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第四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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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这大半夜的，偌大后园，就尹南烟一个人蹲在那，对着花丛神神叨叨地自言自语，周围再恰到好处地挂着几个灯笼，夜风吹过，灯火摇晃，她的身形就跟着半明半暗，半影半绰……
说实话，堪称闹鬼。
青芽却习以为常。
她一直站在远处，身子几乎融在角落的黑暗里，打眼一看似乎根本没人，既让尹南烟觉得自在，也便于随时过去伺候。
而从她这里看过去，满园玉白，皇贵太妃衣装素简，不曾点妆，发上只斜簪了先帝御赐的红宝步摇，一抹赤红游弋在微弱灯影中，竟也熠熠生辉。
青芽知道，那是先帝给她添置的体己。
——懿贵妃出身孤苦，父母早亡。宫中传闻说她是某家权贵的外室子，也有人说她是青楼艳娘和恩客的孩子，不然从哪学会的勾人手段。
无论真相如何，刚进宫时，尹南烟的确一无所有。
青芽初次见她，也正是尹氏进宫的第一日，先帝赐浴汤泉，她被钦点过去伺候。
“小心些，看着底下人，不要吓着她。”
冷肃铁血的先帝，对第一得用的内司这么交代。
青芽自然遵命。
于是走上前去，面前只是不曾得到册封的孤女，她却亲自服侍着宽了衣。尹氏一语不发，眼神不知落在何处，只是安静地任由她伺候。
粗制棉麻，一件一件，就这么悄无声息地褪去。
直到解下中衣，站在她身后的青芽才突然一愣。
“……吓着你了？”
似乎知道她在看什么，尹氏半侧过头，唇角竟然弯如弦月，隐约一点叹息似的笑：“不要怕。”
青芽看着她若无其事的神情，张了张口，却一下子不知道该说什么。
尹氏美貌，如同玉髓脱胎，一身肌肤莹润白皙，不见丝毫瑕疵。人往那里一站，不言不动，似乎也能照亮半壁宫室。
只有背部是例外。
青芽仔细数过，她的背上，大大小小，横横斜斜，共有一百道鞭痕，斑驳交错在整个后背上，就着当初皮肉外翻的伤势直接结了痂，几乎看不见一块好肉。
“只是一些旧伤。”
尹氏抬起手，自己飞快拆散了发髻，长发滑落，正好遮住那些丑陋可怕的纹路，甚至还有闲心和她玩笑：“虽说有碍观瞻，可好歹没有落在脸上，也是不幸中的万幸。”
她的语气，是噙着笑的风轻云淡。
……
青芽不知不觉间有些走神。
而站在她身边，名唤辛夷的二等宫女始终等不到示下，额头已经急得冒了冷汗，只能咬牙再次禀告。这一次，青芽姑姑终于眼神一沉，瞬间恢复清明。
“……你说，是谁到了？”
像是之前没听清楚，这一句，语调平稳，却分明问得迟疑。
辛夷急的恨不能给她跪下，不知道素来精干的姑姑是怎么回事：“御前有旨！姑姑，是万岁爷派了人来！”
青芽目光陡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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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头一片阴影罩下来的时候，说实在的，尹南烟还觉得有点懵。
“怎么了？”
青芽最是守规矩不过，皇贵太妃和“君上”说话时，并不习惯他人在旁，她又什么都看得清楚，若非急事要事，绝不会挑这个时候过来打扰。
尹南烟还蹲在地上，昂头去看的时候，才发现青芽脸色不太好看。
“主子，今上有旨意到。”
“哎？”
尹南烟更觉惊异。
青天白日时不来，这都深更半夜了，反而派人跨越大半个皇宫过来宣旨？这新帝怎么回事，脑回路不太对吧？
青芽破天荒地有些迟疑，她看了尹南烟一眼，很是犹豫一会，似乎是再三权衡过，终于回道：“是端王爷到了。”
尹南烟睁着眼睛，蹲在那一动不动，完全没有站起来的意思。
青芽便看进那双幽深的眼，重复道：“端王爷奉旨前来，人已在前殿。”
如果夏朝也有话题榜，端王沈奕寒与妖妃尹南烟肯定都是几十万转发的大热门，唯一不同的是，前者会收获满屏点赞，后者绝对是一水的怒骂。
沈家清贵，几代前曾出过一位中宫皇后，以外戚贵幸而封恩平候，子孙袭爵，三代始降。至先帝时，曾有蛮夷入侵，占我边城，欺我百姓，先帝御驾亲征，命沈越为中路主力先锋将。
此后接连七月，君臣戮力，将士用命，方能扫尽胡虏。
叹只可叹天妒将才，沈越将军为救先帝，身中数箭，不幸英年早逝，只留下发妻与还未出生的孩子。
而那遗腹子，便是沈奕寒。
——先帝感念沈将军的相救之情，破例异姓封王，赐号端，是为端王沈奕寒。
此子少有才名，自幼便与诸皇子同入宫学，拜当世大儒为师，过目不忘，落笔成章。加之端王本人温雅，眉目清俊，是京中多少贵女的梦中佳婿。
当然，人无完人，端王也自然有他的弱点……
“主子，人已经到了，您见还是不见？”
青芽问得认真。
这其实是大不敬。
辈分再高，皇贵太妃照样只是先帝的妾，如今新帝登基，生母尚在，他有旨意给她这个太妃，尹南烟即使不用跪接，也绝没有拒之不见的道理。
这事尹南烟心里清楚，青芽只会比她更清楚，可她还是这么问了。如果尹南烟当真不想出去，哪怕为难，青芽也会替她处理妥当。
先帝御前的第一女官，她有这个本事。
所以尹南烟也就跟着认真思考。
——见，还是不见？
要是让她摸着良心，皇贵太妃肯定是不想见的。
深更半夜，她好好待在自己家，突然来个人就让她接旨，而且还不是御前宫人。这传旨的吧，他居然是个王爷。
要是真见到了，只怕转头就要出个艳·情话本传遍宫闱。
——话说回来，派谁不好偏偏就派了端王，新帝这脑回路是回到沟里去了么……
“……哀家病了。”
尹南烟蹲在那想了半天，然后抬起头，一脸肃穆地开始扯：“天气热，哀家中了暑气，头昏脑涨两眼发花。”
“纵然有心，奈何实在起不了身，只好让哀家的掌事宫女代为接旨了。”
这就是不见的意思。
先帝夫君走前，留给她的最后一句话，是告诉她“别再委屈自己”。
这可也是圣旨。
身为先帝贵妃，尹南烟自当遵从。
青芽心领神会，当下屈膝：“奴婢这就赶去前殿。”
尹南烟笑眯眯地看着，挥了挥手。
然后下一瞬，青芽转身，不再遮挡尹南烟的视线，两个人的视野都清晰了，就一起顿在原地。
良久沉默。
——只因不远不近处，有人遥遥立在灯笼下，暖光洒落一身，半明半暗，眉目之间却仿佛自蕴着半弯湖月，风华浅淡，却潋滟生光。
尹南烟看着他，眼神轻轻掠过，不等对方回视过来，已经先一步撑着膝盖，自己起身。
“……倒是哀家管教无方。”
鬓边赤红一晃，皇贵太妃亲手扶正步摇，想了想，终于还是温声道：“劳端王久候，也没个人通传。”
灯影下，那人神情浅淡，含着一抹笑，动了动唇。
身侧，侍从不敢错漏地仔细看过，忙行礼，道：“沈信斗胆代答，我家王爷说，夜深叨扰，本就是清则的不是，先向太……太妃告罪了。”
——端王沈奕寒，字清则。
话音未落，那人已是拢手于袖，抬至齐眉，再躬身拜下，划开缭绕了一身的月白。
郑重其事的问安之礼。
端王是极守礼的人。所以方才让侍从代答，并非沈信真的斗胆，也不是端王不愿亲自开口，而是……他说不出声。
——万般皆好的端王，七岁一场重病，从此口不能言。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第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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