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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   十八岁的赵西安做了个重大的决定,浑身颤抖地定下的,糊涂又坚定。当被高利贷踏破家门,眼看着父母的手或耳朵不保时,她决定去陪酒,只是陪喝酒。
      否则还能怎么办,一百三十万,还在利滚利的赌债,不是刚考上大学的赵西安省吃俭用,在麦当劳打个工就能解决的。
      直到被人带去隔壁市某个会所之前,赵西安连接吻都不会。
      她以为顶多被揩点油,羞辱两句。这些都可以忍,赵西安想,听说一晚最多可以拿两千,最多两年就可以还清债务。
      我可以白天上课晚上去喝酒,天真的姑娘如是想。
      那时候她刚拿到顶尖美院的录取通知书,踌躇满志,甚至早早地规划好了留学事宜,那种学费全免还有奖学金拿的学校。
      但现实总是无法与想象完全匹配上,稍个不留神,它就往另一条道上偏,一去不回头,越走越远。
      当被会所里不怀好意的男人领走的时候,赵西安还在给自己加油打气,心说,待会无论遇到什么事都要淡定。
      当被三四个男人围住的时候,赵西安面带微笑,浑身僵硬,等着有人递酒杯过来。
      当被衬衫被扯开的时候,赵西安才察觉到危险,再呼救已经迟了,密封的房间将什么都藏地严严实实。
      她看到一起进来的女生熟稔地缠住狞笑着的男人,放肆尽情地欢笑尖叫。
      “不要碰我!滚开!”,被男人箍在怀里,赵西安发了疯地挣扎,从反抗到求饶再后来,再后来,她似乎看到另一个自己在空中飘荡,最后从通风口逃了出去。
      耳边男人的喘息被无限放大,扭曲着,发出混杂的光,脏极了,“呼……居然是个雏,”,男人说,“有本事生个儿子……”
      赵西安以为自己想钱想疯了,居然听到了钱,接着便昏了过去,再睁开眼时房间里已经没人了,地上撒着红色的钞票,还有血。

      不知道别人都是怎么做的,赵西安觉得自己冷静极了,没有大哭,没有崩溃,镇定地捡地上的钱,一张不落,厚厚一沓。她的家人很缺钱,这些钱说不定可以保住父母的一根手指头。
      可是当她做贼似的,深夜里辗转好几趟车回到家,却已经是人去楼空。
      满屋凌乱的痕迹,父母消失的衣衫,落在客厅的一只破洞袜子,种种刺痛了赵西安的眼睛还有心,她觉得心里有根柱子“轰”地倒了,摊在地上,哭晕了过去。

      “对,家里有点事……”,美院校长办公室里,赵西安微笑着说。那时候她已经怀孕一个月,确定没几天,有个男人找到她,要赵西安把孩子生下来。
      仅仅是因为几个哥们间的赌约,他们赌谁最快生,谁的是儿子。
      多麽恶心,赵西安只觉得自己的脑神经快要崩断。
      办了休学之后赵西安在郊区租了个小屋子,专心养胎。有时候厌恶极了肚子里的东西,故意几天不吃东西,希望能饿死他;有时候又疼极了这小东西,坐在树下温言细语地跟他说话,尤其是能听到他的心跳声之后,赵西安觉得自己好像能走出那晚的阴霾。
      赵西安也知道,孩子出生的那天,就是两人分别的时候,不仅是从身体里脱离。无助又寂寞地发疯的日日夜夜循环往复,慢慢地抽走了赵西安心底里的五彩斑斓,直到剩下黑白灰,她把最后的温柔全数给了孩子,对别人冷淡,对自己更冷。
      希望你长成男子汉,坚定自己所看到的世界,不受任何人唆使、挑拨;充满爱心,有礼貌……每天作画之后的闲暇时光,赵西安总是耐心地胎教。
      是你救了我,我的孩子。

      邻近分娩的几天赵西安住进了医院,那时候她非但没有因为怀孕胖起来,越发瘦削。
      一场耗了几个小时的分娩险些要了她的命。
      醒过来的时候,床头站着一个男人,正在掏钱包,递给赵西安一张卡,跟超市刷卡付钱一样的表情。
      “先生……”,赵西安抓住男人的衣角,快断气了似的,哀求着,“让我看一眼孩子,求求你……”
      男人偏头看她,迟疑几秒,点点头,示意赵西安跟上去。
      从产房到无菌室,赵西安似乎走了几个世纪那么长,她要去见这世上最爱的人,然后跟他永别。扶着墙壁,蹒跚走着的赵西安竟笑了,跟个疯子一样,无声地笑。
      肉红色的孩子被抱出来,再被家庭医生抱走,赵西安多麽希望能跟他对上一眼,但是孩子一直没有睁开眼睛,无忧无虑地躺在襁褓中。

      隔天赵西安坐车把银行卡送回家,她不懂坐月子的重要性,以为跟痛经一样,忍忍就好。在家门口守了几天,赵西安终于遇上回家取东西的母亲。难以相信,好像只是一个星期没见,似乎还跟以前一样,她只是从学校回家过周末,不一样的是,这天相见十九岁的赵西安也有了自己的孩子。
      您做外婆了,赵西安多想跟母亲这么说,“这里的钱给你们还债,”,可是她说,“我走了,不要做我的晚饭了。”
      说完赵西安就这么走了,那时候她已经瘦地只剩下骨头,每说一句话要喘一大口气,似乎一阵风就能吹倒。
      卡上有密码,里面的钱足够还债,那之后赵妈常常想起自己的女儿,每天想的次数比过去十几年还多,不知道女儿在哪,不知道钱哪里来的。当赵西安连着错过两年的端午、中秋、春节之后,这个贪玩的女人知道,自己把女儿玩没了。
      于是赵妈开始信佛,每天烧香,吃斋,抄经书,保佑女儿还活着。赵爸离开了这个整天神神叨叨的女人,他俩原本就没什么感情,打架吵架都是常事。听说赵爸很快就娶了别的女人,生了个大胖小子,过得不错,似乎忘了自己还有个女儿。

      晚春,美院油画工作室里,一个盘发的瘦削女子正在给桌上的画喷保护。这是消失两年的赵西安,正在为过几天的交换生评选做准备。
      如果申请成功,可以去那个北方国家交换一整个学期,表现好的话,甚至可以免费读研究生。
      为了这个评选,赵西安已经一个月没有好好休息,如今作品终于完工,她打算大吃一顿,一觉睡到评选那天。
      现在的她不到四十五公斤,但身高足足一米七。
      “您好,”,打过招呼,心血来潮的赵西安点了份儿童套餐。服务员笑着送她一个小玩偶,儿童节这天只要点了儿童套餐,都有玩偶可以拿,谁都可以。
      领了餐盘,赵西安找了个角落,一边吃,一边玩,自顾自地笑。她在想,今天有没有人带她那两岁大的儿子吃儿童套餐,他有没有拿到玩具。
      两岁了,应该会走路会说话了吧。
      赵西安不知道,就在斜对面五个大步的距离,有个男人,一直盯着她;而男人对面做了个小孩,与她几乎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吃饱喝足的赵西安如约睡得昏天黑地,就连室友带男朋友回来打了一炮都没察觉。当然也不知道,校园里,一个男人四处打听她的消息。
      但是赵西安的人际面太过单薄又太窄,一个校园,能叫出她名字的人不超过五人。赵西安只知道上课、打工与画画,默默地优秀着,寂寞地自娱着。
      两天后,睡饱的赵西安把自己收拾利索,气势汹汹,出关。
      男人还在找她,两人在工作室楼下擦肩而过,一人看手表,一人低头擦眼镜。
      赵西安轻度近视,有一个款式烂大街的复古圆框眼镜,地摊的框子加上镜片,八十来块钱,不常戴。
      评选的过程顺利极了,再没有一人能拿出尚且跟赵西安比上一比的作品,机会都是给有准备的人的,结果三天后挂到网上。
      老教授笑呵呵地叮嘱赵西安回去学习俄语。
      扛着三幅油画回工作室的路上,赵西安开心地手舞足蹈,这绝对是她这三年来最开心的一天。
      然后,一个三十岁上下的男人拦住她,“赵西安?”,男人问。
      赵西安不认识这男人,即使戴上眼镜也认不出,“有什么事?”。
      男人好像有些激动,没说出一句完整的话。
      “有病……”,赵西安嘀咕一句快步走开,即使过了三年,她依旧厌倦与人交往,尤其是男人,光是看着侵略性十足的脸都厌恶。
      舒康没有急着追上去,踱着轻快的步子远远地尾随。他原以为儿子的生母糜烂在世界的某个犄角旮旯里,拿着那张卡混沌度日,或是重操旧业,不曾想却是个踌躇满志的学生,惊喜极了。
      在工作室楼下等了一个钟头,赵西安没有下来,舒康便上去一个房间一个房间地找。然后在某间工作室的门口,他看到了赵西安的背影,很瘦削,一对蝴蝶骨就快要变成翅膀飞出来似的。
      背对着门口,赵西安专心搅拌着调料,旁边放着一副打了草稿的画,两张A4纸那么大。
      没一会儿,进来了一女同学,两人“嗨”了之后各忙各的。
      没人说话,更没人搭理门口的舒康。
      “不知道剩下的那个名额给谁,”,同学道。
      赵西安“嗯”了一声,盘头发,穿围裙,动作轻缓且优雅。
      “你会留在俄国吗?”,同学问。
      “……应该吧。”
      工作室里只剩下搅拌颜料的“咕呲”声,赵西安专心上色,同学感慨一声“羡慕啊……”,再没有交谈。
      舒康又看了很久,难以相信那被扒光衣服凌辱、病床上没有血色的女人竟有这么美丽的时候,只是看着,竟觉得心潮澎湃,只是一个背影,竟觉得如花似玉,只是几步远,竟觉得遥不可及。
      原本想警告赵西安的舒康,心里突然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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