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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天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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昆仑山,天墉城。
依旧是长久不变的静谧。
一众弟子忙完日常功课,现或是自寻静处练习法术,或是于房间休息。
然剑塔处,却正有一小小身影专心致志地练习剑招。
他似乎已经练了很久,额头上满是晶莹的汗珠,手也隐隐有些颤抖,却仍是咬着牙继续重复单调的刺削动作,不肯歇上片刻。
在他身边不远,一身深紫服饰,刚忙完事务暂时得闲的天墉城现任掌门陵越负手而立,默默看着孩童练剑,始终未发一言。
有脚步声响起。
出落得亭亭玉立,完全褪去昔年青涩模样的芙蕖慢慢走了过来,在陵越身侧站定,低低唤了一声:“师兄。”
陵越看了她一眼,点了点头。
芙蕖转头去看那个正专心练剑丝毫没有注意到她的到来的孩子,静静看了半晌,目光渐渐变得很悠远,语声既低且轻,几不可闻道:“玉泱这个样子,真的很像屠苏师兄呢……”
虽只过了三年,但小小的孩子眉眼已经长开了些,单从侧面看,那凌厉的神情当真与当年的那人如出一辙。隐隐的,两个影子在此刻重合。
陵越阖目,久久不语。
芙蕖没有等他回答,自顾接道:“练起剑来都是这样,和拼命一样……”
顿了顿,忽然转道:“师兄,玉泱入门也已三年了吧。”
“嗯。”陵越点点头,侧目看了她一眼,也没有说话,似是等她下文。
芙蕖轻声道:“刚刚弟子接到潮生阁的传书,信中写到数日前潮生阁附近一座山上突发异变,血光大盛,邪煞冲天,山上的野兽似受其影响,俱失去神智,狂性大发,四处伤人,潮生阁人手有限,只勉强控制住形势。”
陵越若有所思:“可曾遣弟子上山查看?”
芙蕖摇摇头,道:“据信上所言,去到山上的弟子全都一去不回。潮生阁担心山上情况,又碍于自身道术修行所限,这才求助于我们。”
顿了顿,“师兄,按我天墉门规,入门三年的弟子就可以下山历练了,我想借这个机会,带玉泱一起去。”
“……”陵越沉吟片刻,方道,“下山后,切勿大意,一切小心。”
芙蕖微微一笑,依稀还有几分旧时的娇憨:“我知道了,师兄。”
这时,正好玉泱停手休憩,芙蕖扬声唤道:“玉泱,过来。”
“师父,长老。”玉泱走到两人身前,收剑,正襟,神态十分恭敬。
“玉泱,明日随妙法长老下山,前往潮生阁。”陵越吩咐道,“路上,一切听从妙法长老吩咐,不可胡闹。”
虽来得突然,玉泱却丝毫没有露出诧异之色,只恭声应道:“是,师父。”
潮生阁虽然从名字上来看,似乎应该是海边的门派,但实际上该门派离海甚远,反倒距离长江比较近。
潮生阁的创派祖师本为一无名乐师,浪迹江湖,四海为家,与鸟兽为友,以草木为伴,同江河为邻,至年过半百时,竟悟出一门“音杀”之术,以音入道,自此在长江之畔创立了“潮生阁”。
传承至今,也有八百余年的时光了。
潮生阁因音杀之术,门下多女子,使笛、箫做武器的居多,也有用琴、筝的。前者笛、箫中通常还藏有短剑,除了用音律杀人于无形之外,也可与人近身相搏。而后者通常体弱,只能远距离战斗。
潮生阁虽多女流,但音杀之防不胜防,更为江湖中人忌惮,是以其门派地位一直颇高。只是任何门派也好,势力也罢,乃至朝代,都不可能永远兴盛下去,潮生阁亦是如此。
传至今日,门派中资质好的弟子屈指可数,派中高深的几套曲谱更是连阁主本人都不会,否则也不至于连发狂的野兽都安抚不来,还要求助于天墉城。
芙蕖带着派中诸多弟子到的时候,潮生阁的阁主黄莺已经是率弟子在正门恭候多时。
将芙蕖他们引入派中落座,又奉好茶水点心,闲话稍叙,芙蕖便问道此行的正题。
提起附近山中的异变,阁主黄莺面上几乎是立刻又染上了几分愁绪,但仍强笑道:“此事也不急于一时,诸位道友远来辛苦,不若好生休息一晚,明日,我率弟子与诸位一同去往山上一探究竟。”顿了顿,转向芙蕖道,“妙法长老以为如何?”
黄莺既然都如此说了,芙蕖虽担心迟则生变,也只能笑着应下了:“阁主好意,我们自当领会。就依阁主所言,明日上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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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夜。
芙蕖心有挂碍,无心睡眠,站在院中望着不知名的方向出神,似在欣赏夜色,然而笼着几缕忧愁的眉宇还是暴露了她的心事。
身后传来轻轻的脚步声。
芙蕖侧首,望着从后走来的孩子微笑道:“玉泱,怎么这么晚了,还没有睡呢?”
“长老不是也没有休息。”玉泱走到她身边,仰头望她,“长老,你在担心什么?”
芙蕖摸摸他的头:“无事,你快回去睡吧。”
玉泱没有动,只是看着她。
那样的专注、固执的眼神让芙蕖心里无由一动,竟不由得把忧虑说了出来:“那座山中的邪煞之气,我总有似曾相似之感,那气息……颇为不祥……”
“会很危险吗?”
芙蕖摇摇头:“我也说不好。”如果不是答应了师兄,她其实是很想自己一个人去看看的,孤身行动有时反而比大家一起方便,起码若有万一,她一个人自保总是无虞。想到这儿,她对玉泱道,“玉泱,明日你不要与我同去了。”
玉泱闻言,果断摇头。
“玉泱要去。”
“玉泱要保护长老。”
芙蕖看着他认真的神情,有些好笑,想说你才步入修行几年,真遇上危险,能够自保便是不错,如何保护得了我?只是话到嘴边,无论如何也说不出来、笑不出来了。
因为她忽然想到,很多年前,也有一个人,那么认真地告诉她,他手中的剑,是为了保护自己珍惜之人。
她那个时候又是怎么说的了呢……
芙蕖忽然就有些怔忪。
她突然间发现,似乎已经过去很久了。久到,她只记得那个人的样子,那个人的话,却不记得自己说过什么了……
“真的已经过去了这么久啊……”
玉泱望着突然间陷入自己思绪里的芙蕖,也不觉得奇怪。他知道,长老一定是又想起了那个人。
这几年,偶尔他会从师父和长老口中提到一个名字,那人,似乎去了很远很远的地方,师父和长老一直都在等着他从远方回来。
他不知道那是个什么样的人,只是,能让师父和长老如此挂念,他一定,是个很好很好的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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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煞气纵横、凶厉非常……”
“……比起像人,更像是妖……”
“……被人目为异类、遭人冤谤……”
“……不由分说、不容辩解……”
“……获罪于天、无所谛也……”
“……逆天而行,付出的代价将令人难以承受……”
“……天地间再无太子长琴此人……”
“……封印消失……你,不复存在……”
“……”
一股突来的危险感,令陷在往昔梦魇中的少年骤然惊醒。
“……谁?!”
百里屠苏翻身坐起,手已握住枕畔的焚寂剑柄。
静。
不大的房间内仍旧是一片漆黑,似乎并无人闯入,也没有任何异样,静悄悄的,是夜晚特有的宁静。好像刚刚那种强烈的危险,只是他的错觉而已。
凝神戒备了好一会儿,方才慢慢放松了绷紧的身体。
他有些疲惫,可也再睡不着。
索性起身,出的门去。
却不知道,在他关上门后,本应无人的房间里,响起一声轻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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凉如水的月光洒在百里屠苏身上,白日里车水马龙的街道上此时只有他一个人轻轻的脚步声,听着草丛中夏夜此起彼伏的蝉鸣,心绪渐渐的,平复了许多。
只是梦里的那些人,那些话,始终挥之不去。
这不是他第一次梦到这些。
离开琴川后的这几个月,他时常做一些奇怪的梦,梦中的场景……似曾相识。画面依旧支离破碎,却也再没梦到晴雪、兰生和襄铃的身影。
现在梦中出现的那些人,说的那些话,晴雪未曾与他提过,可是他知道,那一定是自己曾经经历过的。或许,还是独自经历的。
如此,方能解释这些画面里为什么没有其他人的身影,晴雪又为什么没有同他说起。
想要记起的始终回想不起,倒是这些……
固然,那些事都已经成为了过去,然而联系晴雪说过的话,他确实有几分担心自身煞气仍会发作,是以数月来不仅赶路的时候尽量选偏僻无人的路径,夜晚也基本宿在野外。直到最近,确定无事才开始回归城镇。
这段日子,因为他不想再去帮助那个神秘人寻找其他凶剑,又没有其他地方可以去,于是就漫无目的地东飘西荡,而有了腾翔之术后,赶路更是比以前要方便很多,直接导致了他的行踪几乎可以用飘忽不定来形容,今天在西方,明天或许就跑去了北方。
好在一路走来,倒也不是毫无所获。
他帮助了很多遇到困难的人,事情有大有小,小到帮老人寻找走丢的小孙子,大到降妖驱鬼,还帮助官府铲除了已经堕落变质的覆雨盟……算来,他已经有一个月没有梦到那些人和话了,不想今天再度入梦。
那些事,并非他想要回忆起的,却让他更加想要回忆起过往的所有。
百里屠苏停下脚步,望着天边清冷的弯月。
或许,是时候做决定了。
他已不愿再帮那个神秘人寻找凶剑,那么那个人迟早有一天会再找上他。
他不知道那一天还有多久到来,却想要在那之前找回遗失的记忆。
不若明日,便去江都罢。将曾经去过的地方再度走过,可能,还会碰到一些熟悉的人,那样,也许会早些找回往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