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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一)2 伤口 ...

  •   学校就像个表面看似平静其实内部波涛汹涌的湖。因为平静得太久,看的人渐渐觉得乏味,恨不得有人能将湖面掀开,然后骄傲地微笑:
      看,果然是暗流四起。
      只不过想要激起波澜又何须将湖面掀开?一粒小小的石子就足以。而蜚语流言正是最好的石子。

      美术系两女生当众拦车勾帅哥的英勇事迹几乎是以光速在井原艺校内传播开来。经过无数人的口耳交接,经过无数次添油加醋的描摹,演变为各种极尽夸张甚至匪夷所思的版本。
      当然,在外人看来,也许最匪夷所思不可理喻的应该是凌美对待这些传言的态度。
      因为她这个话题的中心人物不仅没有流露出半点愤怒、羞涩或无地自容的情愫,反而对各谣传版本中自己的所做所为津津乐道。

      “苏昕你知道吗,刚才我又听到一个新的版本耶。”凌美抱着画板,拖了张凳子在我旁边坐下。然后掏出一支铅笔,煞有介事地在纸上来回地划,边划边压低声音窃笑道,“在厕所听到的。一个女生对另一个女生描述当时的情况,说我和你刷拉地从人群中飞出来,分别拦在宣传车的前后方。然后……”
      “然后怎么样啊?”凌美的声音被一个故意抬高的男中音压制住,同时响起的还有教鞭落在画板上发出的清脆的啪啪声。“你当画室是食堂还是菜市场?谁容许你乱嚷嚷了?”
      “对不起,老师。我知道错了。”凌美偷偷瞟了我一眼,赶紧摆出一副做错事后懊悔的样子,口中还不忘念念有词。“画画、画画……”
      “还有你,苏昕。”老师又将矛头对准了我。“我看过你的入学成绩了,很不错。希望你不要因为一些小事而分心。”
      我“嗯”了一声,努力摆出一张笑脸,目光却悄悄地飘向凌美。
      但愿老师刚才那番话不会伤害到她。毕竟有着那么明显的弦外之音。
      好在凌美的表情并没有多大变化。等老师离开之后,她又笑嘻嘻地继续刚才的话题。
      粗线条的丫头。我这么想着,在心中大大地吐了口气。

      “凌美,被别人用那样的眼光注视着,你难道不会觉得难受吗?”这样的话我始终没有问出口。
      反倒是凌美问起了我是否后悔当时帮了她。因为帮了她,所以一并成为别人攻击的目标。
      “怎么可能会后悔?你是我的死党嘛。”我笑着推了推她,心里估摸着她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敏感了,却看到她红红的眼眶。
      “你怎么了?”我吓了一跳,手忙脚乱地打开书包翻纸巾,却被凌美一下抱住。
      “苏昕,你是好人。”她哽咽着吐出这几个字。
      我没有说话,任由她将鼻涕眼泪使劲往我身上蹭。

      确实是不后悔,这一点我可以保证。
      然而流言毕竟不是一个好东西。
      在无法感知的情况下,在心灵深处刻出一道道深深浅浅的伤痕,于无声处血流成河。

      然后那一天,我所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

      “你真决定参加话剧社?”凌美盯着我手中的社团申请表,瞪大眼睛第n次向我确认道。
      “是啊是啊。我参加话剧社就有这么奇怪吗?”我一脸无奈地反问道。
      “不奇怪,当然不奇怪。”凌美眯起眼,贼贼地笑起来,露出一口整齐的白牙。“为了传说中的花美男们,做什么都……哎哟!你干嘛打我头!”
      “谁叫你要乱说话。”我朝她扮了个鬼脸,用眼神说,有本事你过来咬我呀。然后转身往前跑去。本以为她会像以前一样大声嚷嚷着追过来,可是她却没有。

      “苏昕,你可以不要参加话剧社吗?”凌美站在离我五米开外的地方,表情是前所未有的严肃,口气更不像是开玩笑。
      “什么?”看着这样的凌美,我一下竟找不着北了。
      “你看,我报了民乐社。听说那里有个帅哥比三大花美男还耀眼。”她平静地笑笑,然后从口袋中掏出她自己的社团申请表,抖了抖。“所以,你也跟我一起参加民乐社吧。”
      “程凌美,你不是在开玩笑吧?”这家伙从小到大一听民乐就犯困,现在居然报名参加民乐社?还有,那个什么比三大花美男还耀眼的民乐社的帅哥我更是闻所未闻。撒谎也要找个能靠得住脚的理由才行吧?
      “你……是不是有意回避那三个人?果然还是因为流言吗……”思考了很久,我终于还是问出了这个问题。除此之外,我实在想不出别的理由。
      “流言流言的,你到底了解我不了解?还是说你根本就是后悔那天帮了我?”我的话似乎将凌美激怒了。她双眼一瞪,声音也提高了八度,“一句话,你到底要不要跟我一起参加民乐社?”
      我没有回答。六年了,我跟凌美认识了六年,她第一次跟我生气,第一次说出让我伤心的话,第一次怀疑我们之间的友情,并且连个合理的解释都给不出。
      我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既然这样随便你!”她冷笑,转身跑往与我完全相反的反向,义无反顾地,一点一点地消失在我的视野里。

      我不记得我当时是怀着怎样的心情离开,又是怀着怎样的心情走向话剧社交的报名表。
      眼前始终是凌美转身前的笑容,模糊的,于五米之间隔了一条河。
      波涛汹涌,无法泅渡。

      “你脸色很差。”在将报名表递给蒋亚修时,他说道。
      “没事,可能是肚子饿了,所以……”我想随便找个借口搪塞过去,没想到话还没说完,对面的蒋亚修就突然抓过我的手,往我手心里放了一样东西。
      我愣了愣,反应过来后才发现他给我的是——一支巧克力味的棒棒糖。
      “啊?这……我不能要……”这种时候我哪有心情吃棒棒糖?我摇摇头,想将棒棒糖塞回给他。他似乎错以为我是不好意思拿,居然拉开书包给我看里面。
      “不需要客气,反正我还有很多。”
      确实有很多,而且不只是棒棒糖,还有巧克力、饼干、薯片、爆米花……一书包的零食……
      我惊愕地抬起头看着他,看着他那张拥有阳光和海滩气息的英气逼人的脸庞,看着他一边用那双看上去大而有力的手拆开一包薯片一边对我说:“给你尝尝这个,最新出的口味,我也是第一次吃……”

      什么嘛,怎么弄得跟拍喜剧片似的……
      我背过身,将棒棒糖塞到嘴里猛地一咬,悄悄抹去滑落到脸上的泪……

      离开社团办公室时天色尚早。
      看不见太阳,天边是成片的火烧云,撕扯着占据了大半个天空,通红通红的仿佛真的烧起来一样。
      几乎是毫无意识的,我朝着日落的方向走去,然后来到学校的大礼堂前。
      光彩夺目的白色大理石外墙,高耸的花窗,直立的扶壁以及用作装饰的许多哥特式尖券尖塔——这所充满艺术气息的学校,连礼堂都建得跟教堂似的。
      甚至是本应缠绕住教堂的悲伤都那么相似。

      我轻轻地推开礼堂的门,沉静的礼堂顿时响起低沉的回音。
      环绕着的层层往下的阶梯,最后统统指向最低处的半圆形舞台。舞台正中是一架白色三角钢琴。安静地立着,干净得仿佛不会沾染上任何浮尘。
      像被巨大的磁场吸引住,我一步一步地朝钢琴走去,不受控制地。
      就在我即将走下最后一级阶梯时,身后礼堂的门突然重重地合上了,整个礼堂霎时陷入一片灰蒙蒙的阴暗中。
      我的心猛地一沉,刚扭过头想看看是怎么回事,眼前哗地窜出一个黑影来,紧接着有双手从后面搭到我的肩上。
      也许是震惊过度,我没有立刻叫出声来。直到听见两个幽幽的声音同时响起,“我们是吸血鬼……”
      那个“鬼”字的音刚落,我就刷地蹲下,扯着嗓子惨叫起来。然后听到另外两个同样撕心裂肺的惨叫声。

      长时间的沉默。
      安静得连针落地的声音都可以清楚地听到。
      我面无表情地坐在阶梯上,目光涣散地望着舞台上的钢琴,脑海中一片空白。
      身边一左一右坐着两个人,两个容貌俊美到让人不敢多看一眼的少年。害怕只一眼就会被勾去全部的心神。
      只是拥有这样容颜的他们,现在的表情完全与花美男不沾边。就那么垂着头,沉默地陪我坐着,时不时偷偷抬起眼瞟一下我。目光中流露出混合了担忧、疑惑、沮丧的小心翼翼的神色,完全就像个做了错事后被发现,等着责骂的孩子。

      也许这样的时间持续了太久,他们开始变得浮躁起来。
      先是坐在我左边的那个留着黄发的男生对另一个男生挤挤眼,然后两人就站起来往后走去。
      “佑哲,都怪你啦,干什么不好偏偏要扮吸血鬼吓人。”
      “我哪想到她反应会这么大……话说回来,一开始说要捉弄她的不是你吗?”
      “我也没想到会……什么啊!这一切不都是你策划的吗?我只是稍微帮下忙而已。”
      “浠,你这话说得有点过分了吧。之前商量的时候……”
      ……
      两人就这么你一言我一语的争论着,声音也由刚开始的故意压抑发展到抬高音量,就差没扯着嗓子吼了。
      最后,我实在是忍无可忍,回过头就是一句“你们给我安静点”。两人果然立马噤了声,一脸无辜地望向我。
      也许是因为心软,也许是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我转过头背对着他们,低声说,“对不起,我心情不太好。”
      随后礼堂又陷入了一片沉默。
      只不过这次的沉默只维持了不到一分钟。

      “给你唱首歌,就当作是赔罪吧。”
      当我听到这句话并抬起头时,我发现钢琴前多了一个身影。只听“啪”的一声,舞台上方的灯全部打开了。
      耀眼的白色光芒静谧地将整个舞台笼罩其中,恍若不断蒸腾着的光之雾气。
      置身于光芒中心的少年对我优雅的鞠了个躬,故作正经地说,“下面由尹佑哲为苏昕小姐献上一首原创歌曲,希望能获得她的原谅。”说完,他又对我调皮地眨眨眼,补充道,“像这样只为了某人的演唱我还从没有过,你是第一个哦。”
      我扯了扯嘴角,想告诉他其实我并不是因为他们的恶作剧才心情不好,可就是说不出一个字。

      尹佑哲在琴凳上坐下,十指接触键盘的一瞬间神情也变得无比认真起来,简直与之前判若两人。
      钢琴声淡淡地扬起,宁静得就像天际的白云,而他的歌声就是那缥缈的风,温柔低缓,似有无限柔情,又似隐藏着复杂的情愫,让人捉摸不透。
      我默默地凝视着他,听着他的歌声,恍惚看到光雾缭绕的舞台中,一朵白蔷薇正在缓缓绽放,美丽却寂寥。
      然后泪水就像开了闸,不受控制地簌簌下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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