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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番外慎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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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
梅兰竹岁寒三友,文涟明最喜欢的是竹。高风而亮节,虚心而洒脱,一如文氏涟明。
文涟明虽是文丞相之子,却不曾有入仕途之意,他明白自己性子散漫,不拘礼数,受不得桎梏,于是索性寄情山水,流连于大好风光。
只是没想到,在江南小巷里偶遇一算命先生,大雨如注,对方被兜头淋下,他分享了自己的一把雨伞,得到老人一句告诫:“莫向西行。”
恰好那时文涟明的下一步行程便是向西。听出对方的诚挚,文涟明坦然道谢,也就不再西去,直接启程回京,一路安全无虞。这件小小插曲很快便被文涟明淡忘。
直到半年后,友人相约,同去边塞游玩,因是西去,文涟明想起了这句忠告,于是婉言拒绝,却没成想,送别宴上被灌醉,等宿醉醒来,他已然躺在了西行的马车上。
不着寸缕,只盖了一张薄毯。毯子应是极为细腻的毛绒编织而成,轻盈而温暖地覆盖在他遍布淤青的身体上,不会有任何摩擦带来的疼痛。身下是厚实柔软的毯子,空气里还有缭绕不散的熏香,以及熏香掩盖不住的淫/靡气息。
文涟明想要抬手,却发现自己手臂酸痛的连一根手指都动弹不得,运转内力,体内却是空空如也。
文涟明张着眼睛,望着车厢顶,上面悬挂着数个精巧各异的把手,他看了半晌,闭上眼,静静躺着,直到碌碌前行的马车忽然停下。
有人掀开门帘,原本昏暗的车厢透进来隐约光线。
“醒了?”一个低沉声音响在耳边,文涟明猛地睁开眼,转头看了过去。
有人影笼罩住躺着的青年。
文涟明视线从对方遮住大半张脸的黑色面具,移到那双熟悉的墨蓝色眼瞳,再移到对方露出的白皙下巴,随即疲惫的闭上眼:“你不是他。”
来人眼里浮现一抹惊色,跪坐下来,不再开口。
良久,文涟明再次出声道:“修睦他……好好安葬了么?”
李修睦即是约文涟明前往边塞的友人,已过而立之年,却依然面如好女,他也是个妙人,出身于富甲一方的商户,自己也经营商铺,却醉心于科考,奈何受身份所限而不得。于是他散尽千金,资助无数贫寒书生,体弱多病却天南地北的来回,只是为了陪考子应考,因此他的友人,既有庙堂之间的厚禄高官,也有田野草庐的穷酸教书匠。
李修睦为人随性而心性洒落,他文涟明的朋友不可能是蝇营狗苟之辈,他既遭此横祸,恐怕修睦是不好了……
来人垂眼答道:“坠河溺亡。”已然不是先前声线。
文涟明喃喃:“已经过了河么……”修睦应是发现了什么,一路追来,至于是自己不慎坠河还是别的,就不得而知了。修睦擅凫少有人知,他应该无事罢。
叹了口气,文涟明艰难的抬起手,捂住了自己的眼睛,指缝渐渐润湿。
不多时便抵达目的地,只是文涟明全程都被蒙住了眼睛,揭开黑布后,已然置身于屋内。器物摆设同中原大不相同,这之后,文涟明便再不曾出过门。
身体很快好转,因为本就是外伤,除了失去全部内力,文涟明与先前似乎并无不同。
眨眼已过一月有余,这一日天气晴好,一直陪侍文涟明左右的面具男子去打开窗户通风透气,再回头时,原本还倚靠在床榻上的人就不见了,他低下头,看见自己胸前冒出的剑尖,眼前一黑。
文涟明披着大氅,懒懒散散的斜坐在马车内,一边把玩自己的手指,一边听跪在自己身前的人说明收集到的情报。
文丞相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培养几个死士并不稀奇,只不过同孱弱的李修睦却善凫水一般,也少有人知,这支死士始终被掌握在文涟明手里。
边塞战火又起,大军连连败退,随后揪出文丞相通敌卖国的如山铁证,皇帝宽厚,赐了一杯毒酒。而文氏族人,男子发配边关,女子充作军妓,以慰军心。
文涟明摸了摸自己手上的白玉扳指,那迂腐的老头子恐怕是在被安上卖国的罪名时,就气死了罢,而他母亲的性情则更为刚烈,他漫不经心道:“还有谁活着?”
“文府除文碣一支及一干仆妇,文氏丁壮妇孺皆卒于府中大火。”
抬了抬眼,文涟明吩咐道:“文碣他们也该死在那场大火里。对了,七日后的京都不是将举办一场灯会么,到时候也该有一场大火。满城烟火海,多美。”在死士的应诺声里,他唇角微弯起一个凉薄的弧度。
七日之后,月色微醺,点点灯火同点点星光相映成趣。
文涟明立在皇城的最高点,皇宫宫殿之上,裹着厚重衣物,被身后的死士抱在怀里,他神色漠然地望着城中原本星星点点的温暖灯火忽然四处蔓延,凄厉惨叫被风拂散,传到耳边都不太真切。
“勤王领兵东进,明日来京。”死士的声音近近的响在耳边。
文涟明轻笑。勤王是犯上作乱,还是坐拥天下,就看明日了。
轻咳一声,立刻被拥紧,文涟明拍拍紧箍在自己腰间的手臂:“明日送我进宫,杀父之仇,不得不报。能手刃仇敌,夕死可矣。”
“所谓皇族血脉,呵……”文涟明吩咐道:“从现在开始,斩杀皇帝以外所有皇族血脉,务必斩草除根。斩杀皇族二十名以上者,我予他黄金百两并放他自由。放我下去,你也去罢。”
死士抱着文涟明一闪即逝,掠过一道道墙壁,避过空中烟雾,来到落脚的客栈,破窗而入,把文涟明轻轻放到床榻之上。
单膝跪地,死士垂头:“誓死追随主上。”
文涟明定定看着他,辨认着什么,最后抬手抚了抚唇:“是你啊。”一个被卖进勾栏的幼女,文涟明发现她力能扛鼎,直接买了下来扔给死士进行训练。那是十年前的事了。
起身走到死士跟前,蹲下,文涟明抬起死士的下颌,看见一张平凡无奇的男子面孔,于是伸出手指揭下了人皮面具,露出一张犹带稚气的清秀面容。
“自古红颜多薄命,你这样容貌最好。”文涟明微微笑:“让我看看你原本模样。”
死士颔首,周身骨骼噼啪一阵响,原本还要比文涟明高上一头宽上一圈的厚实身板,很快缩小,显现出娇小玲珑的女子身形。
“我一直想有个妹妹。”文涟明摸摸她的头:“你以后姓文,叫做潋滟。”
死士悄无声息的软倒在地。看着她昏睡过去显出天真的眉眼,文涟明笑容真实了一些,他把手上的白玉扳指取下,塞到女孩子生了一层老茧的掌心里。
控制住死士的,并不仅仅是自小到大的洗脑,还有严酷的药物。而解药,就是他这枚扳指,只要磨下些粉末服食即可。文潋滟是知道的。
他站起身,肩上披的衣衫滑落到地。文涟明抱起屋内书桌上的一盆文竹,慢慢地走了出去。
黎明时分,勤王大军破城,攻进皇宫,死伤不过数人。
身披战甲的勤王踏进殿门,只见文武百官尸横遍地,而当朝天子则晕厥在龙椅之上,谁背对着殿门站在龙椅前。
似乎听到脚步声,那人一剑斩下了皇帝的大好头颅。血喷如瀑。
转过身,文涟明看着殿下的勤王,望着对方那双墨蓝瞳眸,赞叹道:“勤王好计谋。”
亲王却怔怔地望着他:“你怎么在这里?!”
文涟明笑的温和,他抬起自己手里的文竹,向勤王示意。
文丞相虽忠心耿耿,但终究功高盖主,因此文老头子在文涟明懂事之际,就警告文涟明不可入仕,并交代他不可同皇帝任一皇子亲近,除了勤王。勤王是外族进献的舞姬所出,身份卑微,尚未加冠便被封王,远远派到了边塞的封地。勤王临行之前,送了文涟明一盆文竹。
小巧石盆里几竿翠竹,可怜可爱,文涟明喜欢的很,就放到了案前,一放就是数年。之前被劫走内力全无,被死士救出后,文涟明拜访了一名隐世怪医——那是文老头子的一位故交。
然后文涟明得知,他内力全无是因为一种微毒的土壤,这土壤会散发几不可闻的清香,被人摄入体内也不会伤及性命,只不过天长日久累计起来,一旦饮入了用这种土壤种植出的粮食酿的酒,就会经脉受损内力全失,从而身体虚弱畏寒,甚至不能负重和剧烈运动。而且,无药可解。
这种土壤,只存在于勤王属地。
文丞相是朝中股肱大臣,然而皇帝对文丞相并不信任,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眠?因此他宁可自断一臂任文丞相冤死,甚至以雷霆之势将文氏斩尽杀绝。
而设计这一切的勤王坐收渔翁之利。他甚至还有心将文涟明带到自己的属地,名为禁锢实为保护。
只是,文涟明终归不是被他养在石盆里秀气而纤弱的文竹,更不可能做他的禁/脔。
看着殿下那人有些陌生的脸,文涟明轻笑出声,然后朗声道:“林勉!吾名耀,字涟明。”
随即他举起手里的文竹,一头撞向龙椅。
血溅满地。
林勉,人生若只如初见……
作者有话要说: 这就是林勉和涟明之间的因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