是，还有那么多时间吗？

　　一步错，步步错。普通弈局输了尚可重新来过，而他们……却是一子行错，满盘皆输……杨戬如此，玉帝如此，他，亦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