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全一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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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遇上博雅之前，晴明是一个人。
他独自一人坐在宅邸的外廊内，一条腿盘着，另一条腿单膝竖起，就这么靠着外廊的柱子随意而坐。也许面前会有装着下酒菜的小碟与饮了一半酒的酒杯，他这样坐着，时不时的会伸出手去，拿起酒杯啜上一两口。
他会望着庭院，看着他的院子里丛生的草木。他会随着心意改一改某些植物的长势，但无论如何不会用锋利的刀将它们修剪成如何整齐的模样。彩色或素色的蝴蝶在院中自由的飞舞。他能看着那只蝴蝶慢慢悠悠的从院子的这一头飞向那一头，再飞回来，然后端着杯子的手凑向唇边，抿上一口酒。
突然有了兴致，他会起身，赤着脚走进庭院中，唤出花朵、草木或是飞虫走兽的精灵，名曰“式神”，给它们一个称呼，然后让它们在自己的身边陪伴，仿佛从此不再是一个人的孤独。
他会静静的注视着这一切，唇角带着小小的笑容。
而认识博雅之后，一切都不一样了。
博雅的到来让他的整个宅邸都变得有生气了许多，似乎这个人身上某种充满生命力的物质也传到了这院子的一草一木上。他会大大咧咧的走进来，坐在晴明的对面，手中也许会拎着四五条香鱼，然后注视着晴明，自然而然的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满脸的灿烂。
这就是博雅的力量。
从此这个庭院不再孤独。
博雅会与晴明对饮，会随手给晴明倒上一碗酒，会向晴明吐露心声，会时不时的发出感慨，然后毫不吝啬的与晴明一同分享自己绝世的笛声。
但是，博雅也有不在的时候。
庭院里的草木依然肆无忌惮的静静生长着，似乎在翘首以盼那个人的到来。有不知名的虫和鸟发出细细碎碎的鸣叫声，晴明时不时放下酒杯的清脆的响声，还有一个人自饮自酌的倒酒声。除此之外，天地一片寂然。
有时候，晴明会与博雅一同出门去解决一些鬼怪作祟的事件。或是在路途中的牛车里，又或是到了发生怪事的地点中，两个人永远形影不离，如此的信赖和依靠着对方，多么大的危险也威胁不到这对完美的搭档。
但是，博雅也有不在的时候。
轻轻随着牛车颠簸着的只是晴明一人，在事件发生的地点遇上作乱的妖物时，晴明巧妙的使用着各种各样的法术以及式神，最终将它们成功的击退或是驱赶。主人会对晴明的帮助感激不已，也许会请他赴宴，甚至会留宿一晚。但无论怎样，听不见另一个人对那些法术的感慨，也看不见另一个人在晚宴时对着获救的主人露出欣然的笑容。
——就这样独自一人的行动着。
身为殿上人，博雅和晴明其实是很不一样的。博雅会有早朝需要出席，博雅会被邀请参加各位朝官甚至天皇的盛宴，博雅会在天皇的吩咐下前往各地，或是为某座庙宇送上天皇抄写的佛典，或是赶去参加某地的一次大会。博雅并不总是那么的闲，无论再怎么将晴明视为最好的朋友，他也还是一样的有着自己的生活。
所以晴明，避免不了的，还是会有独自一人的时候。
——可那并不是孤独。
有这样一个传言，说是住在土御门小路的安倍晴明，有一个身为白狐的母亲。而他从小就表现出来的强大的通灵能力，更是让几乎所有人都对他心存敬畏，不敢深交，不敢上前。
所以不难想象，从小到大，从懵懂的孩子长成出色的青年，晴明就是这么独自一人的行走着、学习着、成长着……一直度过了许多年。
——无法责怪他人。年幼之时的记忆多少是模糊的，恐怕连他自己，都不很清楚自己的身世之谜吧。
后来，就认识了博雅。
如同博雅认为自己交到了一个很好的朋友那样，晴明也是第一次有了这样的一个好友。
——一个能与他相知相守的的朋友。可以一起或是深刻或是随意的交谈，也可以一起愉悦而又放松的喝酒。
是一生之幸啊——遇上这个憨厚耿直的人。
真的是在这样的人生走到尽头之前……所能遇见的最幸运的事情了啊——
如果晴明想到他们的相识，必然会这么断定的吧。就像很多知道他们关系很好的人认为的那样，这个深居简出的、捉摸不透的阴阳术怪才，从此不再孤独。
“人原本就是那样的啊……博雅。”
晴明说这话的时候，是在博雅担心他独自一人居住在偌大的宅邸中，是否会感到孤独的时候。
像听见一个与他毫无关联的问题一样，晴明的唇边依然是那个熟悉的、浅浅的笑容。
“孤独啊……和是不是独自一人并没有任何关系的啊，博雅……”
晴明微笑着，细长的双眼没有注视着博雅，而是随意的望着庭院，眼神放空。
——就像是独自一人的时候。
天气晴朗的日子里，坐上牛车前往叡山，去和那里的和尚探讨阴阳之道；又或者是来到蝉丸老先生的居所，倾听这位精神矍铄的琵琶大师所弹奏的美妙旋律。
作为阴阳寮的阴阳博士，有必要时不时的进宫处理天皇派下的任务，摆弄起精巧的勘测仪器；偶尔也会前往各地，收集各种各样的式神和古籍。
当手中盘绕着外人看来恐怖异常的蛇甚至某种“蛟”的时候，心满意足的漫步回家——
还有什么比这更惬意的事情了呢？
就算是博雅不在的时候，就算是认识博雅之前，所谓的孤独……也是几乎从来不属于这个男子的。
偶尔一天的外出忙碌着，并不是为了逃避孤独，而是为了之后几天的清静——
唇边总是带着那样的笑容，也并不是在刻意讽刺这世间的薄凉——
只是单纯的因为那样的自娱自乐而满心欢喜。
只是在长久以来独自一人的情况下学会的坦然与安定。
——那样一颗足够强大的心。
——那样的怡然自得。
虽然与此同时……晴明也说过，人，都会孤独。
在几个仿佛无边无际的黑色雨夜里，在回忆起幼年时的一些记忆，在目睹着发生在平安京之下的暴虐、背叛与贪婪……
——那确实就是所谓“孤独”的感觉了啊。
渴望能有那样一个人，有那样一个人将这种感觉永远的驱逐。
但在更多的时候，晴明独自一人坐在宅邸的外廊内，一条腿盘着，另一条腿单膝竖起，就这么靠着外廊的柱子随意而坐。
也许面前会有装着下酒菜的小碟与饮了一半酒的酒杯，他这样坐着，时不时的会伸出手去，拿起酒杯啜上一两口。
唇角带着小小的笑容。
以前便不曾被孤独所束缚，今后则更加不会。
因为晴明知道，从今往后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无论面前的庭院看上去会是怎样的孤独，都会有一个人在不确定的时间里大大咧咧的走进来，坐在晴明的对面，手中也许会拎着四五条香鱼，然后注视着晴明，自然而然的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
——满脸的灿烂。
这样……就已经足够了。
【END】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全一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