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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花落随水似无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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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太医,这边请。”
侍女昔之引着孟雅逸前去辛婉仪居住的内室。
孟雅逸默默跟在身后,只点了点头以表谢意,他一路低着头,丰神俊朗的容颜下,看起来略带有紧张和束缚。手上使了使力气,紧紧攥着肩上的药箱带子,他只觉得手心上冰凉一片,似乎有滑腻的汗液慢慢渗出。
遥遥远望娟秀飞舞的‘南旋殿’三个字,近在咫尺的地方反而让他的脚步有了阻塞。
那数面之缘,三两次的医治都是在正殿。这个地方——他从未涉足过。
孟雅逸深吸口气,心里的悸动正昭示着不安和期待的双重情绪。
朔风凛凛刮着他皮肤干痒发痛,四周比起其他妃嫔的宫殿简直可以称得上干净的‘一无所有’。
传闻中,她喜梅。这一点,他作为一个不相干系的下属,只能一直在心里偷偷的记着,还没到隆冬的时候,他总能想象辛又薇在盛宠之下,总该是‘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的奇景。只是没想到,率先进入眼帘的地方光秃秃的只剩下残存的着的枯枝和着颓败的草木气息,令他眼中沉痛。
从三日宴上辛婉仪自不量力毁了长乐宫宴的流言传出起,他便觉得如辛又薇这般骨子里倨傲决绝的人,不会好过。人人皆认为她如以前的晴贵嫔一样,是个煞星,带着晦气,最好旁人勿进。
那么皇上呢?也会因为这件事而有所疏离她么——他没有去打听这些,只是很多的话自己会从七嘴八舌的小宫女那听来。
这样编排她的话,他有些气的怒不可遏,明明是清冷聪慧的如冰雪一般的女子。
但除了佯装出现在她们的面前驱散她们之外,却没有更多方法可以由他这名小小的太医替她说些什么。
再次见到辛又薇,一切并没有如他伺候过的其他娘娘那样的缠绵床榻,要人尽力小心服侍着她的伤处,相反的,她整个人荣光熠熠,神情气色俱佳。
还是不大了解她么?他这般作想,已然规规矩矩的拜道:“微臣给婉仪请安。”
辛婉仪坐在前方,眉眼微亮如星芒:“孟大人,好久不见。”
她不知自己这样口气淡淡,却能如一石子轻荡湖面,一如往昔的激起孟雅逸心中的涟漪。
孟雅逸低眸放下药箱,不敢看她:“婉仪的足伤现下还是需要多加小心,尤忌辛辣的食物,切记切记。”
辛婉仪看着他的紧张,漫不经意的扫过他,嗤笑一声:“大人好像很在意我?”
孟雅逸抿抿唇,并不答话,而是向后退了一步:“微臣带了些换的药膏,此药与上次常大人为婉仪换过的不同,它的药性更猛,涂抹上也会有些不适应和刺激性,但它的药效要比这副药好,婉仪一试便知。”
“这就是大人要嘱咐我的话么?我自当记下。”
光影流动,相顾冷寂寡言,于一颗心是万劫不复的折磨。
孟雅逸的眼底泄露着哀伤,他始终不敢看辛婉仪的眼睛:“不知婉仪可按时服用微臣开的药方,是药三分毒,婉仪若然已经觉得身体有所好转,应当多用膳食调养即可。”
辛婉仪不顾他的所问非答,只是卷起袖管:“大人不如在替我把一次脉,看看除了这足伤,我是否还需调理调理其他的隐疾。”
孟雅逸犹豫不决,像在思索,最后叹了口气,搭上了她的手腕。
没曾想还没按的踏实,辛婉仪便抢先一步扣住他的手,一双澄明的眉目不断的徘徊游弋在他的脸颊,孟雅逸大惊,哪曾想遭遇如此变故?少了平日里的游刃有余,他一边要抽回手,一边慌慌张张的看着门外,顿时狼藉之像败露无余。只是辛婉仪哪里肯作罢,手上只扣的越发用力,发狠的目光像要剜了他,不容许他有半分的回避。她的声音又快又急,却冷的彻骨:“孟大人那日说喜欢我,可是发自肺腑的真心实意之语?”
“微臣不敢。“孟雅逸没料想有此问,惊愕之下拼命使出浑身力气挣开辛婉仪,而后只如惊弓之鸟般忙不迭的拜倒在地,额头静静低垂不语。
辛婉仪看了看自己发红的手掌,目光又落到这个胆小的男人身上来:”怎么大人现在知道当起缩头乌龟来了那日言辞恳切,可并非这般。难不成大人是觉得我是蠢笨好愚弄之人,这种玩笑也顺带着开到我这来了?“
孟雅逸的眼底渐渐有了悲痛之色,他强忍住心中的酸涩,只慢慢调整了呼吸,缓缓道:”当日……微臣所言非虚,但微臣只会把这份守护放在心里,微臣自知是死罪,更不愿意连累婉仪,婉仪大可放心。”他说这话的时候虽是颓然,可表情下却似蒙着一层焚余重生的欢颜,只是这欢颜表述的太浅,叫人无从拿捏。
辛婉仪就这么看着他,飘远的思绪像在怀念另外一人,孟雅逸不明所以,却听辛婉仪轻轻冷笑,萦绕在中间的是难言的无声悲凉,她问:“那么,大人与吉嫔呢?大人可发誓与她无一丝一毫暧昧纠缠?”
“她的确对臣有好感,但微臣从未把她当作‘女人’来看待。”他见她瞧自己的眼神中尽然是疑惑,微有尴尬的笑了一声,继而不答。
“从未,这句话大人说的很丧良心啊……”飘渺的言语,轻轻围绕着的像是自言自语的反问,落寞而又悲凉。
孟雅逸面色一红,急于解释,连说话的语速都快了许多:“那时候吉嫔小主刚刚入宫不久,经久不调的身子也一直都是由微臣照顾……”
不想听他在叙述下去,辛婉仪立时生硬的打断他:“所以她对大人就日久生情了?可大人是否能对着满天的神佛发誓,大人对吉嫔就可以做到问心无愧,难道那么多长年累月的日子下来,大人对她就没有丝毫的好感?”
“感动不是感情!”孟雅逸冷冽的一句话突然冒出来,也把辛婉仪怔住了:“小主以为臣也如她爱着臣一般爱着自己,可殊不知,臣的心里只能装得下一个人,而那个人,绝不是她。”
辛婉仪怔然片刻,声音突然变得缓慢下来:“那大人这些想法,吉嫔可知道么?”
“起初是不知的。”孟雅逸一脸懊恼之色:“都怪臣应该早些与她说清楚,在这深宫中,感情最是要不得!”他摇了摇头,意识到言多必失,瞳孔都有了丝涣散:“婉仪记得药分早晚两次涂上,如果伤愈之后会留疤痕,待臣在为婉仪寻一良方。”
见她的神情变得恍惚,孟雅逸下定决心,悲痛道:“微臣当日喝醉了酒,请婉仪权当臣醉后胡言,那都是些不能作数的话,微臣以后一定会恪尽职守,把这份感情放在任何人心里,不会让人窥探到任何有关于婉仪一丝不利的秘密。”
“大人不是说感情最是要不得的么?”辛婉仪的目光深深锁在身后的花鸟屏风之上,幽深的眼眸突然漫上肃杀的狠戾之气,她笑的邪魅,开心的连唇瓣都抑制不住的颤抖,她柔软的朱唇缓缓轻启,凄然的漫声道:“皇上……您,听清楚了么?”
回答她的,是一串沉稳有力的脚步声。
孟雅逸猛然惊起!连带踢翻了放置于脚下的药箱,颜色各异的瓷瓶骨碌出来,缓缓流落到一人脚下,滞带不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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依如宫内
顾惠懿正烦恼着要如何给皇后的长子黎皓采挑选着八岁的生辰贺礼,若是以玉观音为贺,意图虽好,可总觉得老成不说,也没有新意。公主还好,偏偏又是个皇子,平日里积攒下来的珍贵首饰也就不能如往常一样随便编个胡乱理由派上用场。
秋容看了看顾惠懿,看样子也颇有烦忧之色:“皇子乃是皇后所出,那身份就更加非比寻常,难就难在不管多珍贵的物件,皇后娘娘那也都已经有了,再送也就不稀罕了。“她目光轻轻一顿,突然想起了什么,连连喜道:”奴婢想起一事,听闻皇子虽年幼,但却极喜音律,不如命人铸支玉笛,也算投其所好?“
“不可。”顾惠懿立时出声,打断她的兴致勃勃:”一则有此番所想的,你绝不是头一个,再则宦语云刚去些日子,叫有心人看着难保不会衍生出其他的麻烦,到时在去皇上面前编排本宫,可是犯不上的事。“
“就听秋容一人叽叽喳喳的,也不怕扰了娘娘清静。”以南此时掀开帘子,连带送入一股寒冷的空气,她朝顾惠懿拜了拜,又嘲笑道:“肯定是秋容又给娘娘出些馊主意了。”
顾惠懿看她的手指冻得瑟缩,面颊也干裂的泛着红,忙叫她换过衣裳,进来烤火。
待以南换过衣服,身子不在冷硬的发抖,秋容才对着她埋怨道:“不就是让你取些银碳和补桌角的漆,怎么去了这么长时间?”
以南略有迟疑,表情变得复杂,顾惠懿见她这副样子少有,心知多半此事与皇上有关,索性干脆把仓库的罗列的单子放下,转过身问她:“你见到了什么?”
“孟太医……”以南缓缓道:“奴婢回来的时候,正见到他去了南旋殿。”
顾惠懿默然:“确实是他一直照顾着辛婉仪的身子,有什么不妥?”
以南摇了摇头,微见疑色,她见顾惠懿的心情还算不错,便沉声道:“今日康乐告诉奴婢,所今一大早的时候远远在孟雅逸见到了皇上,他说奇怪的是皇上只是孤身一人,未乘任何工具,也未带侍从。奴婢心觉有异,总觉得二者之间有联系,奴婢怕也许此事会殃及娘娘,所以在外等了很久,但也不见孟太医出来……“
秋容也道:“而且上次婉仪受伤,皇上召来的是院长大人。”
顾惠懿面无表情,又思虑了片刻,才问:“你有没有问过康乐,他确信自己没有看错?”
以南点了点头。
“宫中有任何异象都不是空穴来风。”顾惠懿默不出言,而双瞳只知盯着一处变得幽然深邃,灵光乍现间,脑海隐约浮现起吉嫔一张单薄惨白的脸,而她的两眼却充满着到极致的怨恨,回想起当日吉嫔呜呜咽咽的声音,好似如一股阴风吹着自己的脊梁,毛骨悚然:“杀了辛又薇这个贱人……”
顾惠懿脸色大变:“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