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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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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太久,我不大记得什么时候来巴黎的,只记得从伦敦到巴黎要坐好久的邮轮。那日清晨巴黎下了一场雨,凹陷下去的路面成了不大不小的水坑,父亲抱起我,我下巴搁在父亲的肩膀上;母亲挽着父亲,手里提着一只小皮箱。我转过头去问母亲:“妈妈,哥哥呢?”母亲捏捏我的脸,声音又轻又缓:“他们都长成大孩子了。”
巴黎的房子是祖父早年买下的,我最爱院子里种着的一片橙花,尤爱其特殊的苦香。房子不远处是巴黎剧院,母亲不时会同贵妇太太去那里听意大利文的歌剧,我不大懂,只好在家里吃奥维娅烤的饼干。她烤的饼干实在太甜了,我吃了两块不再去抓来吃;奥维娅十分生气,她把饼干收起,放进橱柜里,替我煮了碗豌豆泥来吃。
豌豆泥才吃两口,隔壁屋的小姑娘来找我玩,她会讲英文同法文,也会教我讲法文。奥维娅开门迎她进来,把那盘又甜又腻的饼干拿出来招呼她。我朝里昂诺拉打了个眼色,做嘴型告诉她:“不好吃的。”她会心笑一笑,拿一块饼干,牵过我一同到花园里玩去。
“瓦蒂,瓦蒂你在哪里?”里昂诺拉学小猫叫两声,一只绿眼睛黑猫优雅的从树丛里跳出来,伏在里昂诺拉脚边,用爪子拨弄着饼干。
今天阳光十分明媚,三月橙花开的正好。里昂诺拉偏爱茉莉,白白一朵招人喜爱。橙花不带甜美的香气,反倒带些苦味。
在法国住下许多年,在天主教学校里上学。
我的法文有了极大的进步,甚至可以和维恩讨论一些较为深奥、有意义的问题,例如,性。
维恩是哈维公爵的幼子,与我在同一所学校里上学,大我两年,他哥哥在服兵役,还有两个月便可归家。
“克里莎,把你的数学题拿出来给我检查。”维恩过来拽我头发,里昂诺拉为我编好的辫子全部散在后背,他将台面的算数簿拿起来抽检,其实不过做做样子。里昂诺拉是十分崇拜他的,就像维恩的小尾巴。我将算数簿抢过来塞到抽屉里,白了维恩一眼,维恩倒还笑起来,一排白牙算是抢镜。
里昂诺拉拿铅笔在原草纸上乱画,抬头询问我和维恩的意见:“浮士德去看么?就在巴黎剧院。”维恩极力赞成:“我叫父亲为我们留三个位。”他戳了戳我的脸:“去吗?”他们一向钟情贵妇人的消遣。
我不想扫他俩的兴致,点点头,其实我对歌剧毫无兴趣。
时间约在下个周五晚上,我刻意与维恩反着干;找出二哥的衬衫套上,大了许多,但我不在乎;穿上制衣匠做的西服,马裤配马靴,头发盘起来,礼帽扣在头顶。维恩和里昂诺拉在门外等我,见我这身装扮出来,维恩掀起我的礼帽:“克里莎,你会被赶出去的。”
“正如你所愿。”我从他手中取回礼貌,扣在头上。
天知道我对浮士德的兴趣几乎趋零,把脸油的白兮兮,念奇怪的词。中场休息,我将礼帽搁在椅子上,推开门出去透气。歌剧还是比较适合中世纪画里出来的夫人们,先生们看,对我来说,歌剧是折磨人的消遣。
这所剧院出乎想象的大与错综复杂,推开一扇一扇门,走了许久,再找不回五号包厢的路。我方向感不算好,回头一看不见半个人影,白色光里只有被拉长的影子。我慌了,转身走了一圈却越来越乱;走了好久,我见到一条河,河边停着一艘小船。一个高大背影在微弱的光影下格外显著,我松了口气,走上前,问道:“这位先生,请您告诉我这儿该如何出去呢?”
男人转身面向我,他带着一副面具,光影下透出光泽,看上去像是银色的。他手中握着船桨,略颔首,请我上船。我急得要晕倒,脑袋里塞满母亲做衣服留下的棉花,没怎么想,向他致谢,随他上了船。
“真是太感谢您了,将我放在有光的地方就好,我会摸索着自己走回去。”我坐在船尾,把手从船边伸进水里,这个天气水冻得很,要刺穿骨头来。我把手收回去,凑在嘴边呵气。前头划船的男人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反倒问我:“你的名字?”
“克里莎.金斯利,这里隔壁再经过约瑟小道走一刻钟,一座乳白色砖墙做的房子就是我的家。我的语法没有错误吧,至今为止叫我说一句长法语还是难受的,先生我必须要告诉你,几年前我甚至说不出一句完整的句子。”我的话说个没完没了,他也不打断我,最后我听见他说一句:“原来你叫克里莎。”
小船钻进一个隧道里,男人提起一盏灯,我十分好奇,想站起来摸摸这里的石壁。男人回头叮嘱我:“坐好。”我立即缩回手,坐在船尾仰首盯着那盏灯,灯发出柔和的橙黄色的灯,缓缓地流淌开来。我觉得这条隧道是没有尽头的,黑透的石壁染了层橘黄色的光。奇怪的很,我来了睡意,迷迷蒙蒙的竟睡了过去。
我没有做梦,也没有翻来覆去;有一点凉风吹来,但是却一点也不冷,身上覆了层毯子,手脚暖起来。
一觉醒来,我以为早已回到家,睁开眼却依旧沉浸在一片漆黑里,只是身旁有一盏灯,柔和的橙黄色的微光。
我身侧有人。
略一转头,男人依旧带着那幅面具,他除去了那身黑色的大衣,里面是白色的衬衫。衣服松松扎进西裤里,此时他正在解袖口的扣子,将袖子卷到手肘处。他坐在床侧,手贴在我的额头:“有些发热。”
我抬手也贴在额头上,表示同意。我掀开毯子下床,走到一座小小的石像前,是一座小狮子,卧在地上。狮子张了嘴,我伸手去摸摸它尖尖的几颗牙,在摸摸它的脑袋。这间房间里实在充满太多稀奇古怪的玩意,唯独少了太多光线。
我拍了拍狮子的脑袋,站起来再看其他东西。可能是发热的缘故,头昏昏的。我估计浮士德快要结束,同这位先生说:“请您带我出去吧,麻烦到您真是不好意思。”我看见正前方的一扇门,要走去拉开,手被人按住。
“这位先生,我的朋友们该着急了。”我有些害怕,拍打他的手背。
他攥住我一双手,拉着我往里头走,边走边同我说:“艾瑞克。”他在回答我上一条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