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舍七号》凝玉

23、严成辉（11）

　　这一晚，严成辉睡得并不舒服。

　　向男跟之前一样，对他总有些无原则的迁就，他说不想住别的地方，她就让他睡在她的休息室里。

　　刚听到这个安排时，严成辉生出些妄想：休息室里只有一张小床，她是不是和他一起？

　　果然也只是妄想。

　　晚餐后，向男在“吃饭来”打包了一小罐米酒，拎着陶罐陪他回到七号，大概安顿好，直言以告：

　　——“你先休息。明天我和我家里人有事，这边会请隔壁小吃店的朋友过来帮忙盯一天，有事你直接跟她说，或者电话我。”

　　明天本来是他正常应该到柽市的日子，她安排了其他事，亦即是说一开始就没打算留时间给他。

　　严成辉心里有些堵，但也明白以俩人现在的情形，怎么着他都该受着，只草草点头表示知道。

　　天色已晚，知道她家老宅子在后山，他担心她的安全，提出要送，向男指向院子角落停着的黑色迷你电动车：

　　——“不用，那个很快。”

　　说完在车把上挂了陶罐，打亮车前灯，骑上毫无挂碍地离开。

　　留下他，睡不着。

　　一是因为七号的住客们精神实在好，在起居间和院子里不停穿梭往来玩笑嬉闹，他掩门进了里屋也还是隔绝不掉他们的声音。

　　再则，这间小屋里，处处都有向男的痕迹和味道。

　　严成辉循规蹈矩，不断告诉自己不要跟个bian tai似的四处嗅探，但管得住手脚管不住眼鼻，开了行李箱拿书出来看，靠在床头却不断被飘进鼻端的一丝若有若无的咖啡香分去心神。

　　实在忍无可忍，他抬身坐在床沿四下寻找，结果发现是在床边地上书桌的桌脚处，浅浅一个碟子，里面铺着层薄薄的咖啡渣，难怪。

　　虽然这样想大概很蠢，但严成辉真的怀疑咖啡因透过空气是不是也会对人有作用，所以整晚他都不时翻覆睡不踏实。

　　早晨醒来，难得七号恢复了清静，严成辉却觉精神不济。

　　简单洗漱后，立在小屋外间的窗口前，他握着手机犹豫要不要给向男去个电话，想想又算了，昨天要说的话已经说了十之ba jiu，他人已经在这儿，逼她逼得太紧，意义不大——不如出去转转，柽市是向男长大的地方，他想好好看一看。

　　刚抬脚出屋，迎面却碰上从院门外进来的两个人，后面那个他昨天刚见过，刘明选，看见他从向男屋里出来，这人一愣，然后避开他的眼神歪着嘴角笑。

　　刘明选前面走进来的，应该是向男昨天提到的拜托看店的朋友，比向男年纪略大的一个女生，眉目疏淡，挺好的大太阳底下还穿着件斜襟扣的深蓝色夹棉服，搭着布裤布鞋，十分畏寒的样子，望见他，脸上微微笑：

　　“小严是吗，还没吃早饭吧，向男昨天嘱咐我早上给你带点儿吃的过来，赶紧趁热吃。”

　　说着把手里的一个暗红木漆食盒放到院中的小桌上。

　　昨天是有向男陪着，实则他不习惯在陌生人面前吃东西。严成辉只推说自己不饿，言明要出去转转。

　　“那正好，我下午的车，正愁早上的时间怎么打发，一起一起。”刘明选毫不见外地表示，不等另两人反应，率先回身出了院门。

　　“今天是阴历二十六，柽市老规矩多，家家都要拜拜的，应该挺热闹，你们出去走走也好。”瘦弱女生对他笑，严成辉也不好多说，点点头也出了门。

　　阴历二十六是勤佛日，各家习惯拜拜，这个规矩筌市也有——原来向男并不是找借口。

　　心情明朗了些，再看到门外等着他的刘明选，严成辉觉得似乎也不那么碍眼了。

　　唛头街上果然热闹，除去游客，人群中多了很多上了年纪、本地打扮的老人，无一例外地都随身备了大捆的香烛贡品，呼朋引伴地走着聊着。

　　严成辉二人也自然而然地随着人潮的方向走。

　　刘明选偏眼，身边并肩走着的小男生体格虽壮，个子比自己却矮了小半头，再加上运动夹克配仔裤的年轻打扮，一身的活力简直是顺着毛孔扑棱棱地往外冒。

　　好在年轻后面并没跟着气盛二字，实际上，从昨天被他故意言语挑衅也不嗔不怒到现在这会儿的木无表情，这份沉稳劲儿让他很难称他是毛头小子。

　　这么想着，刘明选便一点儿也没觉着自己是在欺负小孩儿，突然开口问：“你和向男，认识多久了？”

　　小孩儿闻言抬眼看看他，又移开：“有几年了。”

　　几年？刘明选点点头：“我们三年前分的手。”

　　却见小孩儿也点头：“知道。”

　　愣了一下刘明选也就明白过来了，他差点忘了，向男就这样，跟谁开始跟谁结束，都要清清楚楚；相比之下，自己刚才这点儿小动作，倒显得十分小人。

　　眼前的人潮转了方向，望过去，那里有青烟腾起，刘严二人也跟着拐弯，拐过去豁然是座佛寺，开间并不太大，在路口已能望见里面摩肩擦踵和香火鼎盛。

　　走近了才看出佛寺虽不大却很有些样子和年纪，立柱上的描金蟠龙翘檐上的点红飞凤，衬着木顶上斑驳的无尽灰痕和大殿里参差的半抱红烛，有种沧桑的辉煌。

　　两人都不信佛，因此也不跪拜，尽量避开人群走走看看。

　　刘明选想，这样的小镇，生出苏向男这样的后辈，神奇。

　　严成辉想，向男骨子里的那些坚持，其来有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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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年前。

　　——“我对你，还不到在一起的程度。”

　　整个筌市，夏日炎炎中，原本待在老城区浓荫密布的永湖新村是最舒服的；但今年不行，因为苏向男的一句话，把他所有的说辞堵了个严严实实，现在离她太近他难受。

　　那天在柳舍和苏向男谈过后，严成辉简单收拾了几件衣物，回了军分区的宿舍，避难。

　　没两天，带完团回到永湖新村的孟晓菁发觉情况不对，来了电话：“哎我说你，人呢？怎么不哼不哈地跑过那边去了，你爹妈电话可打到我这儿来了。到底怎么回事儿？”

　　他只说跟同学约了要好好玩几天，在军分区附近碰面会更方便。

　　孟晓菁毫不留情地戳破：“少来。你跟向男，是不是有事？”

　　严成辉被问得立马红脸，又心虚，抿紧了嘴不说话。

　　“早看出你有歪心思了。”那头孟晓菁笑得轻蔑：“跟人说了？”

　　比那严重。

　　“被人拒了？”

　　你神算子。

　　“所以跑了？”

　　嗯。

　　“出息！”孟晓菁狠狠骂：“向男是不错，但你小孩子家家的合适吗？赶紧拉倒。”

　　这个他不接受：“我自己知道，你别管。”又想到：“也别告诉我爸妈。”

　　孟晓菁仰天长啸：“你玩真的？你知不知道向男前头刚分了一个？知不知道那人什么条件？”

　　认真不好吗？严成辉蹙眉。

　　苏向男刚跟人分手，这个他知道。

　　前一阵，柳舍的工作时间外，苏向男的空闲时间除了花在照顾他外婆身上，几乎就耗在往学校跑。

　　起初他只当她是外地人，在筌市的朋友大多是大学时的故交所以跑得勤；后来几次在老宅子看见她和人电话，偶尔漏到他耳朵里的只言片语和她脸上的不快表情，令他知道应该是为了感情事。

　　后来她不跑了，在他家老宅子伺候他外婆伺候皇上伺候花草，从里到外透出踏实安静，一扫之前为情所扰的模样。

　　至于，和她分手那人什么条件，与他有什么相干？

　　但显然孟晓菁认为相当有关系，全方位多层次地给他一通分析，末了再次重申他的不合适：“你呀，该和同学好好玩就好好玩，再有时间就多来看看你外婆。收心了等着上大学，到时候大把好姑娘等着你挑；至于向男，兔子还不吃窝边草呐。”

　　什么乱七八糟的。况且，这草他早吃干抹净且还想着一吃再吃。

　　消极抵抗了孟晓菁的敲打，严成辉警醒起来，同样的年纪，小姨这样说他，难保苏向男不是嘴上说的漂亮而实际也是认定他年轻不靠谱来拒绝他。

　　越想越坐不住，推了班上同学的邀约和父母让去驻地度假的要求，兀自在宿舍又想了两天，蹬上自行车三绕两绕仍是绕回了永湖新村。

　　柳舍还是老样子，大中午的，热，有客人，但都窝在空调包间里。

　　他专门选的苏向男有班的日子，隔着透花栏窗，果然看见柳舍院子里正屋台阶上蹲坐着他心尖上的人，一手搭在曲起的膝盖上，一手拎着半截香肠正挑逗半困不困的假如。

　　他顺路边停好车，推开院门迈步进去。

　　苏向男闻声看来，犹豫一下说：“晓菁早上刚带团走，你没带钥匙？”

　　严成辉摇头，小姨没在，他知道这个才来的：“不是。”

　　听见他否认，苏向男反而点头，没再说话，把手里的香肠彻底扔给已经被挑逗得有些暴躁的假如，还把它当抹布似地在头上揉了揉手，起身向里间走去。

　　严成辉不急，在院子角落寻了张藤椅坐下来。

　　不一会儿苏向男端着两只玻璃杯出来：“早上刚做的，酸梅汤，喝一点儿。”

　　严成辉握了面前的杯子，喝下两大口，从头顶清醒到脚底，问：

　　“我小姨……孟晓菁她打电话，说你刚跟人分手；我这样的，跟你比那人还不合适。”

　　说完就见苏向男垂着眼笑了一下。

　　严成辉也跟着笑：“我也觉得这种事情，旁人谁说都没意义。”

　　苏向男面容平静地抬眼看他。

　　“我就在意你上次说的，对我还没喜欢到能在一起的程度。”

　　“嗯。”苏向男终于有个表态。

　　严成辉心底的小火焰平缓而激烈地烧上来：“没关系，有喜欢就行。”

　　苏向男怔愣住，不是“你说什么”的怔愣，是“这样难道也可以”的怔愣。

　　是的，这样就可以，对他有喜欢就可以，剩下的，他来。

　　严成辉探身过去，隔着半张小藤桌，趋向她。

　　苏向男并没闪避，但目光探究，带着研判看着他询问又坚定地靠近她，双唇缓缓贴上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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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立在香烛的烟熏雾绕中，严成辉听见刘明选说：“向男吧，看着独来独往，实际上是个特别恋家的人。我呢，出差过来，纯粹就是访访旧友。”

　　嗯，向男的态度很清楚，不用他多解释。严成辉盯着不远处虔诚跪拜的老人家，不出声。

　　“但我看你不是。对向男，还挺认真的？可小伙子，你这还读着书，未来在哪儿都不能确定，家里人对你这事儿什么意见估计也未可知，还想在向男这儿讨个好——”

　　刘明选拍拍他的肩膀：“不易呀。”

　　严成辉笑笑，挪开肩膀，到大殿一侧的木柜台边，买了三支香烛，燃上举起，朝我佛三拜，敬上。

　　易与不易，跟当初一样，旁人谁说都没意义。

作者有话说

　　隔久了，但没断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