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世屠苏》轩辕凌天

4、忆醒

　　告别了崔默等人，少年独自一人走在琴川的街头。

　　此时天刚蒙蒙亮，雾霭尚未完全散去，笼罩在一片薄雾中的琴川呈现出一种朦胧的虚幻感，犹如名家笔下的水墨画，又像是远离尘嚣的仙境，美得不真实。

　　少年站在街道的这一头，耳边能够清晰地听到小贩零星的叫卖声，亦能清楚地看到偶有行人驻足在路边的摊前与小贩讨价还价，只是或许是隔了一层轻纱般的烟雾的缘故，种种情景显得那般虚幻，好似雾里看花，他明明置身其中，却完全无法投入进去，泾渭分明得好像隔了一个世界。

　　静静站了一会儿，少年又一次默默转身。

　　自顾想着自己的心事，也没注意走了多久，回过神时就发现身在一座桥上。

　　微风拂面，带来些许凉意，间杂着河水微腥的气息，却不难闻，反而有几分清新，令人头脑也为之一清。听不到嘈杂的人声，却间或从远处传来几声清脆的鸟鸣，此时此刻，此处似乎独成一方宁沁天地。

　　少年阖了目，在桥栏上坐了下来。

　　同崔默他们来琴川的这段日子，陆陆续续的，脑海中又有一些画面浮现出来，只是俱是支离破碎的，如同断了线的珠子，怎么也无法串连到一起。

　　他虽然想要记起往昔，却也知这种事强求不得，因此倒也没有刻意逼迫自己去努力回想，而是随着心里那个若有似无的声音来到了琴川。

　　随着距离琴川越近，头脑中闪过的画面也越多，零零散散的，有时候是一个颀长的人影，有时候是好多个人在一起，看不清面目，也看不清衣着，但仍旧阻止不了内心深处升起的熟悉之感。

　　就像是方才他走过琴川的街头，明明该是陌生的景致，却让他觉得无比的熟悉，甚至他能够清楚的说出这个城镇的格局。可以肯定的是，他以前一定来过这里。

　　不知又过了多久，柔和的阳光撒在他身上。身边亦偶有行人走过。

　　少年睁开眼，也不晓得是不是回想太多，只觉得头沉甸甸的，隐隐还有一点疼痛。

　　那些组成他过往的画面碎片层层叠叠交织在一起，掩盖在重重迷雾中，有时候似乎触手可及，有时候又仿佛远隔天涯。

　　他隐约能够察觉，自己需要一个契机作为新的绳索将那些断掉的画面重新串连成新的“珠链”。甚至说，只要一点灵光，那些深埋的记忆或许就会喷薄而出。

　　琴川……会让他找到那点灵光吗？

　　闭了闭目，少年在原地又停留了片刻，待疼痛稍缓，便准备去客栈休息一下。

　　只是走出不远，忽然想到自己身上的余钱似乎不多了，稍微考虑了片刻，少年转身走向侠义榜所在方向，决定先去揭几张榜文换些银两。

　　侠义榜的位置距离他现在的位置并不远，转过一个拐角，又过了一座桥，张贴榜文的木牌就出现在他的视线中。同时映入少年眼中的，还有木牌前的一个青衣人。

　　少年没想到会有别人在，敛了敛眸，缓步走到侠义榜另一边，默默看起榜文。却没有注意到身旁原本正在张贴榜文的青衣人不知何时停下了手上的事，一脸惊疑不定地看着他，几番张嘴欲唤，又生生止住，一副难以置信的模样。

　　迟疑良久，那人试探着唤了一声。

　　“百里少侠？”

　　少年动也不动。

　　那人的表情顿时又有几分犹豫，仔细盯着少年的侧颜看了半天，目光闪了闪，似乎是确认了什么事情，又一次唤道：“百里少侠？”

　　本来他都快忙完了，可突然听到身后传来脚步声，而且来人像是奔着他的方向来的，想到老爷和夫人吩咐的事情，他下意识地扭头望了过去，想看看能不能寻求一下帮助，不料这一回头竟再也移不开目光了。

　　是他吗？

　　虽然只是一个侧脸，但是看轮廓还有这一身与中原风格迥异的服饰，应该是他没错。但是……这怎么可能呢？

　　少年一直专心看着榜单，也没留心旁边人说了句什么，直到那人又唤了一句，他才意识到那人似乎是在喊他。

　　侧过头去的一瞬间，少年清楚地看见那人眼中含义不明的惊叹之色，不由得蹙了蹙眉，然而不等他发问，就见那人惊喜地喊道：“百里少侠，真的是你啊！”

　　眉心蹙得更紧，少年压下心头翻滚的异样感，抱臂道：“你认识我？”

　　“怎么可能不认识！少侠的样子和十年前完全一样，刚才我还不敢认呢。”那人叹道，“少侠可是不记得我了？这也难怪，毕竟我的样子与当年相比，实在差别太大。我是当年苏家扫大院的王顺啊！”说着，忍不住又偷偷打量起身前的人，越看眼中惊叹之色越浓。

　　当初他就觉得百里少侠不同凡响，如今更证明了这位果非常人也。

　　十年，他从一个扫大院的小厮变成管事中的一员，面上蓄了须，也多了风霜。

　　然而这十年的光阴似乎没有在百里少侠身上留下丝毫的痕迹，他仍然是当年初见时的那个丰神俊秀的少侠，如冰如玉，如芝如兰。

　　“王顺……”少年低头按着额角，脑海中浮现了一些散碎的画面。

　　“……小的是苏家扫大院的王顺啊……”

　　“……一起回苏家……少侠……赏脸……”

　　记忆中的那人如是说着。

　　但，似乎……还有什么……

　　对，是去苏家取酬金，因为，他救了苏家的少爷……苏家……苏文……

　　凌乱的画面飞速倒退着，越过琴川的街道和一处春光明媚之地，然后……

　　扭曲的植物，浓重的乌云，沁血的建筑和土地，狰狞的妖物，似人非人的……半妖！

　　“翻云寨……”不自觉的，这三个字自少年口中呢喃而出。

　　“百里少侠？百里少侠你怎么了？”王顺担忧的声音遥远得像从天际传来，然而那四个字却是格外清晰，恍若晴空霹雳，蓦然震散了笼罩在那些记忆碎片上的阴云。

　　“百里……百里……”喃喃念着这两个字，少年努力想要抓住那一点灵光，雾霭层层散去，他也终于看清了那个时常出现的颀长人影的真容，那是……他！

　　他看到“自己”走进一处山洞，行至最里处的牢房，似乎是和什么人说了什么，然后静静转身，又蓦然停步，跟着启口淡声道了一句：“……百里屠苏。”

　　少年猛地睁眼，一字字念道：“百里……屠苏。”

　　是了，他是百里屠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